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这般。
    身体的感知与心中的道心不一样。
    小兽柔软的兽足所踏之处,似乎有一只潜伏的凶兽在蠢蠢欲动。
    春江潮涌。
    萧怀舟忽然俯身下来,猛然贴近眼前之人,然后在谢春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唇chi之上。
    血腥味瞬间弥散了二人口腔,高悬明月诧异地睁开眼,伸直指尖想要推开,却在眼前闪过一片回忆之后,指尖微蜷……失了力道。
    他看见一片漫天血海,萧怀舟浑身浴血站在他的面前,将手中弓箭丢掉,然后也是同样的姿势,带着浓烈的血腥气俯身下来,狠狠咬在他唇齿上。
    像一头食髓知味的狼崽子,带着无助的呜咽与占有。
    他说:“谢春山,你要是好了,千万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又绵切,又哀伤,让人心中漾起千般愁绪。
    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
    谢春山心中忽然锁了一只疯子,那疯子在耳边絮絮耳语,劝他不如一手砸碎大道,转身吞噬掉这只肆意妄为的小兽。
    谢春山有些失神,双唇微颤,竟然下意识的想要向前探索。
    想要将手中锁链扣在眼前人脖颈之上,将他锁住,叫他不要离开。
    想要那少年,在自己手中,一寸一寸,微红眼角,情难自抑的模样。
    然后便察觉身上一轻,踏着他下腹部的脚掌骤然抽身离开,在所有的热烈未肆意燃烧之前,转身离去,不留一丝余温。
    连唇齿间的血腥味,也忽的褪去了。
    萧怀舟早已习惯了谢春山这幅模样。
    尽管他已经肆意妄为到去触碰谢春山唯一的禁忌,去亵渎他心中高悬的明月。
    可谢春山,依旧垂着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连一丝震颤都没有,一张禁欲的脸庞,无端端透着极致的冷漠。
    寡淡无味,索然无趣。
    萧怀舟抽身回到榻上,心中忽得就觉得很失落。
    身体里浓烈的药香与酒水还在肆意,可他的神志却十分的清醒。
    清醒到从来都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得存活于这世间的。
    自重生以来,他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他想过等他再遇谢春山,应当如何去折碎谢春山的傲骨,践踏谢春山的无情道,如何去羞辱一个本该高高在上的仙尊。
    可当他真的把谢春山捡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世间真的有那么一种人,永远高悬在云端,任凭你如何折辱他,拉扯他,他自岿然不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情道吗?不悲不喜不动,连折辱依旧不恼不躲。
    原来谢春山,是真的无心无情。
    萧怀舟忽然觉得有些累,萧条条地勾索着赤足,将落在地上的酒壶踢出去老远,只为听一声破碎之音。
    “冷冷淡淡,犹如木头,真是无趣得很。”
    谢春山坐在原地一怔,刚才还叫嚣着要‘渎神’的狼崽子,忽的就对自己失去了兴趣,缴械投降,弃他而去。
    无情道心自然没有崩塌,只不过心中那段清心咒,却是卡在半空之中,无法再念下去。
    谢春山不懂,为何萧怀舟放弃之后,他萦绕在心头的感觉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无处置放的空落感。
    像被抽去了灵魂,无枝可依。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不过是偿还一段因果,为何会如此?
    屋内余香袅袅,绕梁不绝,榻上少年早已闭目,不愿再看他一眼。
    “谢春山,你以为渎神,便可以偿还你的因果吗?”
