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得已经算早,但位置最近的客栈早被人占满了,唯一有空房的一家,一晚要一两银子。
    卢栩十分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有胆子在府衙门口抢劫。
    包船和住宿都是颜君齐花钱,卢栩自然不会花这冤枉钱,和颜君齐继续往外找,在一个窄巷子找到一家小店,这家店外面卖糕点,里面的院子收拾出来出租,一共三个房间,已经租出去一间,还剩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大的一晚三百文,小的一晚二百文,包早晚饭,卢栩见屋子干净,被褥都是新洗过的,便做主租了那间大的。
    大的向南,窗边采光好,颜君齐还能临时抱佛脚,再看看书。
    这会儿已经接近晌午,老板娘问要不要给他们煮饭。卢栩细问了,早上是小米粥菜包子,晚上是素面,早饭他们错过了,他们要是吃,老板娘给他们煮面。
    上一顿还是半夜吃的,卢栩早饿了。
    但好不容易来了州府,卢栩也不大想吃素面,谢过老板娘,卢栩先从包袱里翻出钱,拉颜君齐去下馆子。
    “走,说了要考察州府吃食呢,我请你吃饭!”
    卢栩请客,直奔他们找客栈时在路上见到那家招牌最显眼,装修最豪华的双层酒楼白云居。
    才刚刚晌午,白云居已经坐了一半,卢栩和颜君齐上二楼,坐到靠窗的位置上,让小二推荐起招牌菜。
    颜君齐长这么大都没进过酒楼餐馆,以他了解,卢栩是舍不得下馆子花钱的,但点起菜,却头头是道的。
    卢栩点好菜,先让小二上了壶茶,免费的绿茶,不喝白不喝。
    从窗边能看到往来的行人,不少书生正从楼下经过,到前面校场去看考场。
    没一会儿,小二先端了时蔬来。卢栩先给颜君齐布菜,待他自己尝一口,眼睛亮了亮。
    这道白灼时蔬常见,又很考验功夫,清水白灼,十分考验火候,这道菜做得十分到位,菜刚刚熟,又不失脆爽,调料的汁水味也十分清新鲜香,卢栩在船上漂了两天,总算吃到让人胃口大开的菜。
    卢栩招呼颜君齐赶紧吃,“后天你进了考场,一饿就是三天,赶紧多吃点儿。”
    白云居的招牌几乎都是蒸菜,但小二极力推荐了烧鸡和烤鸭,烧鸡常见,烤鸭却不常见,观阳就没哪家酒楼卖烤鸭,卢栩点了一只,好奇是不是北京烤鸭的吃法。小二端来了鸭,却没有面饼和面酱,这鸭子也不像北京烤鸭那么肥,不过,用果木烤的鸭子,鸭肉带着木香味儿,鸭皮上刷了蜂蜜,烤出来焦脆弹牙,鸭肉也腌得够入味,肉又嫩又软,吃上去多汁又软烂。
    卢栩三两下拆了鸭,先给颜君齐鸭腿鸭翅,“要是卢锐在,肯定喜欢。”
    他们家卢锐最喜欢抱着骨头啃肉了。
    一顿饭卢栩吃得相当美味,白灼虾和鸭子尤其满意,至于另外的招牌鱼脍,卢栩觉得鱼选得不够好,有一点点腥味。
    不过厨师刀工很好,鱼片切得够薄,蘸了芥末,配萝卜丝、嫩姜丝,也算爽口。
    这里虽只有蒸烤煮,做菜的手艺传统单调了些,但每种做得都十分到位,也难怪敢卖这么贵。
    卢栩吃得肚皮滚圆,都要结账走人了,才见马若奇他们浩浩荡荡从楼下经过。
    卢栩见他们都还背着包袱,马若奇精神也不是很好,便没喊他,结完账和颜君齐溜达回去,让颜君齐早点看书复习,他把行李和衣服拿出来收拾归拢,把颜君齐要带入考场的东西全都装到一个包袱里。
    到傍晚,最后一间客房也租出去了。
    晚上老板娘煮了汤面,除了最早租的那间,剩下两间都是住的两人,卢栩和颜君齐来自观阳县,单住的来自文丘县,另外两人来自崇宁县,文丘、崇宁都在州府以北,崇宁更是紧挨着朔州郡,卢栩不免问起朔州的战况,那两名书生道:“先前失守了一城,如今已经夺回来了,听说范将军要到朔州来了。”
    范将军就是当朝国舅范孝,是他们大岐最负盛名的常胜将军,范孝大名,连他们村混混都知道,卢栩听说范孝来了,心情也稍稍安定,隆兴的兵,八成是要支援朔州,就是不知道卢辉、裘虎他们,现在在哪个军营,是不是安全安稳。
    第二天卢栩没拉着颜君齐到处乱转,而是陪着颜君齐在民宿温习,中午没人管饭,问问三个邻居,他们也不打算吃,卢栩一看,这三间住客,还数他条件最好,便自己找老板娘借了个篮子,装上餐具,出门买饭去了。
