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无妨,后边这漫漫一路还长远的很,想闹幺蛾子的尽管来,贫道满有闲心陪着你们好好耍。
    走了!”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只是朝着那丹师静静地点了点头,遂不再言语,一人当先走下土丘,也不理会一旁的诸修,便这样自顾自的盯着风雨席卷而来的方向,擎举着那柄油纸伞,往天武道城走去。
    原地里,一众人面面相觑,死寂一样的沉默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接连数息过去,他们始终伫立在原地,像是泥塑石雕一般,动也不动。
    一旁,那丹师本已经迈开脚步了,可瞧见众人的身形,这才复又立身不动了起来,瞧了瞧楚维阳的背影,又瞧了瞧沉默着的众人,一时间,竟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正当丹师进退失据的时候,风雨之中,吹拂来了楚维阳那喑哑的声音。
    乍听去是,楚维阳好似是在轻笑。
    “说闹幺蛾子,怎么,这才刚一开始,就这么玩儿?那也成,十息内未动身者,判以立地斩绝之刑,人人得而诛之,临走之前咱么再杀一阵,热闹热闹?”
    楚维阳的话音仍旧在风中飘荡的时候,这才是像是倏忽间打破了某种寂静的屏障,一众人仍旧沉默着,却已经稀稀疏疏的相继动起身来,乌泱泱一众人将丹师护在正中央,这才朝着楚维阳的方向赶去。
    于是,风中那轻笑的声音,遂显得愈发讥诮。
    “哈——!”
    ……
    外海。
    愈发厚重且晦暗的无垠水汽风暴之中,远远地看去,有一道丹红与天青颜色相交织的瑰丽长河,正艰难的割裂一层又一层的大幕,在风暴之中飘摇着。
    倏忽间,一道浪头打落,霎时,那丹红与天青交织的灵光在半悬空中溃散开来,仿若是长河决堤,随即,便见闫见微狼狈的身形跌跌撞撞的从中走出,一步深一步浅,几乎要在风雨的裹挟之中坠入海里去。
    仔细端详着闫见微,许是那剧烈的痛楚仍旧在折磨着他,道人的大半身子显得僵硬极了,像是已经被某种无形的寒冰冷冻在里面一样。
    直至某一瞬间,闫见微的身形忽地一顿,然后伴随着他脸色一白,倏忽间再张开嘴的时候,却是一道乌黑的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那血光洒落的瞬间,暗红的灵光显照,仔细看去时,那细长的乌血竟像是在半悬空中凝结成了一道蟒蛇外相。
    下一瞬,这蟒蛇外相便迎风暴涨起来,通身乌色,细密的蛇鳞交错,教这蟒蛇悬空而盘,吐着蛇信,睁着一双暗红色的蛇瞳,死死地凝视着闫见微。
    而随着这一口乌血的吐出,原本修为气机在丹胎境界一路疯涨攀升的闫见微,倏忽间从数炼丹胎的境界跌落下去,气机一阵萎靡,最后驻足在初入丹胎的境界。
    可是修为的跌落,却让他的精气神变得饱满起来。
    那些蚀骨灼心的痛苦像是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去了,不只是大半个身躯的僵硬消失了,连闫见微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那细密的蛇鳞纹理,这会儿也尽都散去了,唯独在脸颊的两边沿处,仍旧有着最原本的两道纹路,一阵阵的兜转着灵光,说甚么也不肯散去。
    正此时,闫见微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脚步虚空一踏,不知何时,水火交织成的九叠符阵,就已经显照在了那庞然大物一般的血光蛇相之下,不等那凝实的蛇相真个发作,倏忽间,符阵的灵光冲霄而起,直接将那蛇相不断攀升的气机横空打断。
    倏忽间,一阵哀鸣声中,那蛇相溃散开来,复又化作了一点暗红与乌黑交织的灵光。
    正此时,闫见微另一只手虚虚朝着海中一捞,随即,浑厚法力裹着,直接教闫见微隔空摄取来一条半死不活的妖蛇。
    丹红焰火一裹,霎时间,那妖异的血光便被闫见微生生炼化入了这妖蛇的妖躯之中。
    登时间,像是吃了甚么十全大补丸一样,那萎靡不振的妖蛇,连续嗡鸣着吞吐蛇信,一双晦暗的蛇瞳也陡然显照出猩红的灵光。
    正此时,闫见微的动作不断,一翻手,又将玉符捏在掌心中,闪瞬间有着符阵连绵不断的显照,层层的交叠于玉符与妖蛇之间。
    等灵光散去的时候,那分明是闫见微奉金丹符诏的玉符,可是这会儿,气机竟然与那妖蛇牵系在一处,恍若奉了金丹符诏的,本就是这妖蛇一般。
    做罢这些,闫见微遂又一掌打在这蛇妖的七寸上,霎时间,原本修为气机也在猛涨的蛇妖,登时间气机又萎靡下去。
    这般做罢,闫见微复又将这条半死不活的蛇妖朝着汹涌的海浪一甩,随着又一道浪头打落,连绵不断的妖兽从海中涌现,循着血腥气息,直直将那萎靡的妖蛇淹没其中,连带着那玉符上,灵光几经兜转,最后哀鸣着晦暗下去,深深地跌落入深海之中。
    如是,闫见微方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来。
    他原本紧皱的眉眼间有着肉眼可见的松弛,但是没等他的眉宇彻底舒展开来,那凝炼在他的脑后若隐若现的光晕之中,便似是又有着朦胧模糊的雷鸣声,像是从渺远的另一个寰宇传递而来。
    “九层蚺台上,八宝蟒宫中。”
    “化千相而驻庭昌,演万变而号丹霞。”
    “过外海遂交济水火,出蛇窟是鳞圣化身。”
    “……”
    霎时间,闫见微的身形猛地一顿。
    下一瞬,他几乎咬牙切齿的浑身颤抖起来。
    “小贼,小贼!殊为可恨!”
