在这一过程里,楚维阳甚至无法找寻到另一片如是广袤的天地来进行实证。
    机会仅只有一次,而在这样的唯一机会面前,或许亲自以脚步丈量天地寰宇,反而要远远比所谓的一以贯之的法门,更能够教楚维阳心神安宁。
    连带着,此刻绛红大袍铺盖着半数的玄龟法台云床,进而身形慵懒斜倚着,正将一双羊脂白玉也似的莲足轻轻的点在楚维阳的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阅着手中关于诸祭礼与巫觋一脉的道书、经典的淳于芷,也仍旧借着神元之间紧密的牵系,与楚维阳言说道。
    “世上真个一以贯之,无非阴阳二字,除此之外,哪一家修法不是与别家迥异,真个一以贯之了,那阴阳二字又不是真正的修行法门!
    想来这囊括一整个天地寰宇的‘须弥堪舆符阵’也合该如此,并非是笨办法,而是唯有真正的丈量尽了天地,才能尽知一界之地理水文,尽知一界之须弥神韵。
    如此看,不过是将维阳你在飞鹫峰上所做的事情,延展到了整个天地之间而言,如此说,这笨办法,实则才是真正的一以贯之的法门。”
    闻听得此言时,楚维阳终是颇显得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好像事情的道理真个是如淳于芷所言说的那样。
    但是不可避免的,一切尽都导向了最为繁重的进程之中去了。
    “笨办法就笨办法罢,好在,刚收到了第五磬师兄的传讯,为得拖延旧修余孽回返的那片海域的进程,这血战还有得打。”
    说及此处时,楚维阳的神念微微一动,法力便裹挟着淳于芷手边,那些尚还未曾被淳于芷所翻阅过的书经,使得那些典籍,尽都落在了道人的手旁。
    既然这“须弥堪舆符阵”之道已然非是一朝一夕之间的功夫,而且预料之中的参道悟法并未曾损耗楚维阳太多的悟境力量。
    那么唯恐这样的机缘得以耗费,楚维阳便果断的将心神与灵感的损耗,尽都落在这些道书典籍的参悟之中。
    这绝非仅只是掌握巫觋教直指神境真人级数的高邈道统的过程,更是楚维阳真个用上心神,在巫觋祭火,在纯粹的法焰之道,以及真正巫蛊之道的参悟与深耕。
    巫觋祭火关乎于玄黄宝兵,这是楚维阳手中唯一神境真人级数的法宝,更是道人不外泄根底的情况下,所能够动用的最为强大的宝兵与底牌,而巫觋祭火则是宝兵之中的关隘之一,增强这一道焰火,等同于增进着宝兵的底蕴。
    而且,于巫觋祭火一道只消有些收获,能够依循着混朦法的义理真个创出甚么新法来,也算是于巫觋教有所交代。
    若是甚么都不曾留下,只怕楚维阳也难真个走出山门,于人世云游,以找寻到丈量天地的契机与余裕。
    而法焰之道,则是纯粹楚维阳要薅着圣地大教的底蕴,来将淳于芷丹开九窍的修途全数铺平路!
    至于巫蛊之道,则是楚维阳在自己与淳于芷之外的思量。
    大概是昔日楚维阳以王蛊的精魄调和入了玉蛇所炼化的无上妖血宝药之中去的缘故,这巫蛊之道对于血煞的运用,教楚维阳觉得,诚是扩宽玉蛇前路的必要必要一步。
    楚维阳已经有一阵,对于玉蛇的修为进益没有甚么念想与要求了。
    但是走出世外之后,洞见了那混朦法的牲畜化、凶兽化之修士,洞见了曾经趺坐青狮之上的耄耋老道之后,楚维阳忽地意识到,若是法门推演得精妙,或许玉蛇能够给自己带来远远超乎想象的助力。
    而若是这样一想,无上妖血宝药的更进一步累计还在其次,最为重要的则是,楚维阳昔年微末时所掌握有的《青竹丹经》,实则已经无法再跟上楚维阳的需求。
    他已然驻足在了与青竹老祖一般无二的修为境界之中。
    而若想要在经篇的原本之上蜕变与升华,那么巫蛊一脉的经篇,大抵能够起到“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用。
