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净词苦涩一笑,有那么些无奈地点头说,哄好就行。
    姜迎灯挣开他的怀抱。
    看起来是临时起意的一小段亲昵,也许把她留住的想法也是临时起意,但却被她叫了停。三两次碰壁,就不会再往上撞了。梁净词不是会纠缠的人。
    他垂首,轻缓地整好大衣的褶。
    “梁净词……”她看着他有那么些失色的眼。
    “嗯?”
    “你会舍不得吗?”
    他说:“这也是我的一年。”
    姜迎灯低下头,余光里是梁净词宽阔的肩膀,他正为她挡掉凄厉的北风。
    他说一年,已经足够漫长了是不是?可她又何止呢。
    梁净词和她讲《滚滚红尘》,小时候看的电影主题曲,那会儿看不懂,就只觉得那女人太疯了。后来再看一遍,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改编的是张爱玲和胡兰成的故事。
    这俩人能有什么好结果?有因无果的爱情,终是要消亡的。
    最后,他总结陈词说:“我不喜欢悲剧,后来就没再看了。”
    又笑意阑珊地看她,“难为你找了那么久,早来问我不就得了。多大事儿。”
    姜迎灯微不可闻地嘟哝了句,怪谁啊。
    梁净词没听见,也没指望她能回答,他的声音将她的话轻而易举盖了过去,问:“几号走?我去送送你。”
    她说:“我要回一趟学校。”
    梁净词说:“那燕城见。”
    “……嗯。”
    就这样,匆匆的一面结束。
    同心锁最终被留在了桥头,是梁净词亲自挂上去的。
    从哪里买的,又还到哪里,只不过他们的姓氏还没被抹去,解不开的锁,就不伦不类地挂在哪儿,不像是喜气洋洋的祝福,反倒如一种祭奠。
    -
    姜迎灯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她给姜兆林写信。
    一月一封,已经养成了习惯。
    只不过今天的信,要稍微长一些。
    她坐在书桌前,门窗闭紧,被他强吻的触觉还留在唇角,她写字时,被泪光模糊了眼,就找来纸擦。
    爸爸:
    明年准备去日本了,一切准备妥当,选了一条艰辛的路,明后两年大概会更加忙碌,要回到学校补课,修学分,不过现在我反倒觉得解脱。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像是一个被人赶走的落荒者。没有非要逃离的必要,可我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离开他,直到今天,心境才好转一些。
    我说的他,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心上人。一直瞒着你没有说,从去年到现在,我们谈了一场很久的恋爱,前不久刚刚结束。
    现在是非说不可了。
    如果不是偷偷喜欢他这么多年,说分手的时候,我大概也会和他一样从容洒脱。
    可是没人知道,我那些云淡风轻都是装出来的。也没有人知道,暗恋他有多辛苦。翘首以盼,只是想和他再见一面,为了他来了燕城读书,都是我蓄谋已久的计划。
    他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再知道这些事了。
    没有和别人说起过,可是我怕我不说,会在心里留下顽疾,我不能再憋着不给自己找出口。
    所以只能告诉你了,爸爸。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注定悲剧的感情,为什么,我连幻想和他白头偕老的权利都没有。
    从小就听说,情关难过,情字难解。真历遍了,伤筋动骨,才悔恨当初为什么没有听进箴言,及时却步。
    当年,明明远远看一眼就满心欢喜了,却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爸爸,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或许我还有勇气能爱他久一点。
    那天他爸爸问我要什么,我很艰难地说出他的名字时,我感觉到心也随之空了一块,是被硬生生剜走的。
    没有人管我血流成河。
    也没有人支撑着我,去应对那些反复沉重的质问与羞辱。我只能试图保全我和我的自尊,退出这一团一团让我迷途的硝烟。
    从前陷入低潮的时候,喜欢读书自救,可是这一次连书也救不了我。看了许多文字,密密麻麻,和权势斗争的情节,振奋人心,但我深知,那都是被装点过的理想主义。
