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沈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人,按下接听,立刻反手递给白晟:“找你的。”
    白晟:“?”
    沈酌头也不回,箭步登上舷梯钻进机舱,速度快得一反常态,下一秒手机那边传来褚雁撕心裂肺的:
    “为什么不中和稀硫酸?!那么大一道实验题不中和稀硫酸是想逼我死吗?!姓杨的你不要过来我晕傻子!!这劳动改造我一天都干不下去了,求求你们让我蹲大牢吧!不让我蹲大牢你们就是在逼我死啊啊啊——!!”
    紧接着白晟的手机也响了,是杨小刀,声音里满溢恐惧:
    “爸,怎么办,我已经把这个实验重复二十次了都没得到红色沉淀物,我怀疑褚雁马上就要脑溢血,难道淀粉溶液加稀硫酸加热再混合氢氧化铜有什么不对吗?会不会老师出的题目有错啊?”
    白晟:“……”
    白晟先把褚雁那个电话拿远点,对着自己的手机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儿子,你给我听着。咱们这偌大的家业交给你八成是要败光的,以后唯一的指望就是你妹妹了,千万别真把她气死,否则你就连分红都吃不上了知道吗?没有红色沉淀物你不会自己找块砖头用异能刮点儿下来啊?!”
    “!”杨小刀醍醐灌顶,连声称是,挂了电话。
    白晟立刻转到另一个手机上,声音慈爱得能滴出水:“闺女,听爸爸的。人生就像一场戏,气出病来无人替,那个红色沉淀物你找块砖头来把杨小刀打一顿不就有了吗?等爸爸回来给你买一家动物园爱养啥养啥好不好?”
    褚雁:“?你说什么?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我&@#¥%#……”
    白晟赶紧把电话挂了,搜出一篇《关圣帝君大解冤经》发给褚雁,然后马不停蹄把俩小的都拉黑,长松一口气,对舷窗整了整发型,确定自己又高又帅,神清气爽地进了机舱。
    ·
    普罗里岛是个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阳光充足,风情热辣,其实是所有监察官都愿意去待几天的地方——如果没有尼尔森的话。
    国际总署包了岛上最大的五星级酒店来做颁奖会场,但正式宴会是明晚才开始。
    沈酌提前一晚抵达,但没有直接启程去酒店,而是对着地图沉吟半晌,专门从岛屿最远端的海滩上找了另一家酒店,用秘书的名字订了两间房。
    “怎么着?”白晟从身后揽着他的肩,两条腿嚣张跷着:“害什么羞啊,还分房睡?”
    沈酌心说我不会再上那种早晨醒来两手酸软连笔都拿不起来的当了,合上地图随便丢给秘书,说:“今晚抵达的监察官基本都会隐姓埋名另找酒店,不会有人愿意提前上班的。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夜店、酒吧、海滩、旅馆这种地方是撞见同事的重灾区,能避嫌则避嫌。”
    白晟心说你愿意避嫌就避嫌呗,晚上睡觉你最好给自己打个铁门锁上,否则半夜醒来一定会发现自己躺在我怀里的。
    “对了,”沈酌突然想起什么,“我失智那两天没对阿玛图拉大监察官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吧?”
    “……”白晟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啊,怎么了?”
