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记勋十转登道途
    唇触唇,齿碰齿。
    丹宗驻地,偏僻庭院,正堂房屋内。
    那山河簋悬照,滴溜溜的兜转着,内里却不见了水火交济熬炼药汤的灵光。
    原地里,宽大的木椅上,楚维阳揽着青荷姑娘,正将熬炼好的这一炉宝药分食之。
    少顷,楚维阳仰起头来,颇慵懒的倚靠在椅背上面,而青荷姑娘脸颊绯红,自顾自半低着头,似也有了些倦意,复倚靠在了楚维阳的胸口。
    那绛红心室蓬勃有力的跳动声恍若雷霆一样,响在了青荷姑娘的耳边。
    同样的《五脏食气精诀》在五脏脉轮之中兜转,到底也是炉灶火尽都在绛宫垂落,到底是机缘巧合一样,这会儿青荷口中服着楚维阳以玄冥丹鼎义理熬炼成的宝药,耳边听着独属于楚维阳绛宫心室的音韵。
    那独特的意蕴分别在青荷的一内一外交织与共鸣着,恍若是内外周天交感。
    只倏忽间,青荷姑娘心神之中的倦意便荡然无存。
    冷与热在她的性命间交替流转着,起先时,是宝药坠入胃囊丹鼎中,旋即化作岩浆热流而起;紧接着,是楚维阳绛宫音韵映照心神之中,复又化作一缕冰凉的清流,于灵台洒落甘霖。
    某种发源自道与法根髓的悸动,教她蜷缩在楚维阳的怀中,却无端的颤抖着,最后那悸动流淌向青荷的四肢百骸,顿觉周天经络里都是阵酥麻感觉。
    汗珠沾湿了她轻薄的衣衫,只数息间,阵阵浓郁的花香气息就充斥满了整座房间。
    倘若说早先时服食宝药,只是教青荷姑娘瞧见某种走出独特道途的可能来的话,彼时的青荷尚且能够冷静的意识到,从此刻至于金丹境界,仍旧是一条极漫长的路要走。
    那么此刻的青荷,虽然道与法、性与命没有丝毫根本的变化,可那闪瞬间冷热在性命间的交织与共鸣,却让她在这条极漫长的路上,坚实且真切的落下了第一步。
    倏忽间,等楚维阳从炼化宝药的过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再低头看去时,却是青荷慵懒的蜷缩在怀中,不知何时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她许是在做梦,也不知梦到了甚么,这会儿即便在沉睡中,嘴角都勾起了纯真的笑容。
    楚维阳凝视着怀中的姣好风景,也许是唯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真切的瞧见眼前人那风姿绰约里,真正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
    于是,楚维阳轻轻地揉了揉青荷那柔顺的如瀑青丝,未曾有甚么起身的意思,更是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玉符来探看。
    心神探入玉符之中,倏忽间,无尽文字化作洪流,映照进了楚维阳的心神里面。
    与此同时,楚维阳的神念尽数洞照着这一篇篇的文字,旋即看到了玉符中记录的守城功勋。
    记勋壬等三道,癸等四百六十八道。
    道城记勋,以天干分十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其中以甲等最高,癸等最末。
    又有千道癸等记勋,进一转成一道壬等记勋。
    楚维阳的记勋之中,除却其中两百道癸等记勋乃是完成驻守任务后所得,余下三千二百六十八道癸等记勋,尽都是斩杀妖蛇所得。
    当然,这是寻常双倍的记勋。
    而随着玉符中文字的流淌,楚维阳也渐渐能够将这样的收获,与可兑换的宝材一一对照起来。
    仍旧以龙虎回元丹为例,炼金来买需得二十两,灵石来买需得二十枚,可用记勋来兑换,却只需癸等记勋两道。
    也唯有妖兽潮中,才得以发这等利市。
    一念及此,楚维阳复继续看起兑换名录来,仔细找寻着适合自己的宝材。
    如是一道道名目浏览而过,到底阅历有限,不时间探看过去,楚维阳还需得停下,与法剑禁制另一端的淳于芷仔细交流着甚么。
    可大抵是楚维阳一路凄苦走来,寻求修行法门时,第一要旨便是务求能自力更生,如今再思量来时,方才觉得竟没有甚么太多的外物可以依凭。
    那些宝材大都珍贵非常,可用在楚维阳的身上去修行,要么偏颇了些,要么就气韵义理不符,再有真正能够用上的顶尖宝材,譬如南山赤铁、北海玄铜一类,反而又不是楚维阳能够买得起的。
    正这样漫无目的的端看着,忽然间,楚维阳的神情猛地一顿。
    那冗长的名录翻到后面时,尽都是别处道城里某些宝材的明细,这会儿,楚维阳瞧的真切,那浩如烟海的名录里展露出的一行字迹——
    “柳木鬼符一枚,内封筑基境界妖兽真灵一道,需以壬等记勋两道兑换。”
    随着楚维阳的念头萦绕在这一行字上面,那玉符中灵光兜转,紧接着,一行小字浮现在了这行字迹的后面——
    “靖安道城名录分册,宝材送往天武道城,需一日。”
    莫说是一日,再三两日的等待时间都是值得的!
