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间,偌大道殿噤若寒蝉,唯见得那青衣道人的面前,有着混朦水雾凝聚成一面云镜,而在镜中,正展露着那三头六臂的狰狞鬼物,将一马脸修士的魂魄往自己鳞甲上按去的画面。
    紧接着,伴随着那马脸修士的性命彻底殒灭,这种隔空之间的道法牵系倏忽间被隔断。
    那青衣道人面前的云镜破碎。
    如是,道殿内愈渐得寂静。
    好半晌,才忽地听见那青衣道人的轻笑感叹。
    “好孽畜!这硃明华阳天竟不知从哪里寻得的这般好孽畜!”
    第705章 鸿龙玉狗开天门
    “可惜了,这门人往昔时我还觉得不差哩,再培养培养,要么真个能够洞悟吾等皇华混朦道法之精妙,于兽相之中重新化出人形来,洞见地仙大道。”
    “纵然是不堪这等通衢道途的造就,也能够往别处点化了去,教他彻底化成龙相,我这道场欲成群龙奉圣之相,如是混朦云海之中,龙相是越多越好。”
    “没成想,竟死了……”
    说话间,那青衣道人挥了挥手,教面前的云镜溃灭之后的烟尘彻底散去。
    而听闻得青衣道人所言的时候,偌大道宫之中,那远远地,一道道盘龙玉柱后面遮遮掩掩的阴影角落之中,那些其身形之邪诡,与楚维阳所斩灭的马脸修士有着极相类的面容的修士,此时间更是接连的瑟缩颤抖着。
    楚维阳早先与其人相互攻伐的时候所洞见的思路并不算差,纵然是行走在这昏黄浊世之中,那些修士面容上的奇诡与邪异,实则也是依循着道与法,与己身的道法修持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系。
    也正因此,这一众同样修持着皇华宗妙法的修士,遂也展露出了极度趋同的奇诡邪异的变化。
    于是,其人那在楚维阳面前的历经与遭逢,以及青衣道人所轻描淡写之间言说的化成龙相之类的话,更教这一众人感同身受!
    与此同时,这群人许是愈发远离着那高台的缘故,也正因此,反而愈发抵近着那道殿的门扉处,此刻门扉敞开,这一众人更能够在瑟缩与颤抖之中,清楚的听到,那托举着黄铜道宫的同样绵延磅礴的混朦云海之中,那一道道此起彼伏的龙吟声。
    龙吟声彻!
    可是也正是在那青衣道人的话音落下的时候,这龙吟声愈是嘹亮,便愈是教诸修心中清楚,哪里有甚么所谓的云海之中的真龙,这发出此起彼伏的龙吟声的存在,许久之间之前,尤还是与诸修一般,谨慎的伫立在道殿之内的皇华道法之修士!
    不过尽都是事情做的不好,又或者是“难堪造就”,进而被青衣道人“点化”上了另一条修途而已。
    于是,那龙吟声愈是清朗,愈是教人听得真切,诸修便愈是心中胆寒!
    而也正此时,反而是人群的略前方,有那身形已经泰半多脱出兽相去,愈趋于人身的修士,此刻越众而出,也不言语,便先径直朝着那青衣道人拱手作揖而拜。
    “既如此……殿主,不若再差些许外门弟子去,即是殿主青睐其表现惊艳,不若将其生擒来,其人亦有龙首,或许能教殿主瞧见更多趣意。”
    话音落下时,一众奇诡身形的修士们,更是心神之中一寒。
    刚刚云镜之中显照的光景,他们也已经瞧得真切,那楚维阳三头六臂的法相施展起巫觋战舞来,端是远比一般景象更为奇诡邪异,看起来是两人在势均力敌的状态之下,那皇华道法修士一点点败落的。
    但是实则从始至终,那皇华道法之修士都未曾洞见甚么胜机,斗法之间的一切节奏,甚至连最后濒死的挣扎,都被那三头六臂的阴冷鬼物所料算的透彻。
    那看似极致的癫狂与疯魔的外象之下,实则在厮杀的过程之中,有着极致的冷静与理智。
    他们能够驻足在这道殿之内,实则修为与才情已经远远地超卓出了寻常的幽虚隐玄天修士。
    遂也正因此,他们看的越是透彻,便越是明白,即便自己易地而处,与这三头六臂的鬼物厮杀,都未必能够做得比自己的这位同门更好,最后大抵九成九的结局,仍旧是惨死在其人手中。
    也愈是如此,惊惧之余,这一众人在道殿的阴暗角落里,看向那跪地稽首的道人,脸色便愈渐得不善起来。
    如此半是畜生,半是人形,反而愈见得心性幽冷,惯常提及些教人卖命的阴损主意,来在青衣道人,奉圣殿主面前谄媚!