    “我昨天发公文通知她,申海市财政预算支出庞大,无法对埃及辖区做出任何经济援助,然后她给我回了这封邮件。”
    沈酌抬起手机,屏幕上的邮件没有正文,只有一张配图。
    一只穿粉色公主裙的小猫咪坐在地上抹眼泪。
    “噗——”白晟差点破功,连忙忍住了。
    沈酌查阅过工作记录,秘书和水溶花也都坚定表示那天视频会议一切正常。但他蹙起眉,一手费解地摩挲着下巴,感觉阿玛图拉应该是想表达某种嘲讽,虽然get不到嘲讽的点在哪里。
    “也许是看到萌图忍不住跟同事分享吧,”白晟善解人意地劝解道。
    ·
    沈酌挑的酒店位于岛屿另一端,离国际总署包下的会场恨不能离个十万八千里。抵达酒店已经五点多了,当地沙滩热闹非凡,满眼都是沙滩裤比基尼,大杯啤酒满地抛洒,烤肉在铁架上滋滋作响。
    白晟迅速冲了个澡,光着结实的上身,套了条沙滩裤和一双从外表完全看不出它价签五位数的塑料拖鞋,哐哐哐去敲隔壁房门:“沈酌!沈酌!!沈酌——”
    呼地一声沈酌打开门,迎面就见白晟叼着一根棒棒糖,笑嘻嘻说:“哟,哪儿来的美人,下去喝一杯吧。”
    沈酌换了件白色亚麻衬衣,略松开衣襟露出清瘦的脖颈和一段锁骨,可能因为外面三十多度的原因,难得地没裹上长裤,宽松短裤下露出修长的小腿。
    “……”
    他目光扫过白晟精悍的胸肌和腹肌,以及左侧锁骨下被纹身贴纸草草遮挡住的血红s,吐出几个字:“好好说话,把衣服穿上。”
    白晟那身高加上翘起的头发几乎能顶到门框,无辜地挠了挠后颈:“满沙滩当地人都是这么穿的啊。”
    沈酌冷冷道:“满沙滩人还都穿着泳装比基尼,你为什么不给自己套一件三点式?”
    白晟无奈地叹了口气:“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施主你六根相当不清净啊。”然后指指自己嘴唇:“亲一个。亲一个就听你的。”
    酒店住客基本都到海滩上去了,走廊上没什么人,远处飘来热情欢快的西班牙歌曲和人群笑闹泼洒啤酒的声响。
    沈酌垂下眼睫,似乎微微失笑,继而仰头用鼻梁摩挲了下白晟的鼻翼。
    下一刻,亲吻自上而下覆盖而来,顺理成章地入侵扫荡,细微水声搅动深至咽喉,将所有声音都强硬地推回了喉管深处。
    吱呀——
    身后房间门开了,三位女士有说有笑走出来。
    “你们说那侍应生的屁股怎么能那么翘啊?”“真的,比尼尔森翘多了!”“这么大好的日子能别提尼尔森了吗?”“你们说我今晚要不要塞二百刀找那侍应生——”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隔着一条走廊,两拨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像是活见了鬼。
    沈酌僵立原地,后腰被白晟死死环着,想往后挣但又没来得及;白晟紧缩肩膀,下意识想在女士们面前遮住自己啥都没穿的上半身,但那注定是徒劳,并且这个扭头转身的姿势显得他臀大肌不巧也很翘。
    走廊另一边,三位女士身穿比基尼,拎着啤酒瓶,夹着冲浪板,用纹身贴挡住了手背上鲜红的s和a,走在路上绝对不会有人能认出这三位都是全球十大监察官。
    但白晟能。
    因为其中一名几天前刚见过,正是全球排位第二的大监察,阿玛图拉。
    “……”
    石化般的漫长安静后,阿玛图拉终于强笑了一声:“哟,帅哥,打啵儿呢?”
    ·
    酒店电梯缓缓合上,开始下降。
    电梯气氛僵硬如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不断下降的数字,从左到右依次是:
    沈酌,白晟,阿玛图拉,排位第三的s级女监察官玛格特,排位第五的a级女监察官席琳。
    所有人动作一致,没有一个人吭声。
    叮!
    史上最缓慢的电梯终于抵达一楼,喧杂人声和音乐顿时扑面而来。
    沈酌以一种跟他平时形象完全相反的敏捷箭步出了电梯,一脸若无其事,但瞬间就消失了。
    白晟已经规规矩矩套上了黑色短袖t恤,转向诸位女士,尴尬地咳了声:
    “……我有一个问题。”
    阿玛图拉诚实地:“……因为全岛只有这家酒店离会场最远,碰到同事的几率最小。”
    白晟心说太对了,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帅哥,做个交易吧。”阿玛图拉叹了口气,一手把弯曲的栗色卷发掠去耳后,妥协地拍拍白晟肩膀:“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没有打啵,没有侍应生,没有尼尔森的屁股;也没有那天视频会议时二位在办公室里搂搂抱抱的照片,ok?”
    白晟想了想,先确认:“那几张照片您没给其他人看过吧?”
