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得此言时,饶是出尘冷清的允函,也不禁咧嘴一笑,起身朝着允寿拱手一拜。
    “多谢大师兄体谅!”
    允寿生受了这一礼,才又笑着摆了摆手。
    “好了师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无须为得此事客套些甚么,不过既然已经是师妹做主了,那么咱们大抵甚么时候动身?”
    闻言,允函稍稍展露出思量的神色来,但是没有想太久的时间。
    “师兄,天心雷法感应,太过于耗费心神,师妹想着,静养一阵,许是半日,许是两三日,等将养到精气神尽都巅峰时,再往五毒道友的道场去,倘若这果真是个局,不等咱们粉墨登场,这戏许是唱不起来!”
    闻听得此言,允寿哈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
    “师妹进益颇多矣!妙哉!善哉!那便如此,师妹在这间静室中调养便是,等走得时候再唤贫道一声便是。”
    说罢,允寿大笑着离开了静室。
    门扉缓缓地闭合。
    直至静室之中重新变得冷清了下来,遥遥看向外海极深处的方向,允函猛地身形一软,从呼吸到气机都显得有些散乱起来。
    “这便是……这便是鬼蜮伎俩的话术么……冤孽……”
    第366章 浊海悬世沉道心
    数日后,外海深处,百界云舫,静室之中。
    蛟龙焰火蒸腾,炽热的焰浪几乎要教空气扭曲。
    此时间,立身在那须弥之力垂落的帷幕后面,师雨亭和青荷屏气凝神的观瞧着那灼灼焰光之中缭绕着的一切。
    那罗盘乃是庭昌山门人“遗落”在外海的宝器,从规制到内里的禁制篆纹,在淳于芷的辨别中,分毫不差,更在师雨亭的施法补充下,教内里灵韵沛然。
    那熔炼入其中的玉籽,更是羊脂玉髓,只这材质本身,便分属极品灵材,甚至比早先时楚维阳熔炼的水玉品阶更高些许。
    而与之相称的,则是师雨亭不知从何处取来的,同是螺圣血裔的妖修残存于世的螺壳。
    虽说这类后天生生以道法的余韵洗炼出来的所谓“血裔”大抵是数量繁多的类型,但能够有所这样的收藏,足见百花楼的“销金窟”之名。
    此时间,罗盘延展,玉籽养炼着《道周图》,金玉宝塔浑一,内蕴九元赤文,沛然的元气贯穿其中,养炼着九元赤文的灵性,与此同时,金玉宝塔更在与那螺壳相互熔炼着。
    只这样的过程,便已经引动着四面八方的须弥之力疯狂的朝着宝器之中灌涌而去。
    除却内里没有封存着道场,没有诸龙脉地脉支撑,没有长久时日的自然养炼,只材质本身,除了楚维阳手中的螺壳乃是灵物之外,余者,所用的材料,都远胜过楚维阳最初炼制的金玉宝塔!
    能够有今日的景象,已然是楚维阳又数度熔炼之后的结果。
    但作为印证,作为道与法的实证,楚维阳尚不需要完整的复刻,只要道与法的意蕴有所重叠,便足以推演到更深的那一步。
    一息,两息,三息……
    道与法的灵光愈发繁盛。
    仔细看去时,九元赤文的灵光颤抖着,教宝塔与螺壳尽都发出嗡鸣声音,继而在这种嗡鸣声中,宝材之间的灵光相互交织与共鸣,隐约之间,亦有着熔炼于一炉的迹象。
    而也正在此时,那人身侧悬浮的乾坤囊中,忽地,又有一道宝光疾驰而出!
    缠山铜精!
    为了验证的尽善尽美,到了筑基境界中后期的诸般宝材凝练时,楚维阳已经将无上宝材都熔炼入其中了!
    务求能够尽量复刻宝器的全貌!
    当然,这些缠山铜精尽都是师雨亭所提供的,也唯有百花楼这般的圣地大教,才有着这样的底蕴与厚实的财力。
    楚维阳很是在意这些无上宝材的耗费,当然,莫说是在师雨亭的眼中,便是在青荷的眼中,能够以实证法观照这样的道与法之进益,些许宝材实在是不值得甚么。
    这些毕竟都是死物而已,唯有道法熔炼入根基之中,才是长生路上的修途进益!
    莫说只是这些宝材,便是再翻上一番,怕是也没有甚么值得吝啬的。
    况且对于师雨亭而言,还巴不得楚维阳张嘴多要些宝材呢,要知道,伴随着自己的观照,于道果雏形之上的打磨愈是精进,每一尊宝器的熔炼,都意味着自己身上的债又厚实了一分。
    只想着债台高筑,几乎便要教师雨亭喘不过气来。
    可是自己又浑没有出息,只瞧着那须弥之力疯狂的朝着宝器之中灌涌而去,便怎么也迈不开腿,挪不开眼。
    唉,许是命里该着,这辈子生生便落在此人手里了。
    这样想着,许是破罐子破摔,师雨亭的心境竟随之坦然了起来。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而起初时,因为诸般实证尽都是自己谋划的,楚维阳尚还有余裕来兼顾着身旁二人的心身变化,但是等到了如今这一步时,连楚维阳自己也屏气凝神的端看了去。
    这是楚维阳实证路上很是紧要的一步!
