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四时能有多么漫长?
    一年的光阴凝聚成二十四息又有多么短暂?
    终归是那一息抵至的闪瞬间,楚维阳最后一道剑指探出。
    霎时间,那便不再是二十四道剑气天河相互叠加那样简单的事情了,而是二十四剑气流转的巨大风暴漩涡显照在那里,浑似是一轮剑意磨盘,以四时光阴的流转演化自然生灭,将一切尽数都囊括在其中。
    那极尽于雾霭烟霞的风暴之中,已经无法瞧的真切他们真正的身形。
    只是楚维阳身周悬照的那兼具虚实的须弥剑界之中,连绵的群山之下,接连有着残碎剑意的灵光流转。
    而在楚维阳的袖袍之中,玄真宝鉴的宝光自掌心中悄然映照。
    功至无上而悄然曼妙,于无声息间,那凌厉风暴之中教诸修所无从查探的闪瞬间,是一道道黯淡的幽光被汲取而至,倏忽间,复又消隐无踪。
    很快,当楚维阳的手扬起再又落下的时候,浑似是举重若轻一般,霎时漫天的剑气风暴消弭于无形之间,楚维阳身后洞照的须弥剑界也由实转虚。
    一切复归于辰光星辉,而最后辰光星辉复又化作了那浑圆的剑丸,宝器兜转着灵光,复又化作宝光,消失在了楚维阳的掌心之中。
    原地里,再看去时,那无垠而广袤的草毯上,是一片无法想象的狼藉,泥石翻卷之间,甚至生生将草原打成了某种凹陷的盆地。
    而在那盆地里,是身形跌落在泥泞之中,尽皆脸色苍白,承受着莫大痛苦的剑宗道子。
    早先时那四人承受的是甚么样的结果,如今再看去时,这一众人所承受的,便是甚么样的结果。
    自若是仔细数来,此时间诸修人数复又显得稀疏了起来,约莫只有刚刚开战时的六成。
    再仔细观瞧去时,那翻卷而泥泞的土石之中,仔细看去时,尤还能看到些许剑器崩裂的碎片,看到诸多道袍染血的一角,还有甚至许多骨渣与泥浆混合在了一起。
    而直至此刻,楚维阳冷冷地看着那些神情惊惶之际,欲求死而未可得,却又浑无自己独自迎接死亡的勇气的诸修。
    他像是在某个清晨,在那逼仄的石窟洞口,背对着烈烈真阳,看向那幽暗的森森鬼蜮之中,看向那一道道阴物一样的囚徒的目光。
    “你们胆寒了?”
    深冬的寒风随着这一道喑哑的声音,好似是变得更为冷肃了一些。
    长久的沉默,无人回应之中,楚维阳显得颇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好!记住今日,昔日镇魔窟逃囚楚维阳,与你们剑宗清算了这血债的第一笔利息!”
    话音落下时,是比沉默更教他们难以忍受的死寂。
    ……
    与此同时,外海,灵浮道场上空。
    浑似是换了时节一般,伴随着漫天的赤霞一点点弥散开来,蒸腾的酷热意蕴更是朝着远空之地弥散。
    赤霞之中,是那赤红焰火化作的凤凰真形徜徉在层云之间。
    而伴随着这样的徜徉,不断的吞纳着四面八方滚滚而至的沛然元气,与此同时,那凤凰天火之中,属于淳于芷的金丹境界道果气机愈发明晰的展露在了天地间。
    事实上,这样的蜕变过程,只以淳于芷一人之力,断没有这样迅速的进境,可早先时吞纳先是九色玉阶法坛抵至,内里有着丹霞老母随身养炼了百余年的浑厚底蕴;紧接着就在刚刚,又是柳老丹师隔空送来一枚赤红色的琉璃宝丹。
    登时间,金丹级数的宝丹自凤凰天火之中融化开来,沛然的药力洞照出浑厚的灵光,更进一步的补全了淳于芷吞纳法力的这一步注定枯燥而漫长的养炼。
    诚如柳老丹师所言,这不是雪中送炭,这只是锦上添花。
    但诸般机缘巧合于此时间风云际会,造就的便是淳于芷的涅槃蜕变陡然间加快了进程,焰光的灼灼缭绕与跃动之中,愈发能够看到那期间若有若无的虚幻身形。
    而也正此时,淳于芷却忽地隔空洞照去了小半的心神。
    神形显照在道图蟾宫之中的闪瞬间,属于金丹境界的气韵已经展露,登时间便将宝图中的世界映照出了漫天的红霞。
    而与此同时,淳于芷的魂音却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抵至了楚维阳的心神之中。
    “维阳,借我杏黄幡旗一用。”
    几乎闪瞬间,当楚维阳的心神同样留驻此间的时候,闻听得此言时,便只剩了前所未有的惊诧。
    “玉脂奴……”
    他下意识的轻声呢喃着,又如何不懂此刻淳于芷的意思。
    旁人炼化的无上宝器能不能成为另一人承载金丹的道果?
