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宁临出来前,曾被庄亲王福晋拉着小手拜托过。聪明的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知道,自家王爷盼儿子盼了二十余年。
    八千多个日夜。
    如今夙愿达成,泼天狂喜后,接踵而来的必定是极致宠溺。
    而老话说,溺子如杀子。
    她年近四十才生下来这么个宝贝蛋,可不能让他那不晓事儿的阿玛给惯坏了去!
    淑宁知道庄亲王福晋聪明有机变,还是把做生意的好手。但却没想到,她狠起来连自家夫君都坑。什么高龄产子,原就波折重重啊。突然发动,到底准备上还是有些缺漏。
    几度命悬一线,甚至都做好了舍大保小准备。
    真·宁死也要给王爷诞下血脉。
    好在长生天保佑,好妯娌尽心尽力,才终于侥幸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残命云云。
    字字句句都奔着勾动庄亲王心绪,让他铭记她付出。力争日后小世子顽劣被包庇时,她只一句‘老娘拼死拼活生下这孽子,如今竟连管教的资格都没有了么?’就能让某人偃旗息鼓,再不敢肆意宠惯……
    种种考量,简直让淑宁叹为观止。
    因此上,阿大人问话时,她便不免沉吟了下,生把庄亲王吓得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眼泪都含在眼圈了:“弟妹,你嫂子她……她没什么大碍吧?”
    那一脸你说,我都承受得住的小表情,看得人心里都直发酸。
    搞得淑宁差点儿忘了庄亲王福晋托付,只摆手说没事儿,倒让庄亲王半信半疑。
    终于想起正事儿的淑宁叹:“没事没事,王兄您莫担心。只是嫂子到底大龄初产,从早晨折腾到现在,身体实在损伤不小。但好在她平时养得精细,此番积极配合,极为听从嬷嬷们指导。此番倒也顺利,不过后续月子里一定一定要小心,好生将养,以免留下什么症候……”
    嗯嗯嗯。
    庄亲王认真倾听,连连点头。还吩咐人拿笔墨纸砚,恨不得一条一条细细记下来。确定绝无遗漏后,才将那纸耐心吹干,小心翼翼地折好,随着带着。
    接着,他还对淑宁夫妇郑重一礼:“此番多谢好弟弟,好弟妹了。全仗你们鼎力相助,福晋才能母子平安。”
    阿灵阿夫妻忙摆手:“老哥哥这么说可就太见外,兄弟之间相互帮助,本也是应有之义。若异地而处,难道你跟嫂子就能袖手旁观吗?”
    “那当然不能!”庄亲王虎目圆睁,把胸口拍得砰砰响:“好兄弟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我帮亲不帮理。但凡有人想要与你们夫妻为难,就先从老哥哥身上踩过去。否则的话,哪怕老哥哥还有一口气,就护你到底。”
    阿灵阿扶额:“心意领了,但比起这些,我可更希望你好好的。”
    千万莫再冲动,把小事扩大化。
    以往,你军功王爵之后,又一把年纪了连个承爵的子嗣都没有。很多事情,皇上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了,再怎么也不忍过分追究。
    如今小世子出生,一切可就大为不同了。
    该低调的,咱们还是多低调些。
    仍在激动中的庄亲王眼含热泪,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好兄弟,老哥哥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旁人听到我刚才那番话,不知道怎么满心雀跃,恨不得将我利用殆尽。只有你不但不想着这些,还心心念念,处处为老哥哥着想……”
    “呜呜呜,果然你才是老哥哥的亲弟弟吧?只是我那苦命的阿玛英年早逝,害你无法出生,跟我做不了同根同源的亲兄弟。无奈间退而求其次,投生在了伯母肚子里。以此方式,再续咱们哥俩的兄弟情!”
    阿灵阿瞠目,觉得这老哥哥的想象力忒过丰富,不去写话本子都有些浪费才华了。
    淑宁只艰难忍笑,并体贴地转移话题:“王兄喜得麟儿,可有往门口挂上小弓箭?是否派人往宫中报喜了?”
    对哦!
    盼子多年终得子,还是个健健康康的嫡子。这等足以告慰祖宗的大喜,必须得挂上他早就准备多年的小金弓箭。
    再往所有认识的人家送上喜帖,红鸡蛋。
    大排百桌宴席,遍邀亲朋。
    礼不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全大清都知道,他们庄亲王府后继有人了!!!
    他有儿了!!!
    庄亲王连哭带笑,亲手将小金弓箭挂在了院门口。
    还嚷嚷着要让人给他拿最好,最新的朝袍来。还要亲自进宫,给皇上报喜,请立世子。
    看得阿灵阿好笑又心酸:“老哥哥,老哥哥你快冷静些。你看看外边这天儿,不等你跑到,宫门就下钥了。岂不是死冷寒天,白忙活一遭?”
