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栩回家做完饭,元蔓娘上午去镇上买了肉,他中午做红烧肉还剩了一半,卢栩蒸好米饭,拿篮子装好,又盛红烧肉。
    卢舟见他拿篮子,问道:“哥你不在家吃么?”
    卢栩:“我去田里陪卢文。”
    卢舟就有些不乐意,“就他没干完。”
    卢栩乐了:“那就不让他吃饭了?”
    卢舟不想管他,卢文懒,全家都知道,三叔三婶都不管,他想不明白卢栩为什么要管,想不通他便问了。
    卢栩毫不犹豫:“因为他也叫我大哥呀。”
    卢舟皱眉。
    卢栩低头看卢舟满眼的不解和排斥,就知道卢文平时没少惹卢舟,他揉揉卢舟脑袋问卢舟,“三叔对你好吗?”
    卢舟点头。
    “三婶呢?”
    卢舟再点头。
    “卢辉呢?”
    卢舟又点头。
    “所以呀,我就是看他们面子也要管卢文。”
    卢舟:“三叔三婶小辉哥都不管。”
    卢栩笑,又问他:“卢文打过你么?”
    卢舟怔了怔,摇头。
    卢栩:“他打过腊月,小雨,小夏他们么?”
    卢舟还是摇摇头。
    卢栩:“他打过别人么?”
    卢舟:“打过。”
    村里有小姑娘仗着年纪大欺负小夏,别人不好管,卢文冲上去就把人推溪里了,他年纪小,不讲什么男女之别,小姑娘家长骂他,他就油腔滑调骂回去,一个人舌战群儒,把人家气得揪着他耳朵找家里来三婶才知道。
    人家要三婶管孩子,卢文就浑不吝地说:“我都过继给我二伯了,你找我三婶干什么,你有种找我二伯去!”
    他二伯都打仗死外面了,人家怎么找?
    三婶听了这话又伤心又生气,脱了鞋撵卢文飞跑,之后却更纵着他了。
    卢文小小年纪一战成名,村里的小姑娘就都不爱跟他玩了。
    卢栩却是欣赏的,在他看偷懒耍滑不算大毛病,只会窝里横才是没出息。
    卢栩问卢舟:“要是有人欺负你,卢文会替你打架么?要是有人欺负卢文,你会替他打架么?”
    卢舟被问住了。
    卢栩语重心长地教育卢舟:“做人要讲义气。”
    待卢栩走了好一会儿,卢舟幼小的心灵还饱受冲击,努力反思着是不是对卢文不义气,没把卢文当兄弟。他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忽然反应过来了——他从来不惹事,不惹别人别人也不惹他,卢文哪用帮他打架?卢文天天惹事,经常被人追着打,多数时候他都觉得卢文活该,他为什么要帮忙?
    卢栩拎着饭菜过来,卢文负责那片麦田已经眼见变小。
    这小子根本不是不行,就是躲懒!
    卢栩问:“吃饭吗?”
    卢文看见他愤然扭头,绝不开口。
    不吃嗟来之食?有点脾气。卢栩也不恼,拎着篮子坐到卢辉旁边,慢悠悠把碗筷摆出来,满满的白米饭,他还撒了糖霜,微黄的糖化了渗进米粒里,甜津津的,另一个大碗里装满了肥而不腻的红烧肉,热气和香味一起散发出来,累了一天的人闻到就想流口水。
    卢栩又端出来半盘炒蛋,一盘凉拌黄瓜。
    他们家可就一只下蛋的母鸡,攒了三天才凑一盘鸡蛋,他端来半盘呢。
    黄瓜还是三婶送的,新摘的嫩黄瓜,拍扁了凉拌,洒足蒜泥,拌足香醋,再淋上香喷喷的辣椒油,红红绿绿,看着就有食欲。
    卢栩把筷子给卢辉:“他不吃我们吃,正好两份。”
    卢辉、卢文:“……”
    大哥自从病了一场,就变得特别会捉弄人。
    没一会儿,三婶提着饭菜来了,才到地头就见卢栩和卢辉又是肉又是蛋的吃得欢,他们家卢文饿着肚子在那割麦子。
    卢栩抢先声明:“我让卢文吃,他不吃,非要割麦子。”
    卢文要气哭了。
    他打定了主意不搭理卢栩,噘着嘴闷头继续割麦子。
    卢栩:“你看我没瞎说吧,三婶你放下篮子回去忙吧,一会儿我把篮子给你捎回去。”
    三婶哭笑不得:“快别逗他了,小文过来吃饭。”
    卢文鼓着气又割了会儿麦子,等三婶把饭菜都摆好了才慢慢吞吞来吃。
    卢栩:“你看现在干的多好,白天要有现在这劲头,早回家睡觉了。”
    卢文气得不想吃了。
    三婶笑得不行,叹口气,给卢文擦擦汗,把碗筷递给他,“快吃,一会儿凉了。”
    他们家卢文看着皮厚,没心没肺,其实犟着呢,又犟又好胜。
    他们兄弟三个坐在地头吃,卢栩有一茬没一茬和三婶聊着夏收后留多少粮,他炸油条总要买面粉的,还不如留些新麦自己磨。
    卢文吃着他娘蒸的煮鸡蛋,杂面馒头,凉拌菜和炖鱼,吃着吃着眼睛不由自主往卢栩盘子里看。
    同样是鸡蛋,卢栩做的是炒的,他的是煮的。
    同样是主食,卢栩做的是米饭。中午的肉包子好吃,但他都一年没吃过蒸米饭了,卢栩还撒了糖!奢侈!