    一念及此,楚维阳遂不再怠慢,手捏着法印,一道灵光朝着玉符刷落而去,再以神念探看去的时候,玉符内楚维阳的记勋便只剩了壬等一道。
    可楚维阳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是在楚维阳真切体悟过筑基期妖兽血肉的浑厚力量之后,对于筑基期妖兽魂魄真灵对于通幽法门带来的变化,愈发期待起来!
    一念及此,楚维阳遂扣下手中玉符,再翻手间,那兀自兜转的空荡荡山河簋中,伴随着楚维阳袖袍的飞舞,乾坤囊打开,先是丹宗挑选来的妖兽血肉菁华尽都跃入宝器中。
    紧接着,是一捆捆灵药,再后面,随着楚维阳又一翻手,剑气接连划过时,那筑基期妖兽的触手,复又被楚维阳切下薄薄的一层截面。
    仿佛是犹嫌不足,楚维阳复又取出一枚玉匣来,小心谨慎的打开,内里封存着的,是一块通体赤红的朱果块茎。
    玉匣打开来的瞬间,倏忽间,满室花香散去,一股浓郁的宝药香气直接扑面而来。
    甚是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楚维阳这才以剑气斩下块茎一角。
    极细微的,不过是米粒大小的块茎一角,坠入山河簋中的第一瞬间,倏忽间,楚维阳法印打落,不等那斑斓的灵光暴起,山河簋中,便尽都是水火兜转回旋的浩浩景象。
    收拢起袖袍之中的一切,兀自任由山河簋煅烧着,楚维阳一手环着青荷柔软的腰肢,一手翻起《弹指丹篇》,这会儿,许是连道城外的厮杀,离着楚维阳都似有一整个寰宇那样渺远。
    闹中取静,大抵不外如是。
    ……
    “你要走?这我不能答应!”
    天泰道城,城中坊区,一处幽静的院落里。
    厅堂大开,端坐在正中央的,是谢成琼,而立身在厅堂里的,则是剑宗弟子谢姜,另有靳观,立身在院落里,探头探脑的看向屋内,神情略显尴尬。
    说罢了方才那句话,谢成琼又端起玉杯,轻饮了一口茶,复又不冷不热的看向谢姜。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为的甚么来的,姑姑有些后悔了,当年不该头脑一热,就撺掇着把你送去剑宗,这些年甚么高邈的剑道没见你学到多少,截云一脉装疯卖傻的本事,倒是教你学了个十成十。
    可是话说回来,只是装疯卖傻倒也还好,非得到了真假不分的那一步,整个人真的痴傻了,才是真个坏事!别的不说,这会儿兽潮灾劫降临,你当七十二道城联名金丹法旨是摆设么?你凭甚么能走,就因为你姓谢?
    好罢,姜儿,就算是咱们娘俩冒着立地斩绝的风险,我真把你送出天泰城去了,你要去哪?这七十二座道城,你晓得楚维阳那人是在哪儿?上回在灵丘山你寻他,撞见宗老,几乎毁了你师父的道果。
    这一回,你又打算撞见谁?可还有甚么长辈的宝器来给你挡灾?没有罢?清海那老牛鼻子甚么都没给你准备?怎么着,这是打算拉着谢家也下水?我谢家祖上是盘王宗一支不假,可如今更是道城一脉!
    姜儿,这些假痴不癫的装模作样的怪相,就别在老娘眼前露了,咱们娘俩许多年没见,莫要因为外人伤了亲人情分,再提这等事情,我只能当谢家又多死一个人了,滚罢,先在兽潮里闯出名声来再说!”
    话音落下时,不等谢姜再说些甚么,谢成琼手忽地一扬,倏忽间,一道乌光骤起,霎时间裹着谢姜往外而去,落在庭院中时,猛地兜转,又将大呼小叫起来的靳观猛地一裹,尽都抛到了庭院外面。
    两人打着滚跌落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甚是狼狈,等谢姜倔强的再站起身来的时候,庭院的门扉已然紧闭,伸手去推的时候,复又有禁制锁链显照,二度将谢姜猛地推开。
    脚步踉跄着后退,一直到靳观伸出手来扶的时候,谢姜才又艰难的站定身形。
    她沉默地站在那儿,目光晦暗,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原地里,靳观抿了抿嘴,这才极小声的开口道。
    “师姐,命数从来不由人,我觉得前辈说得有道理,这会儿本就不能该抽身离去的时候,灾劫在即,斩妖卫道才是吾辈玄家修士该做的事情,只要你我活着,那因果气运在,想遇上,迟早总会遇上的!”
