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构图很散乱,梁净词出现在左上角,照片里大概有十几号人,有别于许多稚嫩的面孔,他这成熟矜贵的气质实在抢眼。
    即便人在角落,投稿人物也没将他圈起,但这俊美出尘一张脸,也能让众人一眼捕捉到属于男主角的气场。
    但姜迎灯没心情细细欣赏他的偷拍照,而是恼怒于——
    拍照的人居然把她截去了,可恶得很!
    “表白墙是什么?”
    当她在电话里把这件事一五一十转达给梁净词并且让他看了一眼他开始流传开的照片时,梁净词只是默了默,而后淡淡问出这么一句。
    姜迎灯又一五一十给他介绍表白墙的由来。
    听罢,他在电话那端慢悠悠地“嗯”了一声,紧接着:“然后呢?”
    姜迎灯被噎住。
    他的轻描淡写让她被噎住。
    见她不答,梁净词又笑了下说:“貌似没人跟我来表白。”
    姜迎灯负气说:“哎呀!你怎么这样啊。”
    她不会说脏话发泄不快,哎呀就是最气极的表达了。
    姜迎灯看不到梁净词脸上变深的笑意,只听他说了句——“开个视频?”
    她说:“有事情嘛?我一会儿要上课了。”
    “没,”他说:“想看看你的小脾气。”
    “……”
    说好了不生气的人,为这事无端跺脚。梁净词在脑海里设想了一遍她噘嘴巴的样子,眉目舒展了些,而后聊回正轨:“号给我,我和他说一说。”
    姜迎灯说:“我说过了,已经删了。”
    “怎么说的?”梁净词又笑了声,压着声说,“别惦记我男朋友?”
    “……”姜迎灯说,“梁净词,我真的会生气。”
    她所说的生气大概共通于委屈,不甘。他能听出这些,反而觉得一点儿生气的气势也没有。梁净词说:“下次把气留到我面前再生。”
    “……”
    “隔那么远又亲不到。”
    姜迎灯正抱着课本走进教室,为了遮脸色,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她小声说:“我上课咯。”
    梁净词平平地应一声,又问:“什么课?”
    姜迎灯说:“十三经。”
    他沉吟少顷,没了当年那调侃她读死书的气势,只是温声说一句:“好好听讲。”
    “嗯嗯。”姜迎灯坐下后,梁净词没挂电话,她也没挂,理好了课本和笔记,想起什么,对他说,“对了,我今天抢课,想上的选修没上到,手速好慢。”
    她讲完有些后悔,话又顿住。因为那时候自信满满能选上课,找他做参谋,还暗讽他什么来着,不学无术?
    梁净词倒也没记着她那点儿仇,笑一笑说:“随遇而安。”
    姜迎灯属于道理都懂,也乖巧应了声,但还是声音软软地说一句:“有点伤心呢。”
    他说:“没选上就去旁听,还不必担心成绩。多好。”
    闻言,她心情真就豁然了些,慢慢笑起来:“是哦。”
    -
    四月,师大诗社举办春日诗会,姜迎灯去参加了几次活动,给梁净词寄去明信片,填的是他常用的工作地址。
    梁净词收到快递,在办公室拆开,明信片是被折叠起来的,从纯白色的信封里取出。他看清封面上面“山川辞盈,风禾尽舞”的字样,侧面,是一张手绘插画,右下角写着:诗社x汉服社。
    不难看出,应该是一个社团合作交流的活动。
    他没急着拆,迎灯的电话恰好打来。
    梁净词接着电话时,旁边有同事伸手过来要取他的明信片看,他握住来人的手腕,给他推了出去。
    这一珍重的小举动引来同事之间眉飞色舞的交换眼神。
    姜迎灯问:“你拆了么,我给你的礼物。”
    梁净词说:“一张明信片。”
    “嗯嗯。”
    他没看,却问她:“写了什么?”
    姜迎灯问:“还没有看吗?”
    “想留点悬念。”
    她说:“是一句词,我玩游戏的时候抽签抽到的,看到时就想到了你,所jsg以就想送给你。上面的字是我写的。”
    梁净词轻轻地笑,问她:“活动好玩儿么。”
    “好玩的。”姜迎灯说,“我们这一期主题是围绕苏轼展开的,这句词也是他写的,你猜一猜是哪句?”
    梁净词捻起那张明信片,来回翻看封面。想了一想,苏轼写过什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姜迎灯说:“这不是词吧。”
    他继续猜:“一蓑烟雨任平生?”
    她声音高昂一些:“接近了接近了。”
    梁净词略一沉吟,缓慢地开口:“也无风雨也无晴。”
    姜迎灯的嗓音抑制不住的高兴:“是这句,好有默契啊,一猜就猜到了!”