    阿玛图拉身后的两位女监察官视线游移:“我没有。”“我也没有。”“真的没有!”
    “……”
    白晟铿锵有力:“成交!”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白晟招手叫来全酒吧屁股最翘的侍应生小哥,给三位女士一人点了杯酒,塞了二百美金请这小哥现场跳个大腿舞,然后挤进人群赶紧溜了。
    沈酌不在酒吧里,按大监察官的脾气此刻应该正隐蔽在哪个角落,若无其事地把自己伪装成路人甲。
    白晟找了一圈未果,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只得出了酒吧站在海滩边,拿手机翻翻通讯记录,找出前几天一个凌晨三点多打来的电话,发了条英文短信过去:
    【我已经上岛了,可以见您一面聊聊吗?白晟。】
    很快对面发来回复,映在白晟眼底。
    【往右看。】
    白晟一手挡在眼前,抬头向身侧望去。
    视线穿过初起的华灯与热闹的人群,长风掠过海岸线,远方暮色四合处,一名老者的侧影坐在轮椅上,安详瞭望远方暗蓝天际,与最后一抹暗淡的余晖。
    白晟一手插在裤袋里,并没有用异能,一步步沿着长滩走上前,微笑起来:“主教。”
    年迈的圆桌会主教已经病得很重了,满是皱纹的眼下可以看出明显青黑,手背因为输液太多而淤血,静静地倚坐在轮椅里,这么炎热的天气还披着羊绒衫。
    “帕德斯先生,”白晟转向轮椅后一名满头银发整整齐齐、面相十分严厉的老者,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
    帕德斯是主教的亲弟弟,但脾性截然相反,一向很不喜欢白晟与人类亲近。上次他就坚决反对主教给沈酌打电话提供破解白日梦的方法,但谁料白晟还真被救回来了,还好端端笑嘻嘻站在这里,只得哼一声扭头当没看见。
    主教不以为意,对帕德斯摆摆手,向白晟微笑道:“年轻人,这夕阳真好,你来推我散散步吧!”
    海潮轻柔拍打沙滩,远处酒吧的喧嚣已被抛在了身后。
    “上次能从精神异能中顺利脱身,是多亏了主教,一直没能当面感谢您。”白晟推着轮椅,漫步在绵长的海岸边,裹在风里的声音含着笑:“如果不是您及时出手,恐怕我是真的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主教却摇了摇头:“不,我并没有做什么,应该要感谢沈监察才对。”
    从圆桌会的人口中提起沈酌,白晟的笑意淡了淡,没有接话。
    主教并不意外。
    从第一天起,他就看出了这个随和开朗春风拂面、总是笑嘻嘻的年轻s级,其实是一头城府极深,心思缜密的狼王。
    “圆桌会救的并不是你,孩子。圆桌会救的是一个年轻强大而珍贵的同类,换作其他同类我们也会出手相助的,但沈监察不一样。”主教向后靠在轮椅上,漫声道:“他救的是你,只是你而已。”
    “所以不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完全理解,我也同意你对沈酌这个人所做出的任何判断。”
    咸风呼啸吹向海面,半晌轮椅上方才终于响起白晟低沉的声音:
    “……主教,当初我离开美国回申海时,曾经对圆桌会保证过会尽力接近沈酌,伺机调查圆桌会所需要的信息……”
    “我明白。”老人平静打断,“言语并无分量,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今后只需坚定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即可。”
    白晟停下脚步,走到轮椅侧面,单膝半蹲下身,望着那衰老而睿智的眼睛,诚恳道:“谢谢您。”
    老人微笑起来,拍拍白晟的肩膀,他的手已经冰凉而满是皱纹。
    落日沉下海平线,一抹余晖在海面铺开,天际依次分出如血般的鲜红、橙黄与淡青,过渡到深邃无边的暗蓝。主教浑浊瞳孔中映出那壮丽的盛景,徐徐吐出一口气。
    “只有一件事,我想询问你的意思。”老人拢了拢羊绒衣襟,沙哑道:“因为我已时日不久,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白晟蹙起眉头,心里清楚老人所言非虚,并没有说“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这样没用的安慰话。
    老人偏过头望向他:“你愿意成为圆桌会的下一任主教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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