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帘子后的林琼上前奉茶。
    崔文熙喜欢漂亮的小东西,自然也会瞧他两眼,瞥见他手背上残留下来的青紫痕迹,轻轻“哎哟”一声,说道:“这是被谁打了?”
    林琼不自在地缩了回去。
    永宁撇嘴,故意道:“有些人呐,就是不知好歹,既然都来了这个地方,还装什么假清高?”
    林琼腼腆地赔笑不语。
    少年郎到底不像那些老油子,身上干干净净的,像只惹人疼的小羊羔子。不过到这儿来的人,也没什么好同情怜悯的。
    有手有脚,什么营生不能做,非要出卖色相走捷径,并不值得尊重。
    待他退下去后,永宁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赞道:“臭小子骨头硬,烹的茶倒是顶好的。”
    崔文熙也尝了一口,毫不吝啬道:“是极好。”
    永宁瞥了一眼帘子后的人,戳了戳她的胳膊,心痒道:“替我想个法子。”
    崔文熙也偷偷瞥了一眼,“阿姐只要舍得花银子,买过来就是了。”
    永宁摆手,“良籍。”
    崔文熙轻轻的“哦”了一声,良籍要难办些。
    她似有不解,困惑问:“那小郎君瞧着细皮嫩肉的,应是出自大户人家,何故来做这营生?”
    永宁当即把林琼的来历粗粗讲述了一番,林家的家中原是富商,后来出意外失火死了爹,亲娘救出来没多久就病故了,又不善经营,没两年家道中落,过惯了好日子,吃不得苦,便辗转来了这儿。
    崔文熙道:“倒是个命运多舛的。”
    永宁现实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儿可是京城,沦落到这种地方来,哪能全身而退?”
    崔文熙过惯了贵妇日子,哪有什么兴致去怜悯同情众生呢,对林琼的经历并没有多大的兴致,毕竟比他惨的人委实不少。
    永宁见她兴致缺缺,便问道:“前些日我听说平阳在你那儿病了?”
    崔文熙回道:“淋了雨,受了寒,养两天便回去了。”
    永宁微微蹙眉,“那孩子不知撞了什么邪,来找我募捐,说要在昌南坊开一家义诊医馆,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
    崔文熙愣住,诧异问:“医馆?”
    永宁点头,“义诊的医馆,不收钱的。”停顿片刻,“你说她是不是疯了,捣腾那个做什么?”
    崔文熙抿嘴笑,“不管怎么说,也总比日日关在府里好。”
    这话永宁倒是赞许,“她就是太闲了,成日里浑浑噩噩的,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偏要折腾自己,找不痛快。”
    崔文熙看向底下的戏台道:“她若来找我,也给她募捐点。”
    永宁啐道:“你还得劲儿了。”
    崔文熙:“义诊好,积德。”又自嘲道,“说不定我就是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才没法生养。”
    永宁无法直视,“你还真会揭自个儿的伤疤,我就问你,倘若现在你能生养了,会不会留一个香火?”
    崔文熙回绝道:“没兴致,我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孩子做什么?”又厚颜无耻道,“倘若以后没法动弹了,娘家不是还有侄儿么,身家尽数许给他们便是,劳他们操持一回后事便罢了。”
    永宁佩服道:“真想得开。”
    听到底下传来琵琶声,二人兴致勃勃坐到前头去,帘子后的林琼偷偷地瞥了一眼崔文熙,腹中不知在筹谋着什么。
    在畅音阁陪永宁打发了半天,待崔文熙主仆离去时,那小郎君破天荒在厅堂唤了一声崔娘子。
    崔文熙顿身,扭头看他。
    林琼露出人畜无害的局促表情,行礼道:“走好。”
    崔文熙弯了弯嘴角,愈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生猛,先是太子,而后是这个林琼。
    她无比自恋地想着,那小子在这种场地厮混,又主动打招呼寻关注,莫不是看上她这个小富婆求包养了?
    这不,离开畅音阁后,芳凌不满道:“狐媚子。”
    崔文熙:“???”
    芳凌语重心长道:“娘子还是少来这种地方,那小子一看就是个会勾人的东西,傍上长公主还不满足,这会儿又想来勾搭娘子了。”
    崔文熙:“……”
    人心,果然很险恶啊。
    结果刚回到崔宅,家奴就送上信件,崔文熙随手接过,问道:“哪家送来的?”
    家奴答道:“马家。”
    崔文熙愣了愣,哪个马家?