    而原地里,青衣道人也仅只是瞧着那跪地稽首的人轻蔑的瞥了一眼,进而冷笑道。
    “既然如此,要么你去?”
    闻言时,那人也随之一抖,脸上旋即露出了些讪笑来。
    “这……”
    一时间的欲言又止里,那人浑是吐不出第二个字儿来。
    反而是高台上的青衣道人摆了摆手。
    “道爷生是养了群废物,能指望你们做甚么?不过话说回来,这番开战,清扫故九天十地的余孽旧修,尚还需得仰仗着硃明华阳天的修士们,昔年《琼林玉京盟书》泰半还多,尽都落在了硃明华阳天的修士手中,唯他们能够锚定故三元极真界的《玉册》!”
    说及此处时,青衣道人遂显得有些兴意阑珊一般,连带着那不断摇晃的手臂也愈渐的有气无力起来。
    “至于这好孽畜,疯癫里尤有些智计,你们尽都不是对手,一味强行出手,反而平白折损了道爷奉圣金宫的颜面,若损了气运……嘿!汝有几条命都不够赔,既然如此,汝等传续,凡奉圣金宫修士,尽皆暂避其锋芒罢!”
    话音落下时,不等那道殿之中跪地稽首的道人再有甚么样的回应,原地里,高台上,青衣道人的通身气韵陡然间变得缥缈了起来,待得诸修依循着感应看去时,那青衣道人的身形霎时间变得似实似虚。
    乍看去时,浑似是仅只剩了一道幽影显照在高台上,而真身鸿飞明明之间,若真龙隐逸也似,在诸气的流转之间,不见了踪迹。
    ……
    而此刻,那昏黄的浊流之中。
    伴随着那马面修士的殒命,楚维阳将其魂魄真灵按在了玄色鳞甲之上,实则借由着太阴之气的牵系,将那魂魄真灵结结实实的封禁在了玄真宝鉴之中去后。
    饶是这昏黄浊世里,入目所见已经再没有第二道人的狰狞奇诡的身形,但是楚维阳仍旧未曾停止自己的“表演”。
    狰狞肆意的巫觋战舞之中,楚维阳三头六臂搅动着玄云幽雾,翻手为太阴,覆手为五蕴!
    几乎仅只顷刻间,漫天的玄云幽雾,吞噬着一位金丹境界奇诡修士全数道果本源的太阴煞气洪流,便旋即兜转显化成了五色灵光,五蕴毒煞之气复又在五行轮转之中浑一,进而,则才又是混朦法力的颜色,裹挟着楚维阳的身形都淹没在其中,进而在混同在了浊世洪流里面。
    紧接着,楚维阳那膨胀的身形在一点点缩水,进而,在原地里搅动着昏黄浊流里面尚且彻底未曾被销蚀去的大渊琼浆元气,借助着早先时炼化己身道场的感触,主动激发出了这一泓元气水光之中的百花须弥之神韵。
    进而在心神映照之中,一艘百界云舫古舟的模样朦胧模糊的显照在楚维阳的面前,进而,楚维阳才像是走入其中一般,身形倏忽间复又提举,消失在了昏黄浊世之中。
    洞入形而上领域的顷刻间,楚维阳无端的松了一口气。
    故作疯癫的表演,楚维阳看似是为得从那马面修士的口中套话,实则却是因为在洞见了那马面修士的同一时间,楚维阳便感觉到了某种教他心神胆寒的窥视感!