    于是。
    思量定了诸般之后,楚维阳伴随着一口浊气吐出,旋即放空了心神,待得道人翻阅起书经来的时候,一道道繁盛的符箓篆纹交织成的洪流,便凝聚在了楚维阳的磅礴心神之中。
    当然,同样的,随着淳于芷的翻阅,随着神元长久紧密的牵系,同样繁盛的另一道符箓篆纹洪流,也在隔空之间映照入了楚维阳的心神之中。
    道人遂沉浸在了道法参悟之中,坐忘而入定。
    第750章 多少修途名利客
    楚维阳曾经言说的,萧郁罗的百花枯荣的神韵破去了四时轮转,同一而相谐的映照在这连绵群山之中,并非仅只是道法上的意象,那更是真正发生在这连绵山野之间的事情。
    从楚维阳将道场安置在了此间之后,从那墨绿色的草木藤蔓铺陈在漫山遍野之间的时候,伴随着玄云幽雾的蒸腾与晕散不去,这连绵群山的一角,果然便在那煞炁的漩涡之中,失却了四时变化的痕迹。
    好像是有着一座纯粹燃烧着焰火的祭坛,将一切自然地景象化作的帷幕掀开,进而随着自然意蕴的消减,这被那缭绕焰火所笼罩的范畴之内,纯粹道与法的气韵也愈渐的浓烈,甚至因为自然梳理的消减,浓烈的有些过分,有些教即便是修持着道与法的人都喘不过气来一样。
    而且,伴随着越发浑厚的那些无垠光阴岁月里沉积在连绵群山之下的淤积浊煞被从嶙峋山石的缝隙里一点点的渗透出来,进而沉淀在玄云幽雾的风暴之中,长久的以另外的一种愈渐的轻灵的方式开始累积之后。
    虽无有了四时变幻,但是这枯荣相谐浑一的群山之间,幽寒肃杀之气幽深。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一行巫觋教的修士,艰难的顶着那汹汹风暴,以己身分明浑厚且精纯,但是在这汹汹风暴之中,却显得微茫兼且孱弱的法力,各自艰难的祭起了一枚枚玉符悬在天顶三尺之上。
    如此,纵然那汹涌的狂风裹挟着几乎要渗入人骨髓之中去的寒意,几乎要教人立身不稳,但是至少当那玉符上微茫的灵光垂落下来的时候,便已经免去了诸修受得煞气侵染的危机。
    只是这样艰难的在那山野之间狭长的青石山路上行走着,饶是最前方的几位展露着九炼丹胎境界巅峰的修为气息的修士,都尽皆在身形的摇晃与瑟缩颤抖之间,不时呵出气,在寒风里,尚还未曾化作一道白气长龙,便已经被狂风裹挟着,消弭在了葱葱郁郁的草木藤蔓之中。
    而在这一众丹胎巅峰境界修士的身后,则是数十人近百人连缀成的长队,当然,若是仔细看去时,这近百人中,仅只有着十余人,同样身穿着巫觋教的制式法袍,以同样丹胎境界或高或下的修为,同样祭起了玉符,将风暴之中的浊煞隔绝。
    只是除此十余人之外,余下诸修则尽皆显得狼狈而且不堪,不少人满身泥污不说,尤还能够看出那满脸的正气之中,满是历经苦难之后坚韧不拔的神情与近乎顽固偏执的坚守神情。
    可是不论这些人有着怎么样坚毅的表情,此时间仔细看去时,那沾染着血污的法袍上,有着铜钉贯穿琵琶骨而过,更有着烙铁在心口与丹田处以灵墨烙印下的疤痕符咒,这些符咒与铜钉上,有着邪异的灵光接连显照,将这一众人的修为尽皆封禁了去。
    于是,失却了修为法力,更无有甚么玉符遮掩,这一众人已然在步履蹒跚之间,自那坚毅的面容之下,尽都是抖得筛糠也似的身形。
    好在,那十余位巫觋教修士,星散的交错立身在这一众正道修士的俘虏之中,那祭起的玉符之余韵,堪堪将这一众人相继笼罩在其中,不至于使之有甚么煞气的侵扰,进而教这些“耗材”还未抵至飞鹫峰顶的蟾宫,便先一步因为煞气的侵扰而殒命。
    甚至再仔细看去时,这一行人之中的巫觋教弟子,尽都神情冷肃,肉眼可见的,有着凌厉的杀机与杀念萦绕在身周。
    很显然,这一众弟子,尽都是非是山门之中长久闭关静修的那些弟子,而是刚刚从正邪战场上有过长久的高强度的厮杀,甚至这种杀伐本身,已经开始渐渐地影响着其人的神念与道心。