    她困惑地拆开信件,看到里头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揽香楼。
    落款二郎,附带赴约日期。
    崔文熙被气笑了,啧,业务还挺繁忙。
    前往揽香楼那天下了一场秋雨,芳凌撑伞伺候崔文熙出门,她穿了一袭海棠红石榴裙,梳着圆髻,通身都是贵妇的温婉端方。
    坐上马车,崔文熙的心情一点都不紧张,反倒有几分偷情的刺激。
    那种感觉很微妙,曾经的婶婶和侄儿,且年长六岁,并且对方在外的声誉都极佳,一个端方持重,一个恪守礼节。
    偏偏是这样两个完全不可能搅合到一起的人竟然厮混到了一起,不论是从伦理还是现实考量,都是极其违背礼仪教条的。
    可若真要挑毛病,好像也挑不出什么来,毕竟她现在已经和离,只是一个没有男人的二嫁妇,且太子也不曾娶妻,两人睡到一块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事儿若爆出来,周边的人多半会炸,不论是皇室还是国公府。
    崔文熙摆烂地想着,反正是太子先来招惹她的,她也无需再为婚事发愁,且没有生育负担,睡两天小郎君补补身子又怎么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倒也不抵触。
    抵达揽香楼时雨已经停了,芳凌撩起车帘,搀扶崔文熙下来。
    主仆刚进大厅,就见一家奴前来行礼,朝崔文熙道:“崔娘子这边请。”
    崔文熙上下打量他,并不是太子身边的仆人,估计是怕被熟人给撞见了,问道:“你家主人在何处?”
    家奴答道:“在后边的如意阁。”
    主仆跟着他前往如意阁。
    这里是京中最大的酒楼,鱼龙混杂,有钱人大多喜欢在这儿宴饮,像她们这类妇人到处都是,倒也不惹眼。
    如意阁被包场了,颇为清净。
    正门守着仆人,见到主仆过来行了一礼,芳凌要跟着进去,却被家奴拦住。
    崔文熙做了个手势。
    芳凌露出忐忑担心的神情,欲言又止道:“娘子……”
    崔文熙:“无妨。”
    她自顾走进院子,里头还有两道门,皆由仆人守着。
    崔文熙款款而至,来到那扇雕花门前,轻轻叩了叩,里头传出一道轻微的声音。她推开门,屋内是席居,脱下绣花鞋,着罗袜踩到席上,关好房门好奇窥探内里。
    听到屏风后的响动,崔文熙探头观望,却见赵玥正盘腿坐在妆台前扒假胡须。她被那动作逗乐了,行了一礼道:“二郎这是作甚?”
    赵玥一本正经道:“四皇婶不喜欢老头子。”
    崔文熙笑了起来,走上前瞧他化妆后的模样,脸色黄黄的,不知涂抹过什么东西,还添了一颗讨厌的痣,八字胡贼猥琐。
    崔文熙不客气地扳过他的脸瞧,嫌弃道:“谁把你折腾成这副丑样了?”
    赵玥眨巴着眼问:“我这模样像不像富商?”
    崔文熙被气笑了,毒舌道:“不像,倒像痨病鬼。”
    赵玥:“……”
    他到底不如女郎手巧,看他笨手笨脚的,崔文熙主动替他扒假胡子。
    二人的距离隔得近,他几乎能嗅到对方身上的脂粉香,不免有些局促不安。
    察觉到他的忐忑不自在,崔文熙颇觉趣味,故意说道:“你小子有贼心没贼胆,既然把我约来同你私会,还害臊不成?”
    被她说中心事,赵玥耳根子发红道:“瞎说,我可是正人君子。”
    崔文熙嗤之以鼻,不客气捏住他的下巴道:“伪君子还差不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我是未嫁的黄花闺女好忽悠不成?”
    这话令赵玥无地自容,纯情辩解道:“四皇婶误解了,我没那么龌龊,就想见见你。”
    崔文熙压根就不信他的鬼话,一个十八岁的小子,正是蠢蠢欲动的年岁,对她没有那种心思,骗鬼去吧。
    角落里烧得有小火炉,铜壶里有热水,她起身上前把热水倒入少许进铜盆里,再添凉水,试了试水温合适,便取干净帕子让他先把鬼脸擦洗干净。
    她可没心思睡痨病鬼。
    赵玥绞帕子擦脸,室内的所有用具都是他自己带来的,非常讲究。
    崔文熙跪坐到矮几前倒水喝,待他把脸弄干净了过来,唇红齿白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她觉得心情甚好,也没那么矜持,手痒地捏了捏他白净的脸儿,笑盈盈道:“真乖。”
    赵玥:“……”
    崔文熙抿了口温水,问:“方才你说对我没那心思,我且问你,你约我来私会,究竟是为何?”
    赵玥回道:“我想讨四皇婶欢心,可是如何才能讨你欢心?”
    这话把崔文熙哄高兴了,半信半疑问:“你当真想讨我欢心?”
    赵玥点头,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纯情又勾人。
    那副小羊羔的温顺模样彻底令崔文熙膨胀了,朝他招手道:“你过来,我教你。”
    赵玥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崔文熙知他没甚经验,也不好太狂野把他给吓着了,缓缓附到他颈项边轻嗅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有点像甘松香。
    这是他第一次被女郎这般靠近,且还是自己心仪许久的女郎靠近。
    赵玥的心跳有些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绯色在不经意间从耳根子蔓延到脸上,然而他还来不及惊慌,崔文熙生出玩弄心,忽地咬到他的耳垂上。
    赵玥“啊”了一声,酥麻感刺得头皮发炸,仓促缩回脖子,一脸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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