    哦哦,这倒也是。
    庄亲王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接着又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嘿,瞧我这个破记性!忙忙活活一整天,都这个时辰了,也没说着人给弟弟、弟妹整治些个吃食。”
    这个时候,谁还挑拣这个啊?
    知道他一颗心都系在孩子跟福晋身上,淑宁夫妻也不唠叨。直接转身告辞,说明儿再过来。
    庄亲王再挽留不住后,便直接挥手:“那成,自家兄弟老哥哥也就不跟你们客套。我先进去瞧瞧福晋跟孩子,你们走着。等日后,老哥哥再设宴好生款待你们。”
    话落人走,格外的干脆利落。
    淑宁跟阿灵阿面面相觑之间,只听着他兴奋到有些失真的声音:“乖乖,福晋你可真能耐!一夜中招儿,一举得男,顺顺当当就生下了咱们家大金儿……”
    出于礼貌故,淑宁没有当场爆笑。
    等出了庄亲王府,上了自家马车,她就直接笑倒在阿灵阿怀里。还遗憾现实不比话本子,没有书上才有的留影石之类。否则将今日种种都保存下来,日后给庄亲王欣赏。
    阿灵阿笑亲了她一口:“那他也只说咱们饱汉子不知饿汉饥,根本不知道大好爵位无人继承的辛苦悲凉。多年夙愿终于成真,他高兴点又怎么了?横竖呀,都是他的理儿。”
    未曾亲身经历过此般窘迫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那种感觉。
    倒是经历过一等公府这个爵位继承战的巴雅拉氏颇有些唏嘘:“这孩子倒是命好,前头几个都是姐姐,让他占嫡又占长。只要顺利长大,就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纷争。不像咱们阿灵阿,就算是占着个嫡字也……”
    也无奈赶着老子命短,在他还没成长起来前就撒手人寰,偏生侧室所出的侧室子还有个位居中宫的同胞姐姐。
    生让侧室越过了嫡出,直接承了爵位。若非法喀自己不争气,惹皇上暴怒,直接撸了他的一等公,改任阿灵阿,她们母子两个这辈子都得受着被侧压嫡的痛楚。
    淑宁轻拍了拍婆婆手背:“已经时隔多年,额娘就别烦恼了。”
    “嗯嗯。”巴雅拉氏笑:“不烦不烦,额娘如今有你这么个样样都好的儿媳妇,还有四个宝贝大金孙。每日里欢喜都欢喜不过来,哪有功夫烦恼?”
    说罢,她便招呼婢女上菜:“知道你们今儿个注定忙,连孩子们都顾不上了。想来也未必能腾出时间来用膳,我便吩咐厨下略做了几个菜。想着等你们回来了好歹垫垫,再去休息。”
    淑宁闻言大为感动,甚至还轻搂了下:“谢谢额娘,还是额娘惦记着咱们。大清是没有这个最佳婆婆花名册,否则的话,额娘肯定能位居榜首。儿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修行了多少辈子,才得以在您的身边做儿媳……”
    说来挺夸张,甚至有点腻的小甜话。
    偏淑宁长得好,满面温柔,眼神也特别纯粹认真来。让巴雅拉氏欢喜不已,心里甜滋滋好像吃了蜜糖。
    已经用完膳的她还又坐下来,时不时地用公筷给儿媳布个菜。
    婆媳两个有说有笑,气氛别提有多温馨融洽。
    倒是阿灵阿被冷落在一边,不管吃哪道菜,都感觉微微有点酸。
    人说婆媳相得,是身为男人的毕生之幸。因为如此,便不用再被夹在中间受夹板气。可怎么就没有人告诉他,婆媳太过相得,会双双冷落他呢?
    眼看着她们婆婆媳妇亲亲热热地用了一餐饭,还捧着茶杯微笑闲聊,大有秉烛夜谈之意。阿大人赶紧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时间不早了,福晋要不咱们回吧!”
    “你这在产房里陪了一整天,又是操心又是挨累的,赶紧好好歇歇。额娘照顾四个皮小子,这一天下来怕也累坏了。”
    将他这点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的巴雅拉氏拆台:“看自家孙子,有什么累的呢?额娘巴不得把四个小家伙都留在寿喜堂,日日看顾着。”
    那哪能行呢?
    阿灵阿赶紧摆手:“那四个臭小子都快皮上天了,儿子可舍不得额娘这般劳累。再说雅利奇婚期将至,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指望额娘掌舵呢!”