    闻听了此言,原地里,谢姜方才缓缓地开口。
    “我知道,师弟,姑姑说的,还有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想不明白……”
    第97章 五龙开界皇华经
    一部《弹指丹篇》,楚维阳读的很是缓慢,常常要思量许久的时间,才能够翻上一页过去;有时候,楚维阳甚至还要引着心神之中的某种体悟与收获,复又将书页倒翻回去,彼此间印证着甚么。
    那道书的字里行间之中记载着的,是曾经柳老丹师在一个个弹指的闪瞬间对于外丹之道的灵光闪念。
    可老丹师曾经的一个闪念,都需得楚维阳这里用极漫长的时间去体悟。
    他无从猜度老丹师对于丹道的理解已经深邃到了何等的程度,但那一个个弹指间的闪念都像是一点灵光悬照,楚维阳仔仔细细的翻读着《弹指丹篇》,便像是看到了一众斑斓的灵光悬照成一挂璀璨的星河。
    诚然,仍旧不是老丹师丹道的全貌,却已然窥见了那朦胧绰约之中,大略的轮廓。
    仿佛是在深邃的夜幕笼罩之下,在幽暗且无垠浩渺的海上,立身在其间,举目望去一无所获,心中尽都是茫然,可那一挂星河的悬照,那其中展露的巍峨气象,那宝丹浑圆的美感与意蕴,却像是视野的尽头有了一座灯塔。
    脚下的道途仍需自己艰辛跋涉,但通往前头的路却因着那“灯塔”而被证明真实不虚,那发源于心底的踏实感觉,教他的每一步都迈的坚实有力。
    而伴随着楚维阳不断的翻阅道书,不时间,他甚至停下来稍作思忖,偶然间反复沉吟,以至于笃定之后,才会看着悬在半空的山河簋,以颇凝重的心态刷落数道法印。
    说来算是现学现卖,楚维阳在试验着老丹师在书中记载的最简单的使药力调和更为均匀、和谐的小窍门,不过是略微变化水火熬炼过程中的些许细节,连真正的炼丹技法都算不上,但这样的窍门,也是以如今楚维阳的能力,唯一能得以迅速掌握的技巧。
    那数道法印落下,再看去时,山河簋中仍旧是水火回旋的风暴漩涡,那烈烈声势中瞧不出甚么太鲜明的变化来,可是仔细感应去,却能够真切的发觉,那水火之间兜转的灵光,其斑斓不至于无序,愈发有独特的韵律显照。
    像是星海漩涡,散乱而有序,仔细看去时,更有一轮丹红大日,高悬于星海中央,仿若是晚星拱卫,百鸟朝阳。
    那丹红灵光之中,是米粒大小的朱果块茎悬浮,或许是技巧的施展与水火的调整很是有效,这会儿,那凝而不散的朱果块茎,在水火之中似是被加快了炼化的速度。
    而徜徉在大日与万众群星之间的,则是最先一步熬炼开来的筑基境界妖兽血肉,它化作了无形无相的灵光,兜转在期间,甚至游走于水火之中。
    乍看去时,那山河簋中的景象,竟有了几分楚维阳所悟的丹霞意蕴。
    至少,那其一在上,其万在下的玄景,最是贴合不过。
    这是楚维阳在城头那一番厮杀之后,因为符咒的变化而带来的全新通悟——这天底下,有时候道与法之间,术与术之间,尽都是互通的,即便手法上天差地别,处于不同的道途间,但彼此至少义理、意蕴之中,总有可借鉴,可印证,可通悟之处。
    这不仅仅是蜕变之后脱胎换骨的进境与变化,更因为这叫楚维阳窥见了一条路,一条能教自己所掌握的诸般术法改头换面,展露在世人眼中的路。
    否则,底牌一直藏一直藏,难不成要藏到殒身的时候么?
    便像是蚀心符咒一样,若无那一场痛痛快快的厮杀,频繁的施展,恐怕自己也无这等触类旁通的感触。
    需知,有时一旦装猪猡装得时间久了,心中仍旧沾沾自喜觉得尚还是人身,可总有惊诧错愕时才会发觉,已真个成了猪猡。
    正思量着这些,许是那山河簋中弥漫在房间里的丹香气息太浓郁了些。
    这会儿,已经沉睡了好一阵的青荷,忽地抽动着鼻翼,迷迷糊糊地从楚维阳的怀中清醒过来,初时,青荷睡眼惺忪,甚至颇贪恋的用脸颊不断的磨蹭着楚维阳的胸膛,仿佛那绛宫音韵仍旧教她听不够一样。
    紧接着,她像是才发觉了此时间身处的环境,生平第一回从一个男人的怀中醒来,她起先时一个激灵,似是大惊失色,紧接着,才像是渐渐地彻底醒了过来,原本僵硬的身躯复又变得柔软松弛。
    可到底再烟视媚行,青荷也是一样为得修行而元阴未失的少女而已,百花楼的妙法能教她懂得更多,却也无法完全遮掩那少女的心性。
    不论是因为睡梦本身还是因为刚刚的反应,青荷的心中都难免那羞意浮现,还不等楚维阳说些甚么,先是低下头将脸埋进了楚维阳的怀里,不一会儿又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直接将玉符捏在手中,自顾自地朝着楚维阳问道。
    “主人可曾用玉符中记勋来兑换甚么宝材了?”
    “奴婢如今修行,只需一口宝药便好,再说了,不还有主人为我备下的那一匣匣灵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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