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眼,没太大兴趣的样子,梁净词问:“不想知道写了什么?”
    姜迎灯摇着头:“这是你和他的事。”
    他闻言,过好一会儿,说道:“我和岳父的事,能绕开你吗?”
    这话让姜迎灯头皮一麻,她抿了抿唇,很小声:“什么岳父,没结婚不算的。”
    “是吗?”梁净词打量她,眼神里几分不怀好意,“我要是非要说算呢。”
    姜迎灯说:“那你就叫他一声岳父,看看他会不会理你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梁净词着看她走出卧室的身影,懒散地笑着:“我不敢,怕被打断腿。”
    姜迎灯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别怕,我会让他下手轻一点。”
    他笑出了声。
    她出去觅食,那抹倩影很快消失在眼中。
    梁净词衔了一根烟,到外面半露天的阳台去抽。外边雨打风吹,树影摇晃,给南方城市的酷暑带来珍贵的清凉。
    除了第一次收信时看过一遍,梁净词后来便将信件搁置一旁,没再翻阅了。
    姜兆林在信里写:
    “迎灯天性柔弱含蓄,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看着冷清,但心肠很好。小的时候爱哭鼻子,这一些年好多了。做父亲的,不求她大富大贵,成龙成凤,只希望她能平安健康,远离纷争,还有一片纯净的读书之地,做她自己爱做的事。”
    他把她比作纸片——
    “脆弱得像纸片,单纯得也像纸片。让人怜惜,让人不舍。在她最需要指引的年纪,我不在她的身边,不能看她长大,是我为人父的过失,实在对不住她,实在痛心疾首。她在燕城无亲无故,还希望你在必要的时候能给她一点帮助。”
    在信的末尾,他说:“希望你们不要走散,也希望还能有人牵挂住她。”
    这个阴雨的早晨,再将这些字迹翻出来看一看,心境别有不同,梁净词不免有点慌乱和心虚。
    姜兆林的本意,是指望他能为他的女儿保留一片“纯净的读书之地”,但眼下许多的意外正在发生,统统都与他的交代背道而驰。
    梁净词揉了揉眉心,走去客厅。
    姜迎灯在喝牛奶,电视里放新闻。
    “想吃你煮的冬瓜排骨汤。”听见梁净词过来,她昂起脑袋,说着有那么几分无理取闹的话,用这楚楚可怜的眼神又轻易博了人原谅。
    “现在?”梁净词将掌心覆在她头顶,用指端替她轻轻顺了两下发梢,“我上哪儿给你做排骨汤去。”
    姜迎灯不语,低头喝牛奶。
    梁净词靠上沙发,说:“欠着吧。”
    她腹诽,又欠,欠一堆债,都不还的。
    姜迎灯闻到他身上有烟草和薄荷的混合气味,她知道他的习惯,一般抽完烟就会吃两颗薄荷糖,用近乎辛辣的甜中和掉口中那点苦涩。
    梁净词坐在电视前,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忽的说了句:“怎么这么爱看新闻,总不能是为了看我吧?”
    姜迎灯一紧张,绷紧神经,莫名有点情绪高昂地扬起了声音:“你怎么这么自恋?看你干什么,谁会那么傻?”
    也不知道她忽然激动什么,梁净词没在意也没计较,看着迎灯的眼,想起一些旧事,给她解释说:“我只是突然想到我爷爷奶奶,之前说在电视上看过我,养成了习惯,听见外交相关的新闻,就凑过去看两眼。”
    他说着,嘴角带点戏谑的笑意:“我说,我又不是领导人,天天上电视呢。您这跟守株待兔有什么区别。”
    姜迎灯盯着杯子里荡漾的波纹,淡淡说:“是啊,什么人才会守株待兔?”
    只有想见你却见不到的人。
    她说:“笨得不得了。”
    梁净词看了眼她沉默的背影,没听清她说了句什么话,他手机响了,接了之后听对方讲了漫长的一段话,最终只是凉凉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姜迎灯问他怎么回事。
    梁净词挂掉电话,说:“我爸回来了。”
    “回来?”她不禁问,“从哪里回来?”
    这个问题,梁净词也有点难答,他低垂着眉目,撑着下颌想了半天,最终只是自嘲般扯着唇角,笑了笑说,“好问题。”
    有的人没有家,终其一生在期待,寻找。而有的人眼里,家也不过是他经过的一站,偶尔回来看一看,能够供他短暂地停泊。
    ……
    趁着这一天还有闲暇,两人去怡园逛了一圈。
    迎灯带他雨中游园,湿漉漉的青砖古槐,别有情调。
    凉亭里,有小摊贩在檐下卖风车,还剩最后两个,一个是七彩的色,另一个是单调的红,姜迎灯心血来潮想买一个玩玩,手将要把彩色那一只取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小男孩的嚷嚷——“妈妈,还有一个彩虹的!”
    她下意识缩回手,回眸看向看起来更需要玩具的小朋友和他的母亲。
    往后的退去的腰却被人的手臂截住,梁净词冲着彩色风车扬了扬下巴,问:“喜欢这个?”
