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惊心动魄令赵承延变得相当谨慎,特别是在惠妃去世后,没有了庇护者,处处都要靠自己斟酌前行,行事更是稳妥。
    而与镇国公府结亲,也是多加考虑得来的结果。
    一来他对崔文熙有几分真情,二来他是个孤王,也需要后盾扶持。
    崔家同样具有考虑。
    经过东宫洗礼后,崔平英觉得亲王的风险实在太大,但庆王不一样,没有皇族血脉却有爵位,反而是最安全的考量。
    两家一拍即合,成就这桩美事。
    崔平英对这个女婿满意,赵承延对这个妻家也很满意。
    两家相互依托,相互扶持,方才有往后的兴旺繁盛。
    这个道理崔文熙自然也是明白的,故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和离之路艰难,毕竟要破坏两家维持许久的利益。
    但她更不想委屈自己,受不了后半生的迫不得已。
    饭后人们坐在一块儿闲话家常,眼见天色不早了,两房妾室才散去。
    崔文熙身子乏,独自回了金玉苑,赵承延有话要同崔平英夫妇说,便留了下来。
    进入厢房,赵承延很会做人,主动向二老下跪认错,说他坏了当初求娶崔文熙发下的誓言。
    这一举动把崔平英夫妇吓着了,崔平英连忙搀扶他道:“四郎使不得!使不得!”
    金氏也道:“四郎有什么话起来再说,莫要折煞我们老两口了。”
    赵承延被老丈人搀扶起身,他自觉惭愧,如实向二老说起当初去魏州的经历,以及带雁兰回京的缘由,并再三向他们保证去母留子的想法。
    崔平英是父权代表,金氏也是传统女人,见他态度诚恳,对自家闺女也是真情实意,原本就不想让二人和离,这下更加坚定了想法。
    这不,金氏叹道:“四郎有四郎的难处,我们都能理解,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是元娘也有她的难处,四郎可又体会得到?”
    赵承延正色道:“阿娘放心,元娘心中有我,我亦是明白的。”
    金氏:“她是我苦心教养出来的女儿,我自然盼着她一辈子平安顺遂,如今她遇到了坎儿,你若真心实意待她,便拿出诚意来扶她跨过去,往后才能走得更长远。”
    赵承延谦卑道:“阿娘训导得是,四郎谨记于心。”
    他的态度委实谦和,反倒叫夫妻挑不出错处来。
    崔文熙不能生育,他并不责怪,大不了去母留子给她体面,也确实有在为她考虑前程。
    双方若要把这段婚姻维持下去,都要各自退让一步,相互为对方考量才行。
    崔平英能理解他的做法,毕竟是亲王,以后总要香火承爵。
    金氏心中虽觉无奈,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这些年庆王能做到忠贞如一已经很不容易了,借腹生子也是迫不得已,更何况他选择的是去母留子,不会纳妾养外室,以后府里还是一位主母,若自家闺女还闹着要和离,倒显得不识大体,多半会落下妒妇的名声。
    想到这里,金氏便觉得这桩婚姻不能拆。
    赵承延同夫妻二人说了许久,才回到金玉苑。
    当时崔文熙为了避开他,已经早早歇着了。
    赵承延过来瞧她,崔文熙躺在床上假装熟睡。他悄悄坐到床沿,欠抽地俯下身朝她的耳朵吹气。
    哪曾想崔文熙一巴掌甩了去,他躲闪不及,“哎哟”一声,却不生气。
    崔文熙装不下去了,皱着眉头看他。
    赵承延厚颜唤了一声元娘。
    她无比嫌弃,冷脸道:“天晚了,四郎明日还要上值,该去隔壁歇着了。”
    赵承延上下打量她,还抱着幻想道:“我就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生气我把雁兰带回京。”
    听到这话,崔文熙冷不防笑了起来,坦然道:“四郎,你知道昨晚我为何要在听雪堂跟自己较劲儿吗?”
    赵承延没有答话。
    崔文熙坐起身道:“我就想看看我到底能有多大度,可是事实告诉我,我忍不了,我受不了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人有染,嫌脏。”
    这话令赵承延愣住。
    崔文熙无视他的错愕,冷酷道:“我们已经完了,在你有雁兰时我们就已经完了。我崔文熙就是个妒妇,见不得自己用的东西被他人拿去用过,既然脏了,那便弃之。”
    赵承延脸色阴沉,克制着脾气道:“你嫌我脏?”
    崔文熙抬着下巴,“对,脏。”
    赵承延被她活活气笑了,指了指她道:“崔氏你就是个妒妇!”又道,“成婚七年,你无所出,我原本可以休你。”
    崔文熙:“我已经在自请下堂了,是你纠缠不休。”
    赵承延露出见鬼的神情,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蛮不讲理的女人,他愠恼道:“那你来说说,你若是我,又当如何自处?”
