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具碗盏无一不精巧整洁,地面铺着精致的冰裂纹地毯,四方墙壁挂了充满丰收寓意的葡萄和柿子图,比起寻常食店常见的万红牡丹,更显得平易可亲,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
    ……只是几天不见,怎么多了这么多男人?
    孟琼舟看了一会儿忙进忙出的阿青和阿蓝,收回了不太友善的目光。
    片刻,林稚端着两锅椰子鸡上来,刚走到半路便被孟淮安接了过去,“好香!”
    是真的香。孟淮安自诩也算吃过不少美味佳肴,但如此清新别致的肉香还是第一次闻见。
    香润甜华,鲜香四溢,鸡汤的鲜美融合进椰肉的甜爽,风味很是独特。旁边还有清酱汁、各种配菜和一小碗挺括的小馄饨。
    “青椰配雏鸡,老椰配老鸡。”林稚说了句俏皮话,“两位郎君青春年少,该多吃些青椰子。”
    孟淮安连声道:“小郎君说的是!”孟琼舟也勾了勾唇角。
    按照林稚的说法,孟琼舟先喝了口汤,感觉胃口一点点舒展开来,这才动作优雅地夹了几片椰子,又蘸着料汁慢慢吃完一小块鸡肉。
    整个身体都温暖起来。
    和他清雅的动作完全相反,孟淮安在一旁大快朵颐,毫无吃相可言,甚至已经快进到下馄饨的步骤了。
    孟琼舟忍不住开口:“慢一点吃。”
    “我也想慢点吃……”孟淮安用木勺拨弄椰子鸡汤里的鲜肉馄饨,一脸垂涎,“可是根本慢不下来啊!”
    孟琼舟:“……”
    听说是时令菜品,椰子鸡汤不过挂牌一天,沈小七从东十字大街阿婆那里包圆的三十多颗椰子便销售一空。
    他无奈地对来庖厨看还有没有椰子的客人道:“没了,真没了!实在不行的话,您看我像不像椰子?”
    当即就有客人被他逗笑了,“你瘦瘦高高的,哪里像圆圆胖胖的椰子?”
    听到这句夸奖,沈小七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夸个子高。
    而无意引发饥饿营销的林稚正在庖厨酿酒。
    四月初一是酿酒的日子,既然是开食店,怎么能没有酒?
    刚开业时没有余钱,再加上每日忙来忙去也没有时间,现下有钱有闲,当然要好好研究一下酿酒之法。
    他没酿过酒,前世母亲和外祖父也不精于此道,于是便找来专业的煮酒师傅,向对方好好讨教了一番。
    按照煮酒师傅的吩咐,他买来了黍子、酒曲,还有一只上好羊腿。
    黍子是用来做琼液酒的原料,把黍子泡软、磨碎,熬成稠粥,放凉后拌上酒曲,封缸发酵,几月后取出滤掉酒糟,便是大名鼎鼎的琼液酒。
    煮酒师傅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这琼液酒喝了不会醉,且气味醇香,口感轻柔,喝起来跟冰水一样,美得很!”
    听上去真的很诱人。可惜林稚这辈子不敢再多喝酒,不然的话肯定要试一试。
    “以羊肉入酒”这种酿酒方式听起来奇葩,酿好的酒味道却很不错,还有个好听的名字,“雪花”。
    取羊腿一只,去皮去骨去筋膜,先煮后蒸,切成肉丁,掺一点羊髓和冰片,放凉后封缸发酵,剩下的做法和琼液酒大差不差。
    与琼液酒相比,雪花酒味道更为香醇,度数更高,适合温着喝,正好和琼液酒一冷一热相得益彰。
    林稚拍了拍手,把两坛新酒封好,放置于阴凉处。等到再取出来就是九十月份,快到冬天了。
    那时候“绿蚁新醅酒”有了,不知是不是也有了“红泥小火炉”?
    四月初一转天是祭祀日,百官休沐,官家在玉津园祭祀先祖,各路诸侯过来陪祭。
    宰相、枢密使、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等士子纷纷手持弓箭,乌泱泱站了一群,即将燕射。
    燕射即射箭,同样的弓箭和距离,谁能射中,便能得到官家赏赐的一杯新酒。
    众人心知肚明,这种赏赐自然无足轻重,不过是图个活跃气氛。
    酒过三巡,官家喝得兴起,脱掉龙袍,扔给身旁的梁皇后,自己则换上燕射服,打算第一个上场。
    肖继光躬身递过弓箭,同时高喊:“看御箭——”
    官家取过箭来,搭弓拉满,松手,中!
    底下的文武百官一片叫好之声。
    官家淡然一笑,从肖继光手中又取一支箭,再搭再射,谁知一连三箭射出,却只中了一箭。
    燕射有规定,无论中与不中,每人限射四箭,一轮射完就要换下一个人,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违反规定。
    “一年未碰箭弩,手生了不少。”官家将弓箭放回肖继光手中,视线落在一处,微笑道:“孟贤卿可愿上前一试?”
    孟琼舟是罕有的文官神射,素有“百步穿杨”的美名,第一个被点名也在情理之中,其余人都见怪不怪。
    被点名的孟琼舟低下头,“臣愿往。”
    他个高腿长,单是站在原地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更别说现在手持弓箭、英姿勃发的姿容,看得观众席上的女眷俱是心驰神往。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弓上,瞄准,松手,四支弓箭一一射出,只有一柄箭正中靶心。
    孟琼舟微微颔首,放下箭弩。
    毕竟是文官,四中一的成绩对他来说不好不坏,官家却鼓掌笑道:“好!”