    我不懂得真的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更不知道,要如何把那些杜撰出来的好姻缘强加到我的故事结局里。
    没有办法,就只能在梦里实现了。
    现在才发现,我似乎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到可以从容面对这些的年纪,心脏好疼,胃也好疼。
    分手、失恋,就像流空了身体里的血,就像骨肉在一刻不停地脱落。
    可是我还要假装很淡然,假装不喜欢了,假装不想念了。
    如果可以,这辈子不想再经历这样的疼,也不会再这样含辛茹苦地暗恋一个人。
    绝对不会了。
    总之,希望换到新的环境,下一场四季仍然风调雨顺。
    我会更坚强。
    ——迎灯。
    写完这封信,她工整地叠好三张纸张,塞进信封里,桌上堆满擦泪的纸团,被姜迎灯清理掉。
    人家嘲笑她是林黛玉,她还真一次又一次演上了。想到这里,姜迎灯又破涕为笑。
    她陆续开始整理出国的东西。
    有一件重要的,是这一学期结束时,她刚从燕城带回来的,印象中是夹在一本教科书里,那张她73的低分考卷,上面签着他的名字。
    是误签的,却伴随她很多年。
    找了三遍所有从燕城带回来的书,发现没有不见踪迹的时候,姜迎灯才是真的有点慌了。
    她站在房间里,把所有的包包和箱子都打开,都翻个底朝天。
    “怎么会没有,我明明记得我带回来的……”
    在濒临崩溃的状态里,姜迎灯一遍一遍抖落着她的书包,每一个夹层都被翻透:“怎么会丢了呢,我明明记得就夹在这本子里,为什么会找不到了!”
    本子哗啦哗啦的声音,被摔到一旁的声音,翻箱倒柜的声音,引来了门外的裴纹——
    “怎么了迎迎,你找什么呢?”
    姜迎灯失控地哭着,胡乱地擦着泪,说:“我东西找不到了。”
    裴纹问旁边的小朋友:“姐姐怎么了?”
    小宝凑过来瞅瞅:“我不知道啊。”
    姜迎灯哭得昏天黑地,房间被她翻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我东西找不到了!”
    裴纹:“什么东西啊?”
    小宝:“你说啊,我们帮你一起找。”
    姜迎灯说:“他的签名。”
    “签……签名?”
    “什么签名?明星的?”
    “不是啊,她不追星,是不是小说书的?”
    “快找找,书柜里。签名……什么签名?”
    姜迎灯找不动了,她疲惫地坐在地上,泪如雨下。
    此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从心里被硬生生剜走了一个他,又弄丢了19岁的他。
    那个名字随着她颠沛,最终又遗失在迢迢的途中,落进了茫茫的沧海千山。
    就再也找不到了。
    人们都说,旧伤的消弭都伴随着希望的新生。
    ——梁净词,我就姑且信了时过能境迁吧。
    -
    过完年回到燕城,姜迎灯又在宿舍翻箱倒柜,最后她确信,那张卷子是真没了。她只能收拾好情绪和行李,准备下一场远行。
    有一部分东西是要给梁净词的,怕他当面不会收,她选择邮寄回檀桥。
    他送礼是用心的,从不是用些天价细软随意打发。一根玉簪,配她的冰清玉洁,一件旗袍,衬她的山清水秀。
    最终犹豫之后,姜迎灯把簪子退了回去,衣服她留下了。
    梁净词来的那天没提这事,这态度应该就是默许了她的退还。
    他今天自己没开车,请来个司机,是姜迎灯不认识的脸,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梁净词也没说话。
    司机倒jsg是挺热情地过来喊了声“姜小姐”而后帮她提了行李,往后备箱塞。
    梁净词就面无表情地坐车里看着。
    他看起来有些倦,如果不是很累或者消沉到一种地步,他不会请人开车。
    “走吧。”
    等人上车坐好,他才开口低低地讲了这两个字。
    是跟司机说的。
    刚过完年,年味没散完,路过古色古香的胡同,姜迎灯遥遥看去,千家万户的门上还挂着一盏盏红灯,雪水在地面融化,青砖上落着一面面如镜般水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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