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着从屋里出来的霍戍,还穿着来时那身麻布皮子,道:“你不去吃酒席么?”
    “去。”
    元慧茹委婉道:“怎的不穿干娘给你新做的那身秋衣,外头下雨可冷着咧。”
    霍戍道:“也不冷。”
    元慧茹笑了一声,上前推着霍戍回屋去换一身衣裳:“出门吃酒席得收拾的鲜亮些,也好叫人瞧瞧嘛。”
    “这年纪了,总得物色个好人家的,你这傻孩子,谁顾你冷不冷的。”
    霍戍无奈,他这样子即便穿了天仙的衣物,只怕也没什么姑娘小哥儿会多看两眼。
    但不好拂了赵母的意,他还是重新换上了元慧茹给他新做的一身秋衣。
    “哎呀,瞧瞧多合身,这布料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元慧茹瞧着霍戍换了她做的那套蔚釉色的交领眼前一亮。
    长衣腰间合上白色的腰带,愈发显现出来的宽肩窄腰,人又拔高得如青松翠柏,实乃是少见的板正。
    “英武俊气的厉害!”
    元慧茹低声道了一句:“可要把尤家二郎的风采都压过去了。”
    霍戍微挑眉毛,难为他干娘还夸得下去。
    不过这话却莫名有些受用。
    席面儿置办在尤家大房所住的主宅里,大院儿宽阔,比纪扬宗所住的房舍还要宽广不少。
    虽是下雨有些不便,可城里请的四司六局也不是吃素的,提前便看了天气在院子里搭建了棚顶,秋雨并不激烈,倒是不影响棚下吃酒。
    老远就能见着一群统一服饰,色泽不同的人穿梭在客人之间。
    这些人头戴圆帽,帽额前印有所属于四司六局中的哪一门。
    而所谓的四司六局,四司分指帐设司、厨司、茶酒司、台盘司。
    六局又分指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六个。
    各司各局的职能顾名思义,又相互协助,一应是布置、酒菜、应客方方面面都已经考虑到了,如此可以省去主人家筹办宴席的绝大部分活儿计。
    同州城繁荣,四司六局兴起多时,早年间只供达官显贵所用,后来逐渐也转置民间,出现了些人手配置较少的四司六局,所聘请使用的价格也实惠。
    为此老百姓办酒宴也能躲闲了。
    不过到底还是城里人请这四司六局的多,村野间的人户请还是凤毛麟角。
    正晓得尤家这回大宴请了四司六局,村里人才一早前来看稀罕。
    霍戍和元慧茹走的也算是早了,不想到尤家时院子里已经好些村民,都已在唠嗑吃果子。
    尤氏几房叔伯和尤母则在礼房先生旁侧招呼前来的客,来客在门口先录了随礼,接着与之祝贺交谈几句,由跑闲的引进位置落座。
    “尤大爷席面儿操办的好生热闹,恭贺二郎金榜题名,往后可就仰仗尤家了。”
    “元娘子哪里的话,乡亲们能赏脸来吃杯薄酒,我尤家不甚感激。”
    尤家长房大伯同前来祝贺的元慧茹客气了一句,招手便要跑闲的把人领进去。
    像这般村里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家,且又已是没了指望的寡妇,在来客诸多的席面儿上自是不必花费太多时间招呼的。
    然则排办局的人过来要带客入座时,尤家长房才发现霍戍竟是跟元慧茹是一起的。
    他并未见过霍戍,但此人来时他早便瞧见着了。
    霍戍体高板正,一身气势足让生人不进,走在村里人中很是扎眼,他想没看到都难。
    本还当是尤凌霄在城里认识的故交,意等应付了元慧茹便好生招呼,不想竟看见人默不作声的跟着元慧茹就要进去。
    他恍然,想起前两天说村里谁家认亲,还请了他们尤氏的老辈去观礼主持来着。
    先前忙着宴席的事情,他也没闲功夫问询,这朝可对上了人。
    眼见霍戍气相不凡,虽是冷面无话,他却未觉扫兴,反倒是热络道:“想必这位便是元娘子的义子吧,今日一见果真是英武。寒舍招待不周,还望勿要见怪,一切还请小兄弟自便。”
    优家长房笑眯眯道:“快引元娘子和她的义子去院里入坐,吃点茶水果子。”
    这句院里便很有些玄机,院子里的位置分三等,为中一等主位三五桌,紧接着临进主桌的二等桌,最外也距离主桌最远也便是三等了。
    桌桌酒菜都一样,只是亲旧之间亦有亲疏之分,以及身份地位之分,安排的位置自然不尽相同。
    像元慧茹这般乡亲,自只有去三等座的份儿,然则尤家长房见了霍戍临时改意,让排办局的把人引去了二等座上。
    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元慧茹得此招待,脸上的笑容可见的更盛了几分。
    霍戍自也瞧出了些玄机来。
    北域倒也有这样的讲究,只是不如同州这边分得如此细致,多是身份贵重的和最亲近的人坐主桌,其余宾客自便。
    他扫了一眼尤家,不过乡野人户,却是庙小妖风大。
    “里正,您可算来了!”