    自然是能够的,可古往今来,想必没有金丹境界的大修士,“蠢”到会将自己的金丹道果受制于人。
    这不过是周瑾以器御人,而楚维阳再御器以制之的翻版罢了。
    而就在楚维阳犹疑的闪瞬间,淳于芷那清脆的声音之中,似是带着些欢快与雀跃,更有着某种难以言明的笑意。
    “早在昔日言说要为我重塑肉身道躯的时候,我便思量过这一步呢!不曾言说过,便是想给你一番惊喜,况且,我本也未曾准备本命法宝,若你不借我,难不成要教我这样错失证道金丹的机缘么?维阳,不要犹豫了,快!”
    话说到最后,淳于芷那清脆的魂音里复又满是温柔声色,楚维阳听来,便随即想到了昔日曾经洞见过的记忆光影,那自山巅翩翩起舞的少女,还有那明媚的阳光。
    “快——”
    第469章 步虚丹境炁金红
    短暂的沉默,复杂的沉默。
    事实上,早在昔日里淳于芷做出这番决定来的时候,今日的楚维阳便浑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看起来楚维阳也只得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现状与事实。
    毕竟,天大地大,这叩开门扉,跃出藩篱的一步最为紧要,错过今日,天晓得还会否有这样的机缘。
    因而,原地里,当楚维阳扬起手,漫天的杏黄色琅嬛篆纹朝着楚维阳袖袍灌涌而去的闪瞬间,复又借着五色灵光尽皆从自己的身形之上涌现——
    于诸般道法的极尽遮掩之中,无端的,是须弥阵图自五色灵光之中一闪而逝,紧接着,便裹挟着那杏黄幡旗的宝光,鸿飞冥冥而去。
    而同一时间,灵浮道场上空,漫天翻卷的赤色云霄之中,凤凰天火的侧旁处,虚幻的五色灵光裹挟着那须弥阵图洞照,一道宝光自内里跌落下来的闪瞬间,那阵图复又由实转虚,倏忽间消弭不见了去。
    原地里,只剩了那宝光本身,在悬空中极为凛冽的狂风之中,倏忽间显照出杏黄幡旗的本相来,继而不等那幡旗在烈烈声势中迎风暴涨起来,原地里,那凤凰天火的炽热焰光一抖,便将整面幡旗裹在了其中。
    而就在淳于芷以自身道法与义理开始蕴养那杏黄幡旗的时候,她那小半的心神仍旧留驻在《尸解炼形图》中,只是那沉寂的紫金蟾宫之内,却是楚维阳的神形长久的沉默。
    正是因为这一闪瞬间的情绪太过于复杂与激涌,才复又教楚维阳哪怕已经将宝器送出,却仍旧沉默而不知该作何言。
    因而,极短暂的沉默之后,楚维阳还是无端的叹了一口气。
    “玉脂奴,到底非是自己祭炼的宝器,需得谨慎着些,每一步都小心再小心,莫要出了甚么差池,必要的时候,将宝器与贫道之间祭炼的气机牵系斩断也无妨!”
    老实说,楚维阳不缺一件宝器,而对于淳于芷而言,这是几乎踏上便无法回头的路,证道机缘许只有这么一次而已。
    回应着楚维阳的,则是淳于芷那愈见得清脆而欢快的笑声。
    “放心,大抵再没有比这面杏黄幡旗更适合我的证道法宝了!”