    崔文熙直言道:“我已同四郎说过,可以和离。”
    提到和离,赵承延不由得抓狂,“我偏不和离!”又道,“元娘你能不能多替我考虑考虑,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子嗣承爵有错吗?”
    “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是我无能,不能如你所愿。可是四郎,我崔文熙就是这样的妒妇,我做不到像他人那般宽容大度,更不想替别人养育孩子。”
    “元娘你这是自毁前程!”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更知道与你和离后,等待我的路会艰难无比。可是我不怕,我心甘情愿走那样的路。”又道,“四郎,你就放过我罢,看在夫妻七年的情分上给我留点体面又何妨?”
    这话委实把赵承延气着了,指着她道:“你疯了!”
    崔文熙没有吭声。
    赵承延铁青着脸斥责,“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要我忠贞如一,我没有半点怨言。可是子嗣是我的底线,我不想孤苦伶仃没有一个倚仗,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各退一步呢?”
    崔文熙觉得跟他没法沟通,只平静道:“我做不了委曲求全。”
    赵承延受不了她骨子里的傲,气恼道:“你这是要气死我!”
    他是真的被她给气惨了,先前屁颠屁颠跑过来,想着她昨晚在听雪堂枯坐到宵禁,可见心里头是有他的。
    哪曾想热脸贴了冷屁股,他已经这般低声下气了,镇国公夫妇也能体会到他的难处,偏偏崔文熙容忍不下,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愈发觉得这女人蛮不讲理。
    怕二人又闹将起来,赵承延克制着教养忍下了脾气,板着棺材脸去了隔壁。
    室内又变得寂静下来。
    没隔多时芳凌过来探情形,崔文熙跟往常一样表情淡淡。
    芳凌斟酌了下用词,说道:“方才见郎君脸都气青了。”
    崔文熙:“他自讨没趣。”又道,“我现在退让一步成全了他的颜面,往后谁又会来体谅我的不易?”
    芳凌叹了口气,说道:“这事实在难办。”
    崔文熙:“我现在若不心狠,以后受磋磨的就是自己,想想往后余生几十年,我就觉得害怕。”
    芳凌:“但愿娘子能坚持住。”
    崔文熙没有说话,自顾躺了回去。
    第二日一早赵承延就离开国公府上值去了,也没跟崔文靖同去。
    夫妻二人昨晚发生争执的事被金氏知晓了,大清早就过来看崔文熙,她坐在妆台前,正用面脂擦面。
    芳凌见金氏过来,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夫人。
    金氏做了个手势,屋里的婢女都退了下去。
    崔文熙知道自家老母亲要来做什么,打招呼道:“阿娘怎起得这般早?”
    金氏微微蹙眉,“四郎呢?”
    崔文熙:“上值去了。”
    金氏坐到凳子上,沉默了许久,才恨铁不成钢道:“你昨晚同他吵嚷起来了?”
    崔文熙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以为意道:“争执了几句。”
    金氏受不了她的态度,说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真要与他撕得两败俱伤才体面吗?”
    这话崔文熙不爱听,反驳道:“阿娘此话差矣,是他纠缠不休,不愿给我留一条退路。”
    金氏“哎哟”一声,懊恼道:“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忒不要脸!”
    崔文熙把头发撩到耳后,扭头看她,似笑非笑问:“昨晚他是不是又把你们二老哄得高兴了?”
    金氏严肃道:“你莫要嬉皮笑脸的,人家同我们说了,去母留子,去母留子,往后府里仍旧只有你一个主母,他不会纳妾,更不会养外室,你还想怎样?”
    听到“还想怎样”,崔文熙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阿娘,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金氏:“???”
    崔文熙:“我与四郎七年夫妻,为何独独是那雁兰被他带回了京,且怀了他的身孕,却不是其他女郎呢?”
    这话把金氏问愣住了,狐疑问:“中间莫不是有隐情?”
    第7章 进宫
    崔文熙没有答话,用完面脂后,她取盖子将其合好。
    金氏坐不住了,催促问:“问你话呢。”
    崔文熙这才回道:“四郎同我说那女郎使了手段才怀有身孕,阿娘,若非他对雁兰有几分情意,岂会容忍她挺着肚子回京?”
    金氏怔住。
    崔文熙继续道:“许多事情我不过问,不等于我就是个傻子。”又道,“我已经差人打听过了,雁兰的吃穿用度皆是挑最好的,且怕她乏闷,还请了评弹娘子去哄她,四郎是真真把她放到心尖儿上的。”
    “这……”
    “他同你们说去母留子,你还真信?倘若雁兰生下的是女儿,是不是还得接着生,我是不是还得接着养?”
    “元娘想这么多作甚?”
    “四郎自己也说过,想下半生有个倚靠,可是我给不了这个倚靠,倘若我今天选择了退让,那往后就会一退再退,到时候谁来体谅我的不容易?”
    “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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