    第118章 唤玄机血煞道主
    渺远朦胧的一整个寰宇之外,那模糊的雷鸣声透过光晕传递到了闫见微的心神之中,渐渐地,那雷鸣声被割裂开来,渐次教闫见微将那煌煌之声听得真切。
    那是教他熟悉却又陌生的咒言。
    那是对于他而言几若是亵渎、悖逆与侮辱的咒言!
    只闪瞬间,他彻彻底底的洞彻了这背后的全部因果与天数。
    那咬牙切齿间生生从牙缝里崩出来的嘶吼,是他对楚维阳的愤恨,也是对于自己早先所作所为的懊悔。
    算计剑宗截云一脉的历劫补经,算计那个身上沾染着剑宗灵物的盘王宗魔修,他闫见微,或者说她丹霞老母,身为金丹大修士,本可以有千万种方法。
    可是当初的一念之差,许是立身庭昌山道场这些年太过安稳了些,她选择了将一部《噬心唤命咒》暗藏在闫见明的乾坤囊中,以此去算计楚维阳,可却偏生小觑了他的胆气,小觑了他的所作所为。
    一朝法门外泄,再至于今日,这等境遇,教闫见微几乎有着自食苦果的酸涩心绪。
    然而,随着那一道道雷鸣声从悬照的光晕之中连绵传递到他的心神之中,引动的也不知是闫见微翻腾的情绪,随即便见他脸上原本消减下去的蛇鳞纹路,其上渐次有着一道道的暗红色血光流淌着,再仔细看去时,自脸颊的边沿,那蛇鳞纹路竟渐渐有着再度蔓延开来的趋势。
    与此同时,那光晕愈发凝练,似是随着连绵的雷鸣声一同从另一方天地寰宇传递而来的,更是那晕散不开的浑厚血光。
    霎时间看去时,回环在光晕之中的蛇形纹路,遂也在血光的融入之中,愈发活灵活现起来,仿佛在属于闫见微的道与法,在他的神华与灵光之中,真个有着活物在蕴养与显照着。
    诡谲与妖异之中,闫见微原本颓靡跌落的修为境界,竟然在这一瞬再度狂涨而去。
    可算看去时,似乎短时间内,闫见微也没有了再吐出第二口乌血的法门了。
    霎时间,随着他身躯的渐次僵硬,连他的面皮都紧绷起来,愈发衬托着那细密蛇纹的蔓延显得狰狞可怖起来。
    也正是此时,忽然间,一股阴风从远天之际吹拂来,霎时间打散了闫见微脑后悬照的光晕,闫见微似是受了重伤,再看去时脸上毫无血色,可是那脸颊上的蛇纹也不再显照血光,反而教闫见微的气色复又稳定了下来。
    正此时,隔着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大幕,闫见微遂也听到了随着那凌厉的阴风而不断散在风暴之中的话。
    “老鬼!咱们也不是头一回在外海厮杀了!还未到你我真正做过一场的时候,拦我去路,到底是甚么道理!若是一点儿规矩也不讲,仔细耶耶明日杀上道城去!”
    “去罢,本座今日就是半点道理都不想讲了,我孙儿死在了外海,死在了道城边上,吾阴冥一脉下一代的扛鼎传人,死了!今日若不能杀你,那教你去屠戮一座道城,为我孙儿陪葬,许也是值得的。”
    “甚么……疯了!老鬼!你真个是疯了!今回主持诸族大局的,是碧云蛇老,你有甚么血仇,冲着他去,甭冲着我来!你们便是死生斗法,耶耶也只管在一边干看着,岂有这般胡搅蛮缠的道理,滚——!”
    再后面,轰隆的风暴声音恍若雷霆一般,冲霄的妖气将阴风打散,于是,那飘散在风中的对话,遂也教闫见微听之不见了。
    与此同时,没有了阴风的袭扰和打断,伴随着闫见微脑后光晕不受控制的再度显照,妖族版本的《噬心唤命咒》再度开始侵蚀着闫见微的心神。
    可是这一回,闫见微渐渐显照出猩红血丝的双眸之中,却有着堪称疯狂的恨意涌动。
    “碧云蛇老!”