    茶酒司的人端了饮用过来,霍戍提了杯茶正欲送进嘴里,便听到门口来了熟人。
    他把茶杯收了回去,抬眼见着了跟在纪扬宗和黄蔓菁中间的人,眉心微动。
    纪桃榆今天一身荼白,外系了个鸭暖青斗篷,穿得并不鲜亮,却已经足够惹眼。
    且不说他生得本就好,简单拾掇就已经很出挑,又穿了村野人家极少会选的白色料子,自不必说会惹人瞩目了。
    来夫家吃席面儿,果然舍得花费心思拾掇。
    霍戍把茶杯放回桌上。
    下雨天道路泥泞,却也不怕污了白衣。
    他如是想到,余光间却扫见纪桃榆同尤氏长辈说话行礼后,朝着他的方向抬手摸了一下发冠。
    霍戍寻着动作看去,见着人头上配了个眼熟的发饰。
    见此,他眉宇微扬,眸光又有了松动,重新把丢开的茶杯捏了起来。
    纪家人在门口和尤家说了些时候,这才进了院子,入了主桌位上。
    接着不知方才去了哪里的主角尤凌霄终于一身华衣现了身,亲自给纪家二老奉了茶,给纪桃榆端来了果子点心,惹得村民一阵热切议论,赞许尤凌霄人品谦逊,愈发羡慕纪扬宗好眼光。
    纪氏的除却纪扬宗一房,其余都没能坐上主桌,都在二等桌上与大家闲聊,男子就在霍戍一桌上。
    见了霍戍还问询打招呼,元慧茹在旁女眷夫郎一桌,原还忧心霍戍不欲与之寒喧招呼,不想竟还应承了几句。
    元慧茹甚是欣慰。
    尤家来客诸多,除却本村人,还有不少城里过来的,带着大盒小箱的贺礼前来,可让村里人大开眼界。
    闲坐了些时辰,快午时,这才开席上菜。
    霍戍正对主桌一面,目光不经意从纪桃榆一桌扫过。
    虽是男女小哥儿分席,纪桃榆虽未与尤凌霄一桌,但纪桃榆左侧是尤母,右侧是自己母亲,席间尤母还几次同纪桃榆夹菜,待遇不言而喻。
    席不过半,尤家长房和尤凌霄依次致辞。
    “今日亲友乡邻故交相聚一堂,承蒙诸位照料,我方才有今日,今下提酒一杯,深谢诸位了。”
    所有人都放下筷子,以掌声回应。
    接着便是尤家长房大伯致辞:“我这侄儿打小便勤学苦读,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苦尽甘来得今日功名。”
    “凌霄上进,不甘止步于此,紧着学业以备会试,愿为我们明浔村的亲友乡邻们争出一片前程来,让我们有所依傍!”
    “大宴之后欲继续苦读,一应事宜姑且放于一边,若有不周招待各位,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我敬诸位!”
    一席话说得好听,说尤凌霄刻苦读书考取功名,诸人现在就不要打扰尤凌霄备考,现在前程最为要紧,他日若能更上一层楼不会忘记大家的好。
    村民既听如此,自然应承高兴。
    然则纪扬宗却听出了些不对来,全村都在他疾言厉色打尤家的脸,他未置一言,且想看接下来尤家人的态度。
    不想尤家却再未有表示,转而请他致辞。
    纪扬宗作为村中里正,村里出了人才,致辞祝福也是应当,于是挂着笑说了通漂亮话,最后看向尤凌霄:“二郎,你可不要辜负大伙儿的期望啊。”
    尤凌霄听出了话中的意味,他不由得眉心发紧,看向了他母亲,见自己母亲横了他一眼,他吸了口气,笑着拱手:“凌霄定然不改初心,勤学苦练,以报答诸位乡友所托。”
    然则这席话却是未说到纪扬宗的心坎儿上,纪扬宗一字一顿:“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纪尤两家过手多年,一点风吹草动足可嗅到火药味儿,两家人神色都有了些变化,与之同桌的霍戍自然也有所察觉。
    他挑起眉,看向了对面的纪桃榆:
    看来这凌霄哥哥是有变心之嫌了啊。
    第13章
    “娘,今天大伯是怎么一回事?不是此前商量好了大伯作为尤氏长房,今天在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婚事的么?”
    “怎么反倒是说成了要备考招待不周的话,这不是让纪家见罪?您作为长辈怎么也不提一嘴婚事的事儿,纪伯父走时脸色都不好了。”
    尤家席散后,方才回到家中的尤凌霄便再忍不住一通急问。
    尤母孙鸢娘看着儿子急得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反倒是慢条斯道:“瞧你那急样儿,都是举人老爷了,半点稳重没有。”
    尤凌霄压住自己的急躁,放缓了些语气道:“这不是只有娘在么,又无外人。”
    孙鸢娘闻言脸上有了笑,她招了招手:“二郎,你过来。”
    孙鸢娘把桌前的一个盒子往前推了些:“你看看这是什么?”
    尤凌霄不解的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了一块通透的玉佩。
    “这成色,谁人送的?”
    孙鸢娘脸上的喜意更盛了几分:“同知薛大人府上送来的,说是给你的贺礼。”
    “你既然心焦问娘作何没有在宴上提你的婚事,娘便与你好声说道说道。”
    “今日长房的话没说错,我儿年纪轻轻已然中举,仕途正好,且还不说相貌俊秀,这般人才放眼科考场上有几个。”
    尤凌霄一下子便听出了他娘的意思,却还是道:“我不明白娘说这些和纪家的婚事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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