    姜迎灯没说话,默默地看他一眼,又看向旁边已经跑过来的母亲,再看回来,用“让给他吧”的视线给他示意。
    但梁净词没有对接上她的视线,只是注视着那个气势汹汹的孩子妈妈。
    “哎呀,小孩想要就让给小孩吧。就一个了,”孩子妈妈冲着自家儿子说,“来,小凯,说谢谢哥哥。”
    见她眼疾手快就要把风车取走,梁净词手臂轻抬,用手背将那只已经悬到风车前的手挡了回去,“买东西讲个先来后到。”
    他声音淡淡的,却那么掷地有声:“我们家的小孩,也是小孩。”
    梁净词说着,给老板递上纸钞,随后对姜迎灯说:“拿走吧。”
    那只风车就这样归了她,一个快二十岁的“小孩”,已经不会想难不难堪,姜迎灯只觉得感动,郑重地和他说了一句:“谢谢。”
    梁净词没把这小插曲当回事。
    但是她低着头,意味深长地轻喃一句:“除了爸爸,不会有人比你更疼我了。 ”
    他望着她沾了雨水湿气的眉眼,有好一会儿。
    隔着绵延弯折的长廊,尽头是水榭高台处,有戏子在唱《牡丹亭》,很动人的一出戏,古典版人鬼情未了。歌声遥遥远远传过来,姜迎灯跟着哼了两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她的声线轻细,虽然没有那么专业,但歌声也韵味悠长。
    梁净词湿了裤脚,他想擦一擦,但忘了带纸巾,便没再管。
    也没再往前去。
    他凭栏而立,看向雨珠圈圈点jsg点的水面,视线又转向正拿着风车往前跑的女孩,她穿一袭杏色棉麻质地的长裙,脚步那么轻盈跳脱,好像快要跑出他的视线,但梁净词知道这长廊的尽头也是栏杆,于是深谙她跑不出。
    也就放下了去追逐的想法。
    梁净词认为自己很少有什么叵测的居心,对女孩也不动歪心思。直到眼下,才意识到原来他也有没被激发出来的私欲。
    一草一木,雨水潇潇。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谁会不贪恋这样迷人的尘世呢?
    -
    姜迎灯升大二,这年秋天来得很早,换季时节,宿舍里一阵阵咳嗽声,许曦文第一个倒下,烧到38度去医院挂水,姜迎灯负责陪同。
    在林好的劝和之下,许曦文跟宋知鸿又牵扯了一段时间,迎灯私以为,这一段感情进行到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恋爱,而是藕断丝连的纠缠了。两人争执仍然很多,在出租车上也始终压着声音在吵。
    许曦文很疲倦,但吵架的兴致又很足,非要把这个理讲清楚:“我下午说我喉咙很不舒服你隔了多久才回?以前还知道说句多喝热水,现在装都懒得装了是吗?——可以,我理解你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手机,那你回个表情包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不会关心人,你就是不关心!”
    筋疲力尽地数落完一通,许曦文把电话掐了。
    “气死我了,”她偏过头,发现姜迎灯在看窗外。“你跟你男朋友吵架吗?”
    “不吵。”迎灯看向她,摇着头,说,“他还挺包容我的。”
    “羡慕死了。”许曦文长吁短叹,“有的男人就不配找老婆,跟电脑游戏过日子去得了呗,谈什么恋爱啊,损人不利己。还是找个年纪大的好,不是特别老也行,成熟点,情绪稳定一点,情商高一点,别天天给我气受。”
    姜迎灯微微笑着,点头说是。
    在医院,在陪许曦文挂水时,姜迎灯倒是先困了,靠着椅子闭了会儿眼。直到旁人拍拍她,将她唤醒:“哎,那不是杨格么。”
    姜迎灯头一抬,许曦文已经挥着手热情地打起招呼来了:“杨老师!”
    杨格是从电梯上下来的,好像是在这门诊大楼转悠找不到出口了。见这两人,脚步一顿,转而看过来。
    许曦文问:“您生病了吗?”
    “没,来探病。”杨格问,“你们知道住院部哪儿走吗?”
    许曦文熟悉医院地形,给他大概指了一下。杨格应了声,随后又看向姜迎灯,“哎,你也在啊。”
    姜迎灯浅浅地笑:“杨老师好。”
    杨格没应这句,问了声稀奇的:“来看过没?”
    她怔了下:“看什么?”
    杨格也一顿:“就那事儿。”
    姜迎灯站起来,随他到角落。杨格抬手就比划了一个割腕的姿势。
    她看在眼里,心头一惊。
    他没说是谁,但她过了会儿,自己悟明白了。
    杨格这个人没什么心眼,就是个纯粹的搞学术的中年大叔,跟梁净词的家庭氛围挺格格不入的,他以为姜迎灯跟梁净词谈个恋爱谈到课堂,已经是十分你侬我侬的地步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她总能知道点。
    但见她一脸惊愕,脸色都发白,杨格忙道:“哎哟,我是不是多嘴了?”他赶快扯开话题,问:“你们在这儿是……?”
    姜迎灯说:“感冒挂水。”
    他应了声,想了想,又拍拍她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姜迎灯看着杨格,思考了很久,她摇头说:“没有必要。”
    她没有身份。
    又转念想说:帮我问个好吧,但在一年前,她和梁净词还没发展成这样的关系,那时能说,现在,连问好也可以免了。
    最后,姜迎灯只是苍白地说了句:“祝她早日康复。”
    “行,”杨格又对她交代说,“那你们一会儿早点回去,别在外面待太晚。”
    姜迎灯点头说好。
    回程的路上,她坐在车里,发了很久的呆。
    许曦文好像和她说了什么话,但是迎灯应得漫不经心,话题便就聊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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