    话音落下时,几乎同一时间,楚维阳便因之而若有所思。
    只是不等楚维阳再多想,淳于芷那磅礴的心神念头便在此刻如潮水一般褪去。
    宝图世界之中,那晕染的漫天红霞也在一同消散。
    “我需得去全神贯注,走好那跃出藩篱的一步了,维阳,等会儿……等会儿再见了。”
    闻听得此言时,在淳于芷那几如春风化雨一般的明媚阳光的洞照下,一时间,楚维阳甚么复杂而纠结的繁复情绪尽都烟消云散去了。
    他只是若有所思的平白生出来另一般感慨。
    “说起来,不是再见,而是要真个初次见面了。”
    ……
    灵浮道场上空。
    伴随着淳于芷的全数心神回返,登时间,那包裹着杏黄幡旗的凤凰天火大盛。
    只是这一回,纵然焰火鼎盛,自始至终却不曾用那纯粹的炽热去将宝器烧熔。
    淳于芷能够在掌握了肉身道躯之后顷刻间走完昔日曾经走过的路,诚然底蕴的累积是一个方面,凤凰天火的涅槃之力也是玄妙所在。
    此刻在凤凰天火的包裹之下,淳于芷在以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本该长久养炼宝器的那一过程。
    那不是甚么宝器在岁月光阴之中的更上层楼,而是某种道与法之间的牵系在更为紧实的交织过程之中彻底的融为一体,彼此混一,因而是为本命法宝。
    说白了,做到了这一步,哪怕来日里淳于芷的道躯再损毁了去,仍旧可以将一点真灵毫无阻碍的寄托在杏黄幡旗上面,从昨日的剑灵,变成来日的旗灵。
    而性命的相互寄托,则意味着宝器本源与修士道与法之间的彻底贯穿。
    只是初时乍一思量着,这地师之道的宝器,却很难教人能够觉得与《百鸟朝凤符阵》,与凤凰天火,与淳于芷的道法本身有甚么紧密的联系。
    事实上,早先时的楚维阳也只是若有所思而已,不过是一闪瞬间的灵感罢了,还未来得及彻底洞彻,此时间,借助着自身所炼化的宝器,便已经通过了杏黄幡旗的掌握,感应到了淳于芷的施为。
    起初时,只是丝丝缕缕的凤凰焰火本身在朝着幡旗之中灌注而去。
    像是在以自身的法力蕴养,但是同样的,符阵之道的气韵展露,反而教淳于芷一点点的用极尽于精巧的手段,激发了杏黄幡旗之上原本烙印的一道道风水堪舆法阵的图录。
    紧接着,哪怕因为间隔太远,无法教楚维阳以闪瞬间的配合,通过这样温和的方式,淳于芷仍旧这样缓慢而温和的激发了宝器本源之中所蕴藏的至高义理——
    《戊己炼篆乾坤法炉煅真经》
    只此过程本身,实则便已经展露出了些许道法上的微妙相通,事实上本也如此,篆纹也好,符箓也罢;法阵也好,符阵也罢,实则不过是极为相近的道与法所洞照出的不同的细节,与所运用的不同方式。
    不好说同源而出,但大抵上是并驾齐驱,并且殊途同归。
    但是这样的道与法之间的牵系,想要作为本命法宝,却仍旧还不足够!
    不过,伴随着宝器本源的至高义理的激发,那幡旗上灵光兜转,一道道凝实的风水堪舆法阵的图录开始崩灭,漫天繁浩的篆纹在灵光之中交织,显照出承载着无上义理的玄境。
    那是虚浮的杏黄一界,巍峨的山岳被修整、裁剪、堆砌,最后化作了巍巍乎一界之间接天连地的九阶祭坛,而在那祭坛之上,则是几乎如同九阶祭坛一样庞大的乾坤法炉,炉中焰火炽热,琅嬛篆纹的灵光同样于此间映照,化作一枚虚幻的篆种,悬浮在那缭绕的焰火之中。
    这是《煅真经》的玄境,是戊己之道,地师一脉的无上功诀。
    而此刻,伴随着这样玄境的激发,那些原本渗入宝器之中的凤凰天火陡然间映照出炽烈的霞光,而在下一瞬间,漫天的天火与赤霞尽数都不复存在了,明光之中,是浑如雨瀑的羽纹鸟篆,在这一刻不断地朝着那鼎立在祭坛上的乾坤法炉灌涌而去。
    盖因为切实论及起来,承载着淳于芷道与法的篆纹本身,也切实的,属于一部完整的无上篆法了。
    当然,如今的《煅真经》,熔铸无上篆法的过程仍旧十分缓慢。
    昔日里一部五行篆法,便要教《煅真经》有所“消化不良”,如今淳于芷这般承载金丹意蕴,举世唯一的无上篆法,熔炼起来则更为缓慢。
    但是在这一刻,不论如何,当那炉中的焰火本身,开始熔铸羽纹鸟篆的第一瞬间,淳于芷的道与法与琅嬛篆纹之间的牵系,便已经建立起来!
    事实上,这一刻,淳于芷才堪堪的松了一口气。
    她身为符阵之道的宗师,自然早早地便已经认出了之前那裹挟着九色玉阶法坛破空而至的篆纹到底出自谁的手笔。
    灵丘山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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