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栩眨眼。
    县尉往河边转转头,“那些船里,都是还没卸下的粮草。”
    卢栩欲言又止,点点头,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来,虚心道:“罗伯伯,我建议你还是让他们把船开走,到没人的地方装些石头再开回来。空船和满船吃水线明显就不一样,骗得了别人,肯定骗不了船帮啊!”
    罗县尉:“……”
    说完,他一脸无辜地看着罗县尉,“您放心,我只听见马上又要来十船粮,不过粮仓堆满了没地方放,只能在河对岸先停靠着。”
    第59章 补刀
    整个观阳县沸腾了,天一亮,所有百姓纷纷跑出家门,在南大街主道上垫脚往城外眺望。
    官兵死死把守从城门到粮铺的所有道路,不许任何人干扰运粮,一艘又一艘的大船开过码头,一车又一车粮食运进粮铺粮仓。
    太阳升过城墙,最后一车粮草运入粮铺,闭门多日的粮铺堆满了粮食,挂出巨大的牌子:今日南陈米,五十文每斤。
    不识字的连忙问:“多少钱?那是多少钱?”
    识字的激动地喊着:“五十文!每斤五十文!”
    “每家能买多少,可限购?”
    “不限,管够!管够!”
    “苍天啊!”
    人群沸腾了,冲开官兵蜂拥粮铺,县尉亲至,指挥官兵层层叠叠人挨着人站成两层人墙,堪堪把狂乱的百姓理成整齐的队伍。
    “粮米管够!不用挤不用抢!有谁胆敢趁乱哄抢,一律抓入大牢!”
    船帮送饭递消息的小弟连饭都没拿,一进去,慌里慌张风一般冲进大牢,扑向宋三,颤着声慌张地喊:“三爷!县里来了一大批粮食,咱们粮食卖不动了!”
    “不可能!”宋三当即砸了水碗。
    “是真的!您听听,外面都在买粮食呢!”
    宋三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一大早就乱哄哄的,甚至有人放起了鞭炮,他耳朵贴到墙上细听,除了一声声爆竹,什么也听不真切,他一把抓住小弟,“哪家的粮,是哪家的粮?”
    “不知道!听说是县令大人找来的!”
    “不可能!整个观阳,整个隆兴郡所有粮食的去向咱们都知道,他上哪儿弄这么多粮!”
    “不是隆兴的粮,是米,全是陈米!听说是县令老爷从南边找的粮商!”
    宋三松开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呢喃道:“南边?县令……”
    “三爷,我听说县令祖籍就是南边的,会不会是……”
    “朝廷也从南郡征调了夏粮!南郡的米都要备作军粮,谁狗胆包天敢借调给……”他忽得一愣神,“你说,陈米?”
    “对呀,全是陈米!五十文一斤,五千文一石,他妈的卖疯了,陈米什么时候能卖五十文了!”
    宋三却一阵的愣神。
    新粮要充作军需不能乱动,可若新粮充足,陈粮就可以处理给粮商!
    他狠狠拍了下地,“大爷二爷有消息了吗?”
    小弟哭丧着脸着急道:“没啊!县里不给批路引,别说州府,咱们连观阳都走不出去啊!”
    宋三揉着额头,“没关系,大哥二哥接不到新粮食,一定会发现异样。”
    他缓口气,揉着额头道:“你看清他们来了多少船么?”
    小弟摇头:“没有!他们是半夜来的,卸完就走了!”
    宋三冷笑一声,“偷偷摸摸,想必也没多少粮。”
    他掏出印章,“你拿着我的印,取银子叫兄弟们去买,有多少,买多少,等咱们买完,我看他卖什么!”
    小弟应一声跑了。
    取了银子去买粮,不想粮铺却不肯卖。
    粮铺伙计:“大人说了,只收铜钱。”
    “凭什么?!”
    “凭什么?”伙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说凭什么?普通百姓哪来那么多银子,拿银子买的都是奸商想囤粮!”
    他揪住船帮的伙计仔细看,“我怎么瞧着你这么眼熟,你是不是船帮的?大伙看看,他是不是船帮的?”
    “是!是!真是船帮的!”排队的百姓愤怒了,揪着船帮伙计破口大骂:“好啊,你们有那么多粮食还抢咱们这点便宜陈粮?黑了心肝了!你们也不怕遭报应!”
    “不卖!不卖给他!”“轰出去,把他轰出去!”“就是他们船帮把观阳的粮食都卖到外边了!”“就是他们卖高价粮!”
    群情激奋,冲进粮铺把船帮伙计好一通乱揍。
    原先只有船帮有粮,他们不想忍,也只能忍,现下,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十几个官兵在外面拉也拉不住,人越挤越多,把粮铺门都挤坏了才被匆匆赶来的县尉把他们全揪出来,通通抓进牢里。
    一连多人,船帮在观阳人人喊打,赌坊,酒馆,大街上,到处都是打架的,县尉每天救火似的抓人,越抓越多,县衙大牢塞满了才止住这波风气。
    听说县尉累病了,卢栩仗着狗胆,提着新做的桂花米糕、芝麻米糕、米糖糕登门慰问,左一句罗伯伯,又一句罗伯伯,比罗县尉亲侄子们叫的还亲热,叫得罗县尉愈发头疼,毫不意外,卢栩被他单方面认的冷面伯伯轰出大门。
    卢栩把空篮子给卢文,沉痛道:“大哥为了你,脸都不要了,回去好好干活。”
    卢文:“……”
    是他本来就不要脸好么!