    昔日里模拟着自家道场演化洞天福地的过程,只金玉宝塔作为枢机,九元赤文贯穿灵性,只以无上宝材熔炼入其中,便需要一个养炼的过程,需要自然而然的伟力加持。
    可是偏生演化洞天福地的过程里,须弥之力过于蛮霸,那几乎山崩地裂的轰隆局势之中,浑没有给出分毫的时间余裕来。
    自然养炼的路是不成的。
    又或者说,短时间内需要的底蕴太过于浑厚,偏生宝器的凝练又不是一味的宝材堆积,这条路许是还有走通的可能,但却很难,很难。
    而在宝材之外,最为便宜的方法,实则还是将螺壳灵物融入其中,以灵物的底蕴,许是洞天福地的演化顷刻便能得成。
    可这螺壳乃是九元螺圣的遗蜕,这其中的因果与天机变幻的气机牵系,便教楚维阳觉得棘手。
    若要避开这些,去道城,来云舫,尽都是饮鸩止渴的路。
    鼎沸声势是遮掩的法门,可是事情做成之后,鼎沸声势总有烟消云散时,彼时难免还是要直面九元螺圣。
    唯一能一劳永逸,彻底长久的避开因果与气机感应的地方,便是外海极深处的海眼漩涡!
    可寻常金丹境界大修士都无法轻易涉足其中,反过来看,只一枚灵物螺壳,又不是九元螺圣亲临,复又显得单薄了些。
    症结便在这里。
    颇有些像是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一样。
    搅和着搅和着,便发觉构想之中的事情,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也似的庞然大物。
    那么单一的灵物与无上宝材都不足以支撑起海眼漩涡的磋磨来,倘若是将灵物与宝材尽数都熔炼入其中呢?
    以灵物的坚韧,与宝材之底蕴!
    这几乎已经是楚维阳所能够思量到的,最为浑厚的底蕴了!
    倘若能够将两者含混熔炼唯一,许是真个有坦然徜徉于海眼漩涡之中的可能!
    因而,在这观照之中,楚维阳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这实证法的第一阶段里,最后一尊宝器的熔炼完成。
    嗡鸣声中,缭绕的焰光里,宝光大盛。
    下一瞬,当那蛟龙焰火陡然消弭在此獠手中时,楚维阳忽地一扬手,金针如同雨瀑一般洒落,登时间,此獠便直直躺在了原地,复又在金针的掌控之中,昏厥了去。
    原地里,楚维阳已经先一步从须弥帷幕后面走出。
    抬手间,诸般虚悬在静室之中的宝器,尽都在楚维阳那浑厚法力的包裹之中,兜转着凝练成一道道灵光,最后复又没入了楚维阳那宽大的袖袍之中。
    做罢这些,原地里,楚维阳复又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折转过身形来,看向师雨亭这里。
    许是心神的悸动在这一刻酝酿到了极致,恍惚之中,楚维阳听得了自己的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喑哑。
    “师妹,烦请师妹,开须弥门户,送贫道往海眼漩涡去。”
    话音落下时,师雨亭的眼眸之中明光放亮,只楚维阳这一句话,登时间像是教师雨亭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于无声息间洞观了事机全貌一样。
    于是,师雨亭盈盈一笑。
    “那妾身继续为师兄护法好了。”
    说罢,师雨亭又似是后知后觉一样,想起了青荷来,才又折转身形看向青荷。
    “荷儿,海眼漩涡凶险,为师唯恐不能看顾周全,你便自个儿在静室之中待着罢。”
    话音落下时,不顾青荷陡然间“怒目圆瞪”的表情,师雨亭施施然走近,先一步在青荷的注视下,将身形投进了楚维阳的怀抱之中,反手抱住了楚维阳的腰身之后,这才引动着百界云舫之上的须弥之力。
    登时间,狂风涌动之中,一道虚幻的门扉洞开,仔细看去时,那回旋的灰色烟尘之中,尽都是极尽纤细的百花丝线贯穿。
    下一瞬,须弥门扉将两人的身形笼罩在其中,再一兜转间,狂风消弭了去,连带着,楚维阳和师雨亭的身形也消失在了原地。
    偌大的静室之中,遂只剩了青荷朝着两人身形消失的方向,狠狠地挥了挥拳头。
    “狗——”
    ……
    外海深处,极北之地,海眼漩涡。
    轰——轰——轰——!
    须弥之力裹挟着楚维阳和师雨亭的身形显照在此间的时候,剧烈的眩晕教楚维阳的眼前一片漆黑,无边的黑暗里,教楚维阳只能够听到轰隆的连绵雷声。
    很快,汹涌的海水像是从四面八方一齐涌来,要将楚维阳淹没在其中。
    这一刻,楚维阳只觉得自己的身形前所未有的沉重起来,道与法不复轻灵,在那一声声的轰隆雷音里,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几乎闪瞬间,楚维阳的身形飘摇着,就要直往海中坠去。
    也正此时,环抱着楚维阳腰身的师雨亭,引动着百花煞炁混同须弥之力,花煞天河悬照,方才将两人的身形托举起来,复又以须弥之力将汹涌的天地伟力隔绝开来。
    很是狼狈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楚维阳方才惊诧的看着那眼前的漆黑里渐渐地展露出了景物的切实轮廓来。
    那是一道道巨浪在蒸腾,在那纯粹幽深的海眼漩涡的周围,堆叠成一道道接天连地的巨浪山岳!
    黑暗即是世界,世界即是黑暗。
    难怪,难怪楚维阳说及要来海眼漩涡时,师雨亭不容分说,便要来护法。
    可是,即便是须弥之力已经支撑开来这方寸之地,楚维阳却仍旧沉默着,并且在沉默之中看着眼前的自然磅礴之伟力,一点点被窒息感所淹没。
    这真的是自己的道与法所能够抗衡的天地之象么?
    昔日亡命奔逃九万里,灵丘山中楚维阳未曾怕过,直面妖兽潮时楚维阳亦未曾怕过,乃至于诸天骄共襄盛举,楚维阳更是一路厮杀出了赫赫威名!
    第一次。
    第一次楚维阳,面对着这天地之象,眼前只有窒息,心中只有恐惧。
    一旁,师雨亭抿着嘴未曾言语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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