    从小巷出来,沿着大街走没一会儿,就有小吃铺子,卢栩买了一盆馄饨,两份饺子,还买了点新鲜蔬菜,准备回去给颜君齐焯水调个凉菜。
    他路过杂货铺子,见老板在街边摆伞,想了想,挑了把大伞。
    “三天呢,谁知道会不会下雨,我看那考棚搭得不怎么样,连个顶都没,万一下雨就麻烦了。”卢栩把伞塞进颜君齐的包袱里。
    卢栩又去考生多的地方打听了一圈,听听别人要带什么,不能带什么,好帮颜君齐准备。
    三天的考试,除了自备笔墨砚,自备干粮,自备水,自备被褥,许多东西都不许带——
    不许带钱,以免现场贿赂考官。
    笔只许带两根,墨只能带一块。
    不许带纸,带了纸一律算作弊。卢栩听说整场考试除了卷子也不给发草稿纸,考生们只能打腹稿,然后一遍答对,若想涂改,不好意思,你卷子注定难看,难看的卷子是没资格入选的,下次再来吧。
    不许带有异味的食物,影响考场环境。
    水只能带清水,不许带茶叶,以防有考生在茶叶上打小抄。
    衣服、被褥,也只需带单衣,避免夹带,如果谁带的被子有芯,检查的官兵仁慈,当场把被芯掏了扔掉,如若严格,则直接按作弊论。
    好在衣服不限件数,颜母给颜君齐装了好几件袍子,卢栩把他的毯子也塞进去了,这会儿晚上已经挺凉了,盖一个单层的薄毯谁受得了。
    入场当天,卢栩起早借厨房烧了一锅热水,给颜君齐灌进水壶。
    “三天呢,生水哪能干净,万一闹肚子就麻烦了,还是喝煮过的吧。”
    听说他们考试期间,上厕所都要监考陪同,每离开考棚一次,卷子上都要盖个红章,红章多了,还影响考场成绩。
    万一谁拉肚子,那就相当于在考官那挂了号。
    忒惨了。
    卢栩灌好了颜君齐的水壶,问另外三个考生,“你们要么?”
    三个考生怔了怔,要,当然要!
    卢栩比他们年纪还小,怎么会想这么周到?!
    卢栩给他们也灌好水,到街上给颜君齐买了新鲜的馒头、烧饼,还给颜君齐往烧饼馒头里夹了些咸菜,往篮筐里放了两个苹果一个梨。
    拎上篮子,背着衣服、被子,卢栩陪颜君齐和三个邻居一起到考场外排队抽号。
    第66章 开考
    辰时,校场大门准时打开。
    官兵从校场出来,持兵刃散开,在校场大门两侧,两步一隔,设三道岗查考生籍贯文书。
    非考生,只能送到第一道岗外。
    卢栩提着篮子,颜君齐背着包袱,在岗外排队,后面的人见卢栩夹着伞,也有人意动。
    但这会儿已经开始入场,进了排队区就只能出不能入,再去买也来不及了。
    他们来得算早,可轮到颜君齐,也已经巳时过半,接近十一点了,卢栩把篮子递给颜君齐,不等官兵赶,自动退到外面。
    颜君齐提着篮子,拿着伞,将籍贯文书递给检查的官员,官员检查完毕,沉着脸问他几个问题,在文书上提笔画圈,让他进去。
    颜君齐往前走,第二道岗检查他带的东西,让颜君齐把包袱打开,里面的衣服、毯子、被褥全被抖开检查,一个缝隙都不放过,随即,他的篮子,水壶,甚至烧饼、馒头、水果,苹果上有一个小点,他们都要细细检查,查看里面是不是塞了东西。
    卢栩站在送行的人群里,踮着脚,紧张兮兮地看着,生怕他不小心给颜君齐带了什么违规的东西。
    吃的用的检查完,颜君齐的文具盒也被细细检查一番,官兵拿刀在木盒子上戳来戳去,检查是否有夹层,颜君齐的新毛笔也被重点关照一番,最后是他那把伞,每检查一样东西,就有官兵凶神恶煞地询问“这是什么”“干什么用的”“为什么要带这个”,颜君齐心平气和地回答,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心虚。
    卢栩不知道,带的东西越多,检查就越严格,他给颜君齐准备的大篮子,受到了重点关照。但凡颜君齐表现有一点儿心虚,他的东西就可能被检查两次、三次,若官兵实在怀疑,还能将他东西扔出来。
    但颜君齐态度太好,面相又乖巧,年纪又小,官兵例行检查完,没太过难为他。
    终于检查完,已经过去两刻,排在他后面的人紧张到两股战战。
    第二道检查完毕,官兵把他东西一股脑塞进篮子里,由官兵提着,不许颜君齐沾手,带他进去下一道检查。
    第三道就要进屋搜身了,搞不好还要脱光检查,颜君齐跨进校场大门前回头往人群望,一眼就看见卢栩站在人群最前面,使劲儿在朝他挥手。
    颜君齐朝他笑起来,无声道:“我进去了。”
    卢栩握拳挥拳,“君齐加油!我在外面等你!”