    卢栩也是没办法。
    卢文缠他太紧,今天说有米了,明天说有粮了,非逼着他做新菜。偏船帮死活不松口不认怂,和县令大人杠上了,船帮砸银子换铜钱买粮,县令则只要你买我就卖。
    每天钱粮流水似的兑换,他看傻了,观阳百姓看傻了,船帮的兄弟们也看傻了。
    卢栩逼着他们拿银子兑换铜钱时候,一两银子兑三千五百文,如今,一两银子兑一千五百文。
    眼下正是白热化,连卢栩也不知道观阳粮仓里的粮食还能撑多久。那十艘空船在对岸已经好几天了,再不过来补粮,搞不好就要露馅。
    他琢磨着怎么帮县令坑船帮,卢文琢磨着怎么让他赚钱。
    他鼓动三婶、四婶把麦子全卖了,没了麦子,他拿什么磨面炸油条。
    无奈之下,只好琢磨米。
    陈米不如新米香,米糕他是比不过苏记糕点,但胜在芝麻、桂花、糖下得足,又卖得比苏记便宜,生意相当不错。
    新招牌则是他想吃大米爆米花时的灵光一现。
    他是做不出爆米花机器的,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蒸米饭不要太黏,把米饭散成米粒晒干,干米粒再放进油锅炸成米花捞出,炒糖,倒入米花,再撒芝麻、捏碎酸苹果干、核桃仁,翻炒均匀,盛入深口盘子里按平,等晾凉糖干透,拿刀切成八瓣,既是糕点又是零食,一口咬下去酥酥脆脆,给卢锐一小块,他能举着啃半天。
    卢栩端了几盘到他爷爷家的杂货铺卖,头几日卖了粮的舍得给孩子买一块。
    那天卢文找里正说抓紧卖粮,只说是卢栩说的,又说不清缘由,不少人都没信。
    如今谁都知道粮食贵,船帮在镇上收粮已经涨到一石万钱,还是有人等着再涨。
    他们可是眼看着从四千涨到六千,再涨到一万的,当初六千卖那批人肠子都快悔青了,现在哪肯轻易卖。
    卖粮本是自愿,卢家去卖了,不少人都等着看,第二天收粮停了一天,村里人纷纷后悔,结果第三天又涨了五百文,没卖的又笑话起卖的了。第四天又涨了二百文,连村里都知道有粮船来了,赶下午再去问,粮价涨了,一万二,但只给银子,银子要按一两银子两千五百文的价换算。
    这价一会儿一变,附近村里人全搞懵了,每天去镇上两趟,也算不明白到怎么卖才划算。
    忽上忽下的粮价,硬是将村民从征兵的痛苦中拉了出来。
    日子总要过下去,人只能往前看。
    卢栩爷爷家铺子成了村中一个信息集散点,他每天在铺子里晒太阳编篮子,就能灌两耳朵乱七八糟的闲话。
    卢栩往铺子里拿米糕,被乡亲们围住问东问西。
    问题过于复杂,卢栩哪儿理得明白,他知道这会儿就是在拼船帮钱多,还是粮仓的粮多,他哪个都不知道,反正卢文也天天跟他到县里,就让卢文每天回来通知大伙一声今天一两银子能兑换多少铜钱。
    每天这么一报,谁都知道越晚越亏了,当初听卢栩卢文主意卖粮的高兴了,每天的乐趣就是来铺子这儿绣花、做活、听粮价,连带卢栩爷爷这铺子生意都好了。
    愿意信他的,几乎全是亲戚,这会儿看卢栩和卢文,那叫一个眉清目秀,聪明伶俐。
    没能及时卖粮,眼看着粮价一天天跌的村民,则愈加愁眉苦脸。
    黄虎他哥当初想卖,他娘死活不让,非说卢栩不是好东西,他第三天想卖,他娘又拦着不让,说粮价一定会涨。
    他们家地不多,孩子还小,全靠他和他媳妇没日没夜地干活,这会儿好了,他媳妇他娘,互相埋怨,天天在家对着哭,哭得他心烦意乱。
    他嫌家里闷,拿着盐罐子出来买盐,正巧见卢栩在,忍不住道:“栩娃,大伙都是乡亲,你又天天在县里混,听说你们那伙人混得也不比船帮差了,你不收粮么?”
    卢栩震惊了。
    他指着自己,“你看我像能收起粮食的?”
    他要是那么有钱他还天天卖凉菜么?!
    别人也乐了,“你那些朋友呢?”
    卢栩:“船帮都给不了高价,他们哪给得起。”
    有人道:“你不是要做油条么,要不我给你供面?”
    卢栩都听笑了,“行啊,粮铺多少钱,我给多少钱。”
    众:“粮铺这不是没面么!”
    卢栩:“都是乡亲,你们怎么就惦记着坑我?”
    众人笑作一团。
    卢栩想了想,“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也别卖给船帮了,自己运粮到县里卖算了。”
    众人怔了怔,“粮食那么沉,咱们哪掏得起船费!”
    卢栩:“我倒是能借到船。”
    “真的?!”
    卢栩仰头算,现在有不少愿意加盟他们的小渔船,让他们停工卢栩做不出来,不过裘家兄弟那些船,他借几天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能给船帮添堵,谭石头他们才不介意少挣几天钱。
    卢栩道:“别人要用,就借不来了,不用的,有多少我借多少吧!船费就不收了,不过你们得自己出人划船。”
    “行行行!怎么不行!咱们自己下河推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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