    “到底妹夫那边人丁单薄,咱们就免不了多操心几分。偏庄亲王府那边又马上洗,依着庄亲王那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劲头与厚脸皮,肯定少不得要让儿子与您儿媳多多帮忙。”
    巴雅拉氏皱眉,直接一巴掌拍过去:“瞧你这口无遮拦的劲儿!那位就再没什么亲王架子,那也是皇上亲封的和硕亲王,正经的皇亲国戚。你呀,可知道点分寸吧。否则便他不计较,都有御史弹劾你!”
    提起这个,淑宁就忍不住笑:“额娘,这事儿可真不能怪我们家爷僭越,实在是王爷过于热情。您都不知道,那位啊,甚至坚持我们爷本该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因缘际会间爷才成了您儿子。”
    巴雅拉氏无语,想着这世上大抵是没有什么神灵的。否则若承泽亲王泉下有知,看到自家儿子这么无状,还不得生生气活过来?
    阿嚏~
    还赖在产房之中,瞧着福晋跟金儿子睡颜嘿嘿傻笑的庄亲王猛然打了个喷嚏。赶紧惊恐地死死捂住,既怕吵醒了他们娘俩,又怕自己万一有病过了病气给他们。
    踟蹰了好一阵,见没有第二声之后才终于放心。
    恋恋不舍地出了房门,仔细沐浴更衣之后,方才回转。再回来,就看到自家福晋已醒,正万分温柔地看着身边的小襁褓。
    庄亲王赶紧凑过去,小心翼翼问道:“福晋醒了,还疼不疼?可要喝些个暖蜜水?都这个光景了,你肯定饿了吧?爷让厨下备了红枣小米粥、人参鸡汤之类,你可要用些?”
    都不用的话,庄亲王还压低了嗓音凑在她耳边问要不要如厕。
    并表示她如今身子虚弱,很多事情他都可以代劳。
    直问得庄亲王福晋俏脸通红,眼泪唰地一下掉下来。可把庄亲王给急的哟:“怎么了,怎么了,这好端端的怎么还掉金豆豆了呢?弟媳妇说你现在月子期最为紧要,可得小心谨慎着,绝不能留下丝毫症候。”
    说到这,他还不免长长一叹:“咱们夫妇子女缘分晚,人到不惑才有这么一个金儿子。哪怕是为了他呢,你我二人也得好好的,争取个长长久久。否则真早早撒手人寰了,扔下个小奶娃可怎么对付得了那些个虎豹豺狼呢?”
    女子虽弱,为母则刚。
    更何况,庄亲王福晋原就不是寻常闺阁弱女子呢?
    闻听这话后,立即擦干眼泪。郑重点头:“爷放心,打今儿起妾身就好好监督你,咱们俩一道努力,至少活他个七老八十。”
    哎,这就对了啊!
    庄亲王眉眼含笑,对自家福晋高高竖起大拇指。
    前头那些称赞之语,又都反复来回的说了几遍。还又熟练打开小襁褓,拉着福晋一道看雀儿。
    赶着小鸟抬头,凌空一道蜿蜒水线,直接呲了他一头一脸。
    才还嫌他孟浪甚至有些猥琐的庄亲王福晋紧张地咬了咬唇,刚要挣扎着起身给自家儿子求个情。
    就见某人拿出了帕子,胡乱擦了两下。
    然后才转身对庄亲王福晋嘿笑:“爷听说当年武威那小子就给四阿哥呲了一衣裳,洗当天就交下了这个好兄弟,让十阿哥至今想起来还扼腕,恨不得以身代之。如今,咱们家大金儿才刚出蛋壳,就浇了他老子一脸,岂不是得比虎威崇拜四阿哥还崇拜爷这个老子?”
    庄亲王福晋:!!!
    真·做梦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奇特的角度。
    虽然儿子因此逃过一劫,没刚出生就被亲阿玛给嫌弃上。但是,这个家,这个严母看来还是得她来当。
    庄亲王福晋如是想着,眸光十分坚定。
    可接着,庄亲王说自家儿子六斤六两,健壮又结实。又是盼了二十多年盼来的宝贝大金儿,所以提议大办洗宴,席开百桌时。她又毫不犹豫实地拍板:“办,办办办,大办特办!”
    被明嘲暗讽许多年,就差让人把不会下蛋还占窝鸡几个字刻在她头上的庄亲王福晋一朝翻身,可想带着儿子一道扬眉吐气了。
    顺便也告诉那些盯着自家王位盯到眼珠子发蓝的:世子已生,尔等都洗洗退了吧!
    夫妻两个达成一致后,庄亲王便去洗漱,然后又来与福晋儿子共寝。
    庄亲王福晋起初还百般拒绝,言说产房污秽,怕对爷有不好影响。庄亲王只笑:“福晋别听那些神神叨叨,孩子老婆热炕头,有你们娘俩的地方就是爷永远的福地,哪有丝毫不吉?爷在,才没有任何人敢怠慢你们娘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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