    为她无端的高兴,他也笑了笑,梁净词徐徐将明信片展开,看到她娟秀的字迹。
    指腹触碰上去,一撇一捺,写的是洒脱的话,却好似都彰显着那通透又多愁的玲珑心。
    紧接着,她兴致勃勃地讲起苏轼,说他是浪漫潇洒的天地客。有人文情怀,也有折不断的傲骨,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有着因缘自适的从容与豁达。
    梁净词平静地听着,隔着听筒,听她侃侃而谈,都不由羡慕起她被诗书浸淫出的天真烂漫。
    怕她的激情慷慨显得唐突,也怕影响到他的工作,姜迎灯没有说太多,最后说了一句:“他是我最喜欢的词人。”
    梁净词却问:“最喜欢的就这样拱手让人?”
    姜迎灯愣了愣,声线低弱几分,怕被旁人听见似的细语:“因为你也是最喜欢的。”
    顿了顿,她又说:“在我心里,你也是这样的人。”
    梁净词看着那句词,嘴角微弯。方才那些对苏轼大夸特夸的台词,一瞬又成了对他的溢美。
    他不置可否说:“我努力成为。”
    挂掉电话,方才那位蠢蠢欲动的同事又凑过来八卦:“哇哇哇,跟女朋友打电话?”
    梁净词淡淡笑着,没说话。将明信片平整地塞回信封。
    “你那个还在上学的女朋友?”另一个同事也加入八卦行列。
    梁净词:“还能有谁。”
    “你这女朋友来历不小啊,居然能拿捏住谁都撬不动的男神?!”
    “没什么来历,”他说,“一个可爱烂漫的人。”
    梁净词保守地没有说太多,再看一眼手机,点开杨翎发来的消息——
    净词,爸爸这个月回家住了[可爱]你也记得家来看看,他在为我筹备下个月的酒席。你提前安排好工作,爸妈都希望看到你到场。你想带迎灯来,妈妈很欢迎。但是考虑到来的亲眷多,你爸爸可能会多心,避免复杂的事情发生,也为她好,妈妈不建议她来。
    凡劝诫,加个“但是”,语义的重心就在后面了。
    杨翎一贯做好人,修习佛法后温柔更甚,但这不代表她的本质不尖锐,伪善的人,伤人都用软刀子。
    梁净词平静地看着“为她好”这三个字,不过眼下遇见什么事,再觉得如何荒唐,也很难在他心底掀起波澜了。
    杨翎的消息他很少回。她日日在微信和他讲佛学,六十秒的语音铺满屏幕。
    梁净词偶尔听一听,没说过烦。因他懂得,空间和余地很重要,彼此尊重就是最好的成全。
    手机被搁置一旁。
    转眼到五月,母亲的五十岁生日,在酒店风光操办。
    不管带不带迎灯来这一趟,梁净词起码得把话传到位。
    可惜乖宝宝要上晚修。说了不必随礼,她还是答走不开。由此可见,见他家中长辈比踩高跟鞋为卖房的站台还艰难。
    那是何种艰难,梁净词摸不透。
    一个不愿请,一个不愿来。说到底,他没什么可纠结,但奇怪心中并不顺畅。
    生日现场置办得一切喜庆,有那么几分欢聚一堂的意思。
    来的亲属众多,梁净词稍晚一些才到。他走入厅门看一眼在梁守行身侧小鸟依人的杨翎,又瞥向四下里她的诸多来客,对这一阵阵的吵闹感到无所适从。
    梁净词出去待了一会儿。
    他自我反思,这个儿子当得不大尽责,父母之事他不挂心,也半点不想多问。即便如此,自封一个冷情,也懒得上前逢迎。
    他跟家中二老早就没有什么话说,家庭不过是依附于台面二字的空壳。
    在宴客厅外的大堂稍稍站了会儿,梁净词看向不断涌来人流的楼梯口,而后听见里面有人在举着话筒讲话。
    他准备进门之际,脚步又顿一顿,看向旁边的杨家保镖,梁净词从兜里摸了一包没拆过的烟盒,塞进对方手中。
    他说:“碰见庄婷的话,拦一拦。”
    那保镖愣了下,讳莫如深地问:“其他的呢。”
    梁净词稍稍沉默,好刺耳一个其他,如果不是庄婷太嚣张掩了那些四四五五的锋芒,他还真忘了亟待解决的又何止一个庄。
    梁净词面色沉了沉,说:“你看着办吧。”
    他再抬眼,同他的父亲撞上视线。
    梁守行那双眼是生得真风流,梁净词没遗传到位,他的眉目还是偏冷了些,丝毫不得他父亲流连花丛,四处传情的要领。
    梁净词想起那句,人不是都会变,人只是都会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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