    这种窥视感浑无来源,可是楚维阳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并且在这顷刻间,那些源自于三元极真界的天地馈赠给楚维阳己身的天机灵犀,或许是因为在这一刻感触到了楚维阳和三元极真界的同步危机的缘故,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震颤着琅霄玉印,而为楚维阳示警!
    这些已然俱是明证,而待得楚维阳与其人厮杀血战到最为酣畅淋漓的时候,再及至其人的性命彻底殒命在楚维阳手中的那一刻,或许是因为楚维阳表现的足够疯癫,足够没有理智,因而那窥视感几乎不再有所遮掩,进而教楚维阳感应到了极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楚维阳想要洞悉些许的秘辛,实则有着千百种方式方法,从那马面修士的口中套话本就是效率最为低劣的一种。
    但事实上,刚刚所言说的那些,楚维阳实则有九成的话,是说给了马面修士背后的更为鬼魅的存在听的。
    但愿能够唬住人,能够将真相蒙骗过去。
    事实上,伴随着马面修士殒命的那顷刻间,实则那窥视感抵至绝巅的下一瞬,便倏忽间崩灭了去,在顷刻间便已经无法被楚维阳所感触。
    可是道人仍旧做着诸般的伪装。
    遁入形而上领域之后,复又静坐了良久的时间,待得那昏黄浊世仍旧维持着原本时的变化,楚维阳这才复又松了一口气。
    神魔法相散逸开来的闪瞬间,三道法相显照在形而上领域之中的顷刻间,太阴煞气法力便被道周子法相驾驭着,在同样弥散向其余两道法相的同一时间,楚维阳不再追求昏黄同色的遮掩,而是在玄虚的形而上领域里,以同样神韵的玄云幽雾,将三道法相遮掩在其中。
    紧接着,是三具太阴炼形玄棺显照,教三法相趺坐其中,如乘法舟而行玄云之中,使得气机的隐匿抵至了极限,进而,复又在三法相的气机交织与庇护之下,法相道衡子的道果镜轮之中,《道衡图》翻卷而显照《须弥阵图》的顷刻间,九叠螺壳宝塔显照于其中。
    几乎顷刻间,楚维阳的肉身道躯化作一道微茫的灵光,旋即遁入了其中。
    直至那滔滔海潮声音响彻在楚维阳耳畔的时候,道人这才无端的松了一口气。
    “天外——”
    第706章 九天十地悬日月
    而也就在楚维阳发出这样一道漫长的喟叹声音的顷刻间,道人的身形便已经在道场洞天的天穹上骤然间降落到了灵浮岛的琅霄山顶。
    驻足在五色土法坛之上的顷刻间,楚维阳一扬手时,金红幡旗显照在楚维阳的身侧,幡旗摇晃之间,数之不尽的琅嬛篆纹尽皆冲霄而起,倏忽间便洞入了翻卷的层云之中。
    霎时间,煞白的云汽雾霭,顷刻间便随着一道道风水堪舆符阵的横布之下,变成了杏黄颜色。
    漫天的橙光晕散开来的顷刻间,这一道道的风水堪舆符阵之间复又相继兜转回旋开来,再看去时,那翻卷沸腾的澄黄云海兜转着,显照成了海眼漩涡的模样。
    昔年楚维阳曾经依仗着映照海眼漩涡的无上天地大势,以隔绝五行宗掌教依循着因果运数的感应。
    而今,同样的手段之义理,被楚维阳以更为精妙的手段施展开来,霎时间,这偌大的道场洞天之内的一切因果运数,尽皆被楚维阳紧锁在了这翻卷的层黄云海的海眼漩涡之下!