    卢文愤怒咬馒头,又瞥向红烧肉,他中午刚吃过,现在还能想起红烧肉嚼起来的香味儿……
    他娘炖的小杂鱼瞬间就不香了。
    “想吃就吃。”
    卢文下意识抬头,对上卢栩似笑非笑的表情。
    卢文:“……”
    卢栩一直盯着他呢,他把盘子往卢文那推了推,“本来就是拿给你吃的。”
    卢文咬着馒头不动。
    卢栩夹着红烧肉放到他碗里,“我说话算数,说了你今天来我管肉,就是管肉。”
    卢文哼唧两声,没抵住肉的诱惑,勉为其难道:“是你非要我吃的。”
    卢栩:“对,我非要你吃的。”
    卢辉直笑,把米饭也推给卢文,自己拿了馒头就着杂鱼吃,炒蛋,凉拌黄瓜,都不再吃一口。
    卢栩看在眼里,就心疼这个二弟。
    卢辉小他一岁,今年十六,也就比卢文大五岁,高中生年纪,就已经当了家里的主劳力,尤其是三叔去服徭役时候,卢辉又当哥又当爹的,每天从早到晚长在田里,回了家不是打水就是劈柴,还要照顾下面一群弟弟妹妹,他脾气好,跟谁都不生气,比卢栩这个正经的大长兄更像大哥。以前卢栩和卢舟置气吵架,他还两头劝说。
    卢栩也有弟弟,他也照顾卢舟、腊月和卢锐,但绝对不会做到卢辉这份儿上。
    见卢文吃得越来越放得开,郁闷消散又开心快乐了,卢栩问他:“好吃么?”
    卢文想了想,没想出什么陷阱,才点头。
    卢栩又问:“干活累么?”
    卢文点头。
    卢栩:“你哥也累。”
    卢文鼓着腮帮子不吭声。
    卢栩继续道:“我也累,卢舟也累,你爹娘也累,是人都知道干活累,吃肉香,你哥每天干活是你好几倍,吃肉你是他好几倍,他愿意让着你宠着你,那是他自愿,他傻他活该,但是你心里要有点数。别装傻,全家数你心眼多,会偷懒是聪明,我也不喜欢干活。”
    卢文一时竟没听明白卢栩这是在骂他还是夸他。
    卢栩酸酸地揉搓他脑袋,“谁让你命好,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弟弟妹妹,大的小的全让着你,我们家卢舟就没这么好的命,他要是跟你似的,我指定一天揍他八回。”
    卢文:“……”
    卢栩:“有点数,我们家卢舟有一口吃的也知道留给哥哥留给妹妹,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有一口吃的就得留给你。”
    三婶和卢辉都尴尬了,卢文还理直气壮地回怼,“我又没让他们留!”
    “他们为什么留给你你没数么?”卢栩挑了眉戳他两指头,要不是三婶在指定要揍这小子,“别成天说你过继给二叔就不是亲的了,跟谁欺负你了似的,你不愿意我把我们家卢舟、卢锐过继过去。”
    卢文哼哼,心说大伯母不咬死你。
    但见卢栩脾气上来了,他也不敢反驳,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卢栩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语重心长叮咛他:“天下没谁欠着谁,更没谁天生应该让着谁,父母兄弟也一样。”
    他可太知道了,他大伯就让了他爸一辈子,他爸酒店越开越多,生意越做越大,心里没了父母兄弟,老人不管,孩子不管,和他妈离婚,和大伯吵架,当初他大伯推了多少邀请回来给他爸当主厨,最后落得被亲弟弟辞退,他伯母再也不让他们家人登门,指着他骂他们全家都不是人。
    他也觉得他爸不是人,他大伯当初没回来帮他,这会说不好都做到国宴了。
    卢栩重重拍卢文脑袋,“别让别人都让寒了心。”
    卢文打开他手,“我没那么狼心狗肺!”
    卢栩被他打了还挺高兴,见卢文小眼怒火熊熊的,心里就止不住得意,他就知道这小子多少还是有点可爱的,不愧是他弟弟!他忍不住说起对弟弟的期许:“要是哪天你爹、四叔、你哥、我、卢轩,我们都出门了,你和卢舟也要能把家撑起来!”
    卢文乖巧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才不会和他哥生分,他们卢家家风好,分家照样亲,这不是他爹就把大伯四叔家孩子都当自己亲生的?他们家就是分家了,他哥也不会忘了拉扯他这个亲弟弟!
    他哥,和卢栩不一样,惨,还是卢舟惨!
    卢文吃着红烧肉,想好了以后还是躲着卢栩点。
    兄弟俩对视一眼,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小心思里沾沾自喜,白天的干戈化成玉帛,他们俩又和好如初又成了大哥和小弟。
    卢栩沉浸在把歧途弟弟掰回正道的喜悦,待卢文吃完了饭,他把镰刀往卢文手里一塞,“干活吧,我和你哥陪着你。”
    世界上就没有比他更好的堂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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