    但是,此刻他们奉了宗门的法旨,从正邪相互抗衡的“前线”折返回了山门之中,押送着这群俘虏之中心念最为坚韧的那一批,前往宗门新晋长老的道场之中去。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之中,伴随着狂风裹挟着寒意的磨砺,或许连他们这几人都未曾有所发觉,那原本凌厉兼且勃发的杀念,竟然在这一过程之中,狂风与寒意所磨砺与磋磨。
    那并非是锋芒的折断,也并非是纯粹杀念的拔除。
    那更像是以更为高卓与冷郁的无所不在的肃杀神韵,对于杀念的贯穿,使之锋芒得以蕴藏,使修士己身的神念与道心,能够成为那蕴藏杀念锋芒的刀鞘。
    很显然,连带着巫觋教中的其余诸位长老,都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楚维阳这道场对于这些天骄妖孽级数的修士的道心磨砺之作用。
    一味的在战场之上厮杀,仅只是杀念层层的累积而已,唯有在这里,当道心化成刀鞘,得以蕴藏那锐利锋芒,才真真是莫大洗礼,是蜕变与升华的一步。
    或许也正因此,连带着法旨传下去的时候,奉命来这飞鹫峰的,也已然尽都是诸脉的天骄妖孽,当然,真个论算起来,尤还是以祭礼一脉与巫蛊一脉为主。
    眼看着离着飞鹫峰还有着甚远的距离,为首之处的一众人群之中,有一年轻道人,虽然同为九炼丹胎境界的修士,终归是未至于真正的巅峰境界,此时间颤抖的尤为厉害,当然,饶是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终究难掩这道人的少年心性。
    如是幽深风暴与草木藤蔓之中,少年道人好像是立身在这等沉郁环境之中,都看不厌这教人同样心神沉郁的山石草木,目光不断的流转之中,复又在身旁的数位同门身上流转而过。
    最后,少年道人将目光落到了最前头的那高挑女修士的身上。
    “大师姐,你这是第三次来了罢?”
    闻听得此言时,那大约在行走间不自觉的先了诸修半个身位的高挑女修忽地偏头看向了少年道人,仔细看去时,两人一袭青袍的心口处,尽都以云纹绣着蒸腾缭绕的焰火纹路。
    当然,以这高挑女修士那过分姣好的浮凸身段,映衬着她心口处的烟火云纹都更为高涨了许多,好似是这祭礼一脉的大师姐,竟是因这样的缘故,才掌握有更高卓的巅峰修为的。
    显然,两人尽都是祭礼一脉的嫡亲师姐弟。
    而此刻看去时,说来也甚为罕见,不同于旁人,在这肃杀的寒风之中,已经得以磨砺了杀念锐意,得以封刀入鞘,这祭礼一脉的大师姐,眼眉之间的锐意仍旧那样的明晰,便像是其人眉心处的深灰色焰火云纹一般,那灼灼明光,纵然风雨无法吹拂了去。
    再联想到,其人已然是第三次来走这一条磨砺之途,如此数度的磋磨仍旧未曾将之蕴藏,足见她锐意之浑厚与坚韧。
    而事实上,当大师姐将目光看向自家这一脉师弟的时候,那年轻道人脸上的散漫以及笑意,便骤然间在这目光的注视之下,尽皆消减了去。
    紧接着,这大师姐像是想到了甚么,偏头更看向了侧旁处的诸位同门师弟师妹,进而方才提醒似的开口言说道。
    “不错,师弟,我是第三回来了,可你需得知晓,不是仅只我一人上赶着非要来,而是另外那些上赶着想要来叩见玄河长老的师兄师姐们,已经因为不守规矩,遭逢了很不幸的事情!不要因为你我具都是九炼丹胎的修为境界,离着金丹证道仅只一步之遥,便觉得无需恭敬。
    玄河长老是经逢过神魂蜕变的修士,他老人家气质与寻常修士不同,但只要你肯守规矩,便不难相处,只是尔等需得守礼!上一回,巫蛊一脉的尚师兄,就是因为不守尊卑之礼,成了玄河长老演法的耗材!他若是生力浑厚,许是待会儿,你们还能看到尚师兄的惨状!”