    紧接着,灵浮岛外的浩渺烟波之上,忽地有着灰雾蒸腾而起,渺渺的雾霭尽头,朦胧模糊的玄景显照于世,是百界云舫孤悬于世,并在这顷刻间,师雨亭驻足在舟头。
    伴随着莲花法印接连打落,几乎顷刻间,一道道各不相同的百花须弥法阵尽皆裹挟着沛然的须弥之力冲霄而起的顷刻间,化作一道道黑纱也似的须弥帷幕,倏忽间便融入了道场洞天的须弥壁垒之中。
    在乎于此,在乎于彼,进而于须弥之道的领域,隔绝内外天地。
    与此同时,楚维阳复又一扬手,琅霄玉印显照的顷刻间,便已经陡然间裹挟着浑厚的天机灵犀,倏忽间在琅霄山巅显照成气运青云,翻卷厚重的气运庆云之中,是镇运宝器在与那耸立的琅霄山相互交织与共鸣。
    霎时间,一十五道黑白二色的灵光洞照而至的时候,翻卷的气运庆云之中,是运数龙相相继显照,阴爻六,阳爻九,一十五道龙相徜徉于气运庆云之中,重演道场之阴阳诸炁。
    最后,则是那云海青天符笔垂落,自气运庆云的天元处,引动着一十五道龙相的接连盘桓,那满蕴着香火之力的笔锋遥遥朝着山巅处点来,几乎仅只顷刻间,楚维阳便顿觉那琅霄山的山巅,及至那五色土法坛,尽都遁入了另一方玄虚兼且纯粹的道法世界之中。
    那一界浑无真实与虚幻的分别,楚维阳的真形妙道存在于世,楚维阳的两卷道书不曾崩灭,那么这一方道与法洞开的天地,便恒常存在于虚实之外的笔锋处!
    如是层层嵌套之中,楚维阳在松了一口气的同一时间,整个人的身形也彻底的松弛了下来。
    面对着未知的存在,一切的谨慎都是值得的。
    而此刻的楚维阳,已经用尽了全数他所能够运用的手段,若果这样的局面,仍旧能够教人隔空感应到甚么,并且借此找寻出自己的跟脚来,那么便意味着楚维阳在被裹挟至天外的那顷刻间,一切便都已经尽皆注定。
    那已然是楚维阳的道与法所无法抗衡的天意。
    而此刻,楚维阳环视着四面八方,灵山秀水一切一如往常,楚维阳全数的道与法所做的遮掩,哪怕是最外层的形而上领域都未曾被谁所撼动。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之中,楚维阳复又沉沉地入定了良久时间,直至自己运转着道与法,将太阴煞气洪流消融了那马脸修士所熔炼而成的全数灵韵尽皆填入了三道大窍之中,连带着楚维阳那稳稳地不断攀升的修为境界终于彻底的戛然而止之后。
    道人这才睁开眼睛,在这仍旧如常的天地间,一翻手将玄真宝鉴祭起。
    霎时间,宝镜之上,一道道阴冥鬼煞之道的符箓篆纹相继涌现。
    根根阴煞篆纹凝练成的乌金锁链相互兜转交织成了囚笼,而在那囚笼的封禁之中,则是那马脸道人已经彻彻底底的恢复成了人形的神形轮廓。
    可是当楚维阳此刻真切的仔细端详去的时候,却不禁稍稍皱起了眉头来。
    哪怕越过了生与死的帷幕,有些奇诡与邪异的表象已经烟消云散而去,但是马脸道人的经历,却意味着有些恒久的创伤本身,是生与死的轮转都无法消弭去的——
    在道人的神形上,有着两道狰狞的伤口将其身形一前一后的割裂开来,那伤口甚是深邃,甚至在最深处,伤势本身已经波及到了其人的魂魄真灵。
    这意味着,寻常依循于阴冥道法手段的施展,已经无法将其人的神形唤醒,某种类似于叩问鬼神的巫觋秘法也无法通感真灵。
    其人在死亡的那一刻,其人的神形便在同一时间,在阴冥神形的层面,又“死”了一回。
    而楚维阳也能够明白,这一前一后的两道创伤,便是其马脸修士生前神元层面的病入膏肓并且长久时间自言自语的根由所在。
    这或许是从细微的一点点的病变开始的不可逆转的过程,这或许是昏黄浊世长久以来对于人肉身道躯及至精气神三元侵蚀的影响,这又或许是皇华宗的道法在朝着混朦法力转变的过程之中不得不做出的自毁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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