    狼崽子眼眸清澈,无悲无喜:“这份因果,我不接受你偿还,我要你带着记忆一个人走下去,一个人在这世间,孤独地走下去。”
    “这一世,我不会再救治你,不会再与你同行。”
    “我与故里祁婚约将至,谢道君既然身体已好,明日我便安排马车,谢道君自行离去便可。”
    “自此之后,愿天高海阔,你我再无相见之期。”
    请你带着你的愧疚,你的因果论,滚出我的世界。
    他这一次,是真的死心了。
    彻彻底底,对谢春山再无任何的希翼。
    萧怀舟闭上眼,抱着柔软的枕头转身睡去,不再理会谢春山。
    谢春山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会有这一种结局。
    萧怀舟对自己的恨意,他是可以感知到的,只是在这恨意之外,分明曾有过一阵模糊不清的占有欲,偏生春夜雨愁,这份偏执忽然就被浇灭了。
    徒留一地清冷。
    白衣道君,三百年来人生第一次,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清风拂袖,春雨锥心。
    谢春山不明白。
    不恨了,为何,他会觉得这般难受……
    画楼深闭,春雨绵绵,高悬明月抱琴而来,又颓然离去,只留下满地香炉,灰灭成烬。
    等天光破晓,日上三竿,花楼之外喧喧嚷嚷来了许多人,这才将熟睡中的萧怀舟惊醒。
    观书是第一个冲进来的,结果推开门一下子就撞见了自家公子不能为外人见的模样。
    这屋子里酒香四溢,挥之不去,又有红烛添香,再加上东夷世子故里祁睡的是满地打滚,衣衫不整。
    任凭谁过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场刚刚结束的战场。
    偏偏自家公子宿醉刚醒,懵懂地睁开眼,还没有明白过来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观书提前将屋子打量了一番,所有角落都没有放过,确认了一遍完全没有谢道君来过的痕迹,他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谢道君,昨夜不见了,果真是自己离开了么?
    观书扭头看向萧怀舟,四公子青衫半落,长发遮肩又懵懂的模样。
    让他头一回觉得这么些日子来,四公子终于回到少年公子该有的样子。
    四公子,应该背负了很多吧。
    可惜萧怀舟大梦一场,只懵懂了片刻就清醒过来,一双眼再一次恢复到料峭三月的模样。
    他将自己遗落在旁边的衣衫全都穿好,环视整个屋子,只在屋中看见了故里祁的身影。
    他记得,临睡之前他将谢春山咬了一口,然后便不记得了。
    药酒太重,神思恍惚。
    萧怀舟揉了揉脑袋,没等他下塌,楼下闹闹哄哄就呼啦啦一下子上来许多人。
    萧长翊的声音很不合时宜地在门外响起:“老四可穿好衣服了?父皇那里可都知道老四的荒唐行径了,还是赶紧起来同我一起入宫,给父皇赔罪才好。”
    荒唐行径?
    萧怀舟冷冷一笑。
    看来事情果真如他所意料的,顺着这条轨迹在走。
    他与故里祁孤身同处一屋,又在花楼之上一夜迷醉,该发生些什么,能发生些什么,想必下药的萧长翊心中清楚得很。
    这会儿首当其中的,便是来拿人问话了。
    萧怀舟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也不辩驳:“那劳烦二哥等等了,屋子里比较乱,我收拾收拾就来。”
    屋外传来了萧长翊爽朗的笑声:“我就说嘛,太子你太操心了,他们年轻人血气方刚的,自然是大干一场,咱们不能贸然进去,老四面上会觉得无光的,我们就在此安心等候,等老四打扫好战场再说。”
    寥寥几句话,就将屋子里发生过的事情颠倒黑白,全都散播了去。
    落实了萧怀舟与故里祁荒唐一夜的罪证。
    屋子里只有观书急的直跺脚,这罪名要是落实了,岂不是四公子不得不与东夷和亲了??
    那谢道君怎么办?
    这真是应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观书急的四处转,萧怀舟却不慌不忙的将自己穿戴整齐,还不忘拍一拍故里祁的脸,让小屁孩赶紧从睡梦中醒过来。
    大概故里祁醒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不过仅仅一夜过去,自己就被“抓奸在床”了。
    闹哄哄的花楼闹剧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坐了几辆马车往皇宫赶。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
    大伙儿这次都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毕竟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萧怀舟也不是第一次做,就是这被抓到的场所是花楼,多少有点损了皇家颜面。
    萧怀舟和太子共乘一辆马车。
    太子命人上了一些瓜果茶点,又泡了一壶明前的雨前龙井。
    太子的车架自然是所有皇子中最稳当的一个。
    萧怀舟自然是不客气,撵着糕点在指尖玩了两圈才送入口中,还不忘嘬一口茶顺顺。
    毕竟喝了一晚上的酒,肠胃里空空荡荡的完全不适应。
    再加上一早就见识了萧长翊玩的这出闹剧,连个早茶都顾不上喝。
    “早知你逛了花楼回来不记得吃东西,我才特意命人在车里备了这些,你本来身体就弱,这么大人了,也不学学怎么照顾自己,照我说是该按萧长翊所说的让你嫁去东夷得了。”
    太子撇了他一眼,嘴里虽然说着责备他的话,心中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大哥也盼着早点把我这个累赘给丢了。”
    萧怀舟明知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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