    说及此处时,这人侧旁处的诸修,已然不知晓是因为寒风,还是因为听闻到的尚师兄的经历,又或者是这大师姐言语之中的肃杀意蕴,而持续不断的颤栗着。
    而说及此处时,这大师姐复又将目光从几位女修的身上扫过。
    “当然……像是朱家的那位师妹,虽未曾触怒玄河长老,可是其人媚意过甚,已然教玄河长老有所不快,她的性命,是我亲自收得!错非她败坏了玄河长老的兴致,许是上一回的时候,我便已经拜师成功了!”
    闻言时,那少年道人再是变得恭敬起来,也终是颇惊讶的看向了自家这位大师姐。
    “师姐你……”
    该警告的已经尽都警告了,再看向那少年道人的时候,这大师姐的眉宇间也终于没再有那样锐利的神色。
    “魏师弟,你该知,我宫氏血脉独特,成也因此,败也因此,一代代血裔诚然修法进境迅猛,却往往驻足在金丹境界中再难有所更进一步,可修道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止步金丹境界,教我如何能够甘心?
    玄河长老是从金丹境界开始的高卓妖孽之才情,他老人家平步云霄几乎是可以料想与论算的事情,而早先时玄河长老差人送到宗门主峰的那两部创出的辅助法门经篇。
    族中老祖看了之后惊为天人,认为玄河长老在走一条很新的路,若是能够依循着这条路走下去,或许能得见宫家新生。
    师弟,我知道,咱们祭礼一脉的各家长老,实则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思,或许在来之前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前给你说过、吩咐过甚么,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弟,莫要给师姐添乱,否则你的命,玄河长老不收,我也会亲自来收!”
    话音落下时,大师姐话音儿里的肃杀,已然混同在了肃杀的寒风里消弭不见了去。
    接下来很长久的时间里,狭长的山路上,一行人寂静无声,他们埋头艰难的走着,像是要通过这条肃杀的青石板路,从人世走向酆都。
    ……
    飞鹫峰顶,紫金蟾宫内,事实上,楚维阳已经立身在那里,遥遥的注视着这一行人许久时间。
    而此刻,像是那缠裹回旋的风,将那祭礼一脉女修士的声音传递到了蟾宫之内。
    偌大道殿的侧旁处,古铜熔铸成的梧桐模样的灯盏之中,一团源自于楚维阳玄黄铁棍这般神境真人级数的巫觋祭火垂落入其中,浑似是用法焰煅烧着法焰一般,淳于芷此刻化作金红火灵鸾凤,正栖息在梧桐灯盏之中,此时间,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哈!大师姐是吧?”
    原地里,楚维阳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敬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的前途。”
    第751章 机关用尽不如君
    “贫道记得你,好像已经来过这蟾宫许多次了,是不是?”
    一行人跋山涉水,沿着狭长的青石板路艰难抵至了飞鹫峰顶的蟾宫之中的时候,那长久以来的寒气,终于在这一刻至于了极致!
    甚至诸修低头看去时,尤还能够真切的看到,蟾宫那冰凉的铜汁铁水浇筑成的地板上,那些渗透在一道道繁盛纹路上的深灰色的冰霜凝结。
    这一行人之中,仅只有当前的那几位九炼丹胎境界的修士,得以进入蟾宫之中,叩见玄河长老。
    可是当真正身处在这极致的幽寒之中,真正立身在蟾宫之内,当魏姓少年修士看到那略显得幽暗的蟾宫之中,空荡荡的梧桐灯盏之中连一点微茫的火光都未曾有,而在这蟾宫穹顶之上的半悬空中,正是火灵裹挟着巫觋祭火而兜转,烈焰连须弥都烧得扭曲。
    再当那此起彼伏的凄厉嘶吼惨叫声音,从这大殿的后方此起彼伏的传出,饶是连道法禁制与一体浇铸而成的墙壁都无法阻隔那声音的时候,魏姓少年便真个像是坠落了冰窖之中。
    他觉得自己不是在面见一位金丹境界的长老,而是真正的立身在森然鬼蜮之中。
    纵然是正邪战场之上拼杀的最为凶险的地方,也未曾见得过有这紫金蟾宫这样直抵人心神的凉意与寒气。
    甚至相比之这样的环境,连带着那立身在一座木质屏风之前的玄河道人,那仅只披着一袭碧袍,而赤着脚肆意的行走在这道殿屏风之前的玄河道人,都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颇不起眼起来。
    可是当少年道人这一眼最后才扫到那屏风上的时候,入目所见的,并非是甚么预想之中的珠玑文字,甚至不是任何一种铁画银钩的篆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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