    旁边的大理寺卿魏之远同样赞许地点了点头,抚掌而笑。
    这时官家继续看向群臣,“还有哪位贤卿愿上前一试?”
    “陛下,臣同愿!”
    众人顺着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位邢少府,邢柯。
    “肖继光,给他箭。”
    邢柯面不改色地伸手接过赐箭,内心却已笑开了花。
    这一年来他私下里没少练习射箭功夫,足足弄坏三十多个靶子,终于练到一个能看的水平。
    如此费尽心神,为的就是能在今年的燕射大会上,好好出一出风头。
    他觊觎孟琼舟“百步穿杨”的名声已久——同为文官,凭什么他就能大放异彩?
    恰巧今日对方发挥不佳,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占,正好给了他出彩的机会。
    邢柯心中嗤笑一声,自信不疑地拉弓射箭,四箭嗖嗖射出,果不其然,四支全中靶心!
    然而底下却只传来了稀稀拉拉的鼓掌之声。
    ……怎么回事?
    邢柯狐疑地往台下看了看,发现文武百官当中不仅没人为他叫好,反而窃窃私语起来,就连官家也只换上一副不辨喜怒的表情,淡声道了句不错,和夸赞孟琼舟的模样截然相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因子。
    饶是他这种厚脸皮的人也觉得有些下不来台,直到地将弓箭递给下一位来射箭的官员,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要是林稚在场,一定会狠狠吐槽一番。
    官家才射中两箭,你却射中四箭,这和“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喝水你刹车”有什么区别!
    又过几日,到了四月初八的浴佛节。
    在本朝,浴佛节是一个隆重的节日,传说这天是佛祖的诞生之日,官方和民间禅院皆举办浴佛斋会庆贺。
    浴佛节最具特色的活动便是糖水灌佛。
    和尚尼姑捧着佛像,浸泡在糖水之中,过路的施主先用小勺舀起糖水浇灌佛像,再用不含香料的清水擦拭,可以得到大把的香火钱。
    浴佛之后,糖水可以由施主带走。林稚到现在都记得那甜甜的味道,不光是糖,里面似乎还放了丁香和冰片,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而且和一般饮子相比,浴佛水还多了一层“能够祛病除祟”的精神作用。
    从前在慈幼局时,林稚每年都会跟随众人一同参加浴佛活动,是以这是为数不多他比较熟悉的大宋节日。
    给食店挂上“今日打烊”的木牌,他带着沈小七和阿青阿蓝两兄弟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去参加相国寺的浴佛活动。
    相国寺虽是禅院,位置却并不偏僻,用现代话来说,大概在临安城三环以内。林稚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垫子还没坐热,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寺院周围人流云集,女郎男郎共聚一团,到处都是集会,有点像青天白日版本的夜市,只不过把卖的东西换成了与佛有关的物件,大师手抄真经、铜制小金佛、开光紫檀珠……阳光一照,金光闪闪的。
    沈小七之前和母亲来过几次相国寺,看上去兴致并不很高,倒是阿蓝和阿青,一头扎进集市堆里看个没完。
    “蜀东没有浴佛的习俗吗?”林稚好奇。
    阿蓝回答他:“有是有的,只不过寺庙离家太远,我和阿青没怎么去过。”
    林稚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催促,任由他们玩个痛快。
    过不一会儿,阿青和阿蓝抱着一大堆小玩意儿回来了。
    沈小七伸手捧过,拿起几个佛珠看了看,“怎么都是双份的?”
    “我们打算一份带回家中,另一份就留在食店,权当送给小郎君的礼物。”阿蓝笑着道,“这还是阿青的主意呢。”
    阿青依旧抿着唇,不说话,但好像有些脸红。
    林稚的心里暖洋洋的,接过他怀中不是很精致的仿真金佛:“摆在我们食店的账台上怎么样?”
    三人都说好。
    抬眼一看,相国寺内,和尚和尼姑面前已经陆陆续续站了几个人,估计浴佛活动差不多快要开始,林稚连忙道:“快去排队!”
    这种能够祈福听吉祥话、喝免费饮子的活动百利而无一害,市民们都很乐于参加,很快,他们身后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沈小七扭过头看向身后乌泱泱的男女老少,心有余悸道:“还好我们跑得快,不然只怕要一炷香之后才能排到了。”
    “多亏了小郎君提醒。”阿蓝赞同。
    前面排队的善男信女一个个执起盛满糖水的木勺,虔诚地朝佛像淋去,沐浴过浴佛水的铜身佛像在水中熠熠生辉。
    一个接一个,须臾,到了林稚。
    他同样拿起木勺,浇了一勺糖水。面前的佛像栩栩如生,慈眉善目地望着他。
    林稚微微弯腰,鞠了一躬。
    看到他的动作,手持佛珠的祝僧忽然道:“愿三宝保佑施主吉祥如意,姻缘圆满。”
    林稚笑着道了声“多谢圣僧”,心里却想:“吉祥如意自然是好,至于姻缘圆满……还是算了。”
    上辈子的他一心扑在学习上,尽管经常被人调侃“校草不谈恋爱简直是浪费资源”,也依然没生出半点谈恋爱的想法。
    这辈子更省事,开局就是罪臣之子,直接省去了操心婚姻大事的烦恼。
    还是不要给哪个姑娘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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