    “好!好得很!”
    “我这一道化身,本欲做那玄宗的掌教,如今却……”
    再美好、绮丽的谋划,在这样的境遇面前尽都成了一场空,甚么玄宗的掌教,都还是没影的事,此时间若无法解厄化劫,莫说是闫见微本身,许是坐镇在庭昌山道场的丹霞老母,都要有大麻烦!
    于是短暂的思量之后,像是想到了甚么一般,闫见微先是朝着两位金丹老怪缠斗的方向小心的端看了一眼,遂不再原地过久的停留,强忍着疼痛,寻了另一个方向,遂先一步遁空而去。
    唰——!
    良久,破空声划过,当闫见微的身形再从灵光之中坠落下来的时候,却见他的手中摇晃着原本属于钟朝元的那面黑色幡旗。
    这会儿,闫见微已经用蛮力,生生以高一个大境界的浑厚法力,将幡旗的禁制炼化。
    伴随着幡旗的摇晃,丹红与天青二色,霎时间散去水火之形,像是打翻的颜料一样,这会儿融化在外海的汹涌浪涛之中,只霎时间,便将大片的海水染成了丹青太极的颜色。
    然后,随着浪头的翻打,一片又一片的妖兽残躯,从深海之中翻卷到了海面上来。
    与此同时,一道道灰黑色的魂光,仿若是甚么奇景一样,映照着四下里晦暗的风暴,从深海之中随着妖兽残躯一同浮现,然后一点点没入那幡旗之中。
    而此时间,闫见微另一手扬起,不断的变幻着法印,掐诀捏咒之间,一道道符咒打落,只电光石火之间,于半悬空中凝聚成一道道符阵,然后被灵光裹着,没入黑色幡旗之中。
    仔细观瞧去时,那一道道符阵各不相同,可似是内中义理却像是同源而出。
    渐渐地观瞧的多了,遂也教人从中看出了通幽符阵的根髓与意蕴来。
    仍旧是阴冥法鬼煞道的宝器,可是随着闫见微不断的以符阵洗刷,内里的气韵却在一点点的改变着。
    倘若说,早先时这面幡旗在钟朝元的手中,显照出来的是黄泉天河垂世,是阴冥鬼煞洗尽诸般浊气,那么此刻这幡旗在闫见微的手中,显照出来的是层叠符阵搭建成的阴鬼炼狱,是刀山火海化去诸般劫厄霉运。
    而随着从幡旗之中搭建成的层叠阴鬼炼狱,随着一道道海中妖兽的魂魄真灵的填充,这会儿时,不只是又用了甚么庭昌山妙法,但见那悬在闫见微脑后的光晕,同样笼罩着这面摇晃的幡旗。
    只霎时间,似是那细密的蛇纹,也显照在了一道道融入幡旗中的魂魄灵光之中;紧接着,是血光从蛇纹之中显照;最后,竟然是那连绵不休的雷鸣声,一声声的交杂在了阴魂坠入符阵炼狱之后的凄厉嘶吼声中。
    霎时间,像是阴风中有了雷霆酝酿,风雷交织间,闫见微的心神上头,压力陡然间消减了去,脸颊上的蛇纹也不再过分的蔓延,连带着他的修为进境的变化,也陡然迟缓下来。
    可这终归只是拖延之计。
    一边兀自思量着,闫见微一边仔细的端详着手中幡旗。
    眼见得四下里血腥气弥散,凌厉的杀机惊得再无甚么妖兽敢游蹿来,闫见微还需得擎举着幡旗四下里游走,不断的猎杀着妖兽,以魂魄灵光化作阴鬼,炼化入幡旗之中,复又在《噬心唤命咒》的影响下,一点点褪去妖兽真灵的暴躁,渐渐地从蛇纹与血光的滋养之中,具备着某种有类于人修的灵智。
    直至某一瞬间,当闫见微再往幡旗之中端看去时,随着血光的蔓延,这面乌黑的幡旗只是这样端看着,都觉得有满蕴灵光要从中满溢出来,再看幡旗内里中,吸收了原本的鬼煞与雷鸣声,阴阳交叠间,成九阶一十八层炼狱,彼此交错的通幽符阵之中,一道蝌蚪文束缚者一道阴鬼,林林总总,整一万两千九百六十之数。
    饶是以闫见微这般肆意的杀伐,饶是以钟朝元这等天骄道子的宝器……
    短时间内,这也已经是宝器与道法的极限。
    下一瞬,不知想到了甚么,闫见微那苍白的脸上竟有了几分阴狠的笑容。
    “蛇老儿,你不教奶奶安生,奶奶也不教你清净!这一回,且还有着掰扯呢!”
    “噬心唤命咒——”
    “九叠玄阶上,八面散幡中。”
    “炼水火而驻庭昌,熬罡煞而号丹霞。”
    “出南疆遂传续玄元,入东海是教化血煞。”
    “丹青演符,蛇鳞化煞。”
    “因是贫道,噬心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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