    颜君齐快速朝他点点头。
    很快,颜君齐身影不见了,卢栩慢慢收回手,在人群中踮着脚使劲往院子里看。
    颜君齐进了第三道岗,因为穿着一身素白的布衣,有任何墨点都马上能看出来,检查的官兵只让他脱了外衣和鞋,检查完鞋内外,他头发、领子、袖口等地,确定他没夹带,没小抄,就让他收拾收拾篮子进去。
    卢栩望眼欲穿,见两三人从房间进了校场院子,终于看到一闪而过的一道白衣。
    他朝颜君齐背影挥挥手,慢慢落下了快站成芭蕾舞姿的脚丫子,还有两天半。
    后天日暮,交完卷子,就能离场了。
    把颜君齐送进考场,卢栩在外面又徘徊一会儿,才从校场离去。
    颜君齐要考试,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好好逛逛,全当市场调研。
    州府算不上卢栩认知中的大城市,但规模远超观阳,服务普通百姓的坊市也是观阳县不能比的。
    只剩他一人,卢栩没再逛什么高档酒楼,而是在不同的小街挨个光顾小店面,尤其是街边生意好的小吃店,他尤其好奇,想看看州府人民平时都吃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是他可以借鉴的。
    考场中,颜君齐按抽到的考号找到座位,将行李放好。他的位置不算太好,正在考官眼皮子底下,一抬头,就能看到主考官。
    颜君齐定定神,将衣服和被褥放到简易的木板床上,反正他又不打算作弊,被盯着就被盯着吧。
    供他们睡觉的床是旧木板临时搭的,离地面不过一尺高,床下放着统一的空篮子,开考后东西全要放进篮筐里。
    这床只有五尺长,两尺宽,相当窄,即使半大的孩子也躺不开。颜君齐把伞靠到桌角,包袱放到桌上,解开包袱抽出床单铺床,把装食物的篮子放到床下,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虽然明日才正式开考,但从入场后就不许说话交谈。监考的卫兵不停在场中巡逻,看到谁交头接耳,搞不好会把人撵出考场。
    若考官发现相邻的两名考生认识,还得让他们重新抽签。
    还有半日一夜,进了考场无事可干,这时候正是最难熬的时候,有人把墨拿出来玩,有人盯着天空发呆,有人干脆躺下,也有人心神不定,左看右看。颜君齐闭目默背一遍书,闲得发慌,干脆数起充当围墙的稻草帘子一共有多少根稻草。
    考场寂静,只能听见考生入场走路声,颜君齐听见他左右考生到齐,和他共享一面“墙”的考生大概是紧张,坐下没多久就开始挠床板,一挠,就是一下午,入夜天黑了,还挠个不止。窸窣的声音甚是惹人烦。
    颜君齐裹着两层毯子躺下,睁着眼睛看满天星星,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连天边的星星都十分吵闹。他失眠到半夜,爬起来把伞撑开,挡住头顶的光和外界,把自己关在小小的黑暗空间,慢慢睡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颜君齐被冻醒。
    考场没一点儿声音,偶有巡逻的士兵点着火把经过,颜君齐爬起来,从包袱里翻出衣服往身上套,套了四层重新躺下睡回笼觉。
    天色渐亮,考场鸣锣叫起床时,颜君齐才慢吞吞收伞爬起来,他收伞时忽然发现,伞面竟然有些潮湿。
    起床,吃饭,收拾衣物,第二遍鸣锣提醒他们收拾桌面和床面,考试期间,桌面除了笔墨和砚,什么都不许放,连当椅子用的床面都要收拾干净,只能剩一个空木板。
    颜君齐把毯子叠好放入床下的篮筐,捡一个夹着腌辣椒的烧饼啃了。辣椒下肚,让他身体稍稍变暖,人也清醒了些。
    巡逻的士兵经过,颜君齐要水洗了把脸,赶在第二遍鸣锣前去上厕所,等一旦开考,再出考房就要被登记盖章了。
    第二遍鸣锣,考官入场,巡兵催促所有考生收拾桌面,发放试卷。
    颜君齐位置靠前,早早把桌面收拾干净,边磨墨边等发卷,若等巡兵发卷桌面、床铺还有多余的东西,是通通要没收的。
    一刻钟后,第三遍鸣锣,所有考生静止听考官唱题,第四遍鸣锣,考官第二次唱题,第五遍鸣锣,所有考试可提笔答卷。
    颜君齐已经开始考试,卢栩才刚刚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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