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亦书的初中毕业照,沈呈把其他人都剪去,包括他自己。
    他把这张小小的照片贴在自己可以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不管去到哪里,始终有“她”陪伴。
    这些无人知晓的心事是他与自己的约定,即便偷偷仰慕,也千万次的告诉自己,不能给她带来任何波澜。
    所以他又如何能告诉林亦书,他们的确很早就见过面,他对她的记忆深如雕刻,历久弥新。
    *
    也不知是几点的时候,窗外的雨终于停下。
    沈呈躺在床上却没半分睡意,胸腔里的心脏还在跳动,这总能提醒他还活着。
    一夜没睡,他听着屋外房檐的水滴石板声,如往常一样数着分秒熬到了天亮。
    清晨第一缕光洒入房内,也带来一串敲门声,伴随着女孩清凌凌温柔的声音。
    “沈呈,你起床了吗?我给你带了红糖花卷,可好吃啦!”
    沈呈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继而慌乱地环视屋内,这里是他在镇上的暂住地,偶尔赶不及回家时会来住一晚,墙上有她的照片,桌上还有许多小女生才会用到的东西,那是沈呈这些年为她准备的礼物,只是都没能送出去。
    沈呈无法想象林亦书看到这些东西的表情,大概会认为他是变态,从此厌恶他。
    “沈呈?”
    “沈呈,你还没起床吗?”
    沈呈呼吸粗沉,逃避似地收回目光,选择不听不看,企图忽略门外的声音,只希望林亦书在没有听见人应答后能自己离开。
    果然,她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是不是还没睡醒?”
    沈呈盯着那一门之隔,甚至不敢动弹,不敢弄出半分的响动。
    半小时后,确定林亦书已经离开,沈呈才挪动僵硬身体下床,缓慢的走过去开门,却被一个忽然蹦出来的身影挡住视线。
    “沈呈,早呀!”
    林亦书一直没走,她想沈呈没醒的话她就在这里等着好了。听花姐说陈记早餐店的红糖花卷最甜最好吃,她就第一个到店里买了两个要送给沈呈。
    为了不让花卷冷掉,她刚才一直抱在怀里,可总算等到他出来啦,林亦书心里松一口气,一点也不生气,不责怪他睡这么久。
    她笑颜如花,忙把自己带来的花卷递给他,“沈呈,陈记的红糖花卷哦,趁热快吃吧。”
    沈呈手心里托着两个还热乎的花卷,愣住神,一动不动看着她。
    原来她没走……
    她一直等在这里……
    掌心的热汇入心口,涌成一片汹涌的热流。
    她怎么能……
    怎么能明明不喜欢他,却还是赠予这份温柔,已经够让他不能忘怀,以后又要怎么孤零零的过这一生。
    林亦书歪歪头,看着他黝黑深刻的眼睛,慢慢地试探问:“沈呈,小时候的事我的确不记得了,但我想,我们长大后应该见过是不是?”
    沈呈看到她真诚的眼睛,这双眼与记忆里那双慢慢重合。
    和林亦书不同的是,沈呈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当年沈家的生意还如日中天,和林家的关系非常亲密无间,因此定下娃娃亲。
    沈呈从记事起就知道,他有个小未婚妻,只是那时候年纪还小,他们的相处仅仅只是领家哥哥与妹妹的友谊关系。
    他小大人,要早熟一些,两家大人忙碌的时候,他就担起兄长的责任照顾林亦书。陪她看书写作业,接她上学和放学,学着做点那个年纪力所能及的简单饭菜,有时候也要充当一下父母的角色,讲故事哄她睡觉。
    那时候的他们被打趣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如果真能这样长大多好,他或许早已与林亦书相恋,或许等大学毕业就会结婚。
    可事与愿违。
    这些年,这么多事,连他自己都过得糊里糊涂,要怎么和她说得清楚。
    如果她记得,那么他还是她喜欢的领家哥哥,陪她读书写字,背她外出散步,
    如果不记得……
    这样也好。
    那么她就不会知道他跌入沉泥,狼狈不堪。
    他记得就好。
    他会记得她从远处跑来,推开欺辱他的人群挡在他面前,毫不畏惧保护他。
    他会记得她一片一片帮他捡起已经被人踩碎的助听器,轻轻问他身上的伤疼不疼。
    他会记得她清澈眼睛,明明害怕还故作镇定的模样。
    他会记得她坚定,干净温柔的笑容,一如现在,直到将来。
    沈呈只要记得就已经心满意足,所以面对女孩期待的目光,他还是慢慢低下了头,就像过去很多个时刻一样,他最后一点自尊心不容许他坦白。
    唯有面对林亦书,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变得平庸。
    “没有。”
    “我们没有见过。”
    第6章
    【6】
    /这世界上,我只听你的话
    雨季来临这几天,最常听见的就是雨打枝头,风吹树梢的声音。
    这场被棉台镇村民期待的雨,或温柔或热烈的抚慰着这片土地。
    但雨对于沈呈来说就只是雨而已,甚至有些不喜欢,或许是因为下雨时房屋会漏水,父亲双腿会疼痛,工厂会停工,他拿不到工钱,只能和瘫痪的父亲挤在潮湿黑暗的房屋内祈求这场风雨能尽早停下来。
    现在的情况要好了一些,赚到差不多的钱后,他将漏水的房屋修葺好,给沈照云买了新的温暖的床被。
    来到棉台镇打工后,工厂也并不会因为下雨而停工,他不用再去做体力劳动工作,而是换到了办公室画图纸。
    很多人都说读书是所有改变命运的途径中最轻松便捷的路,其实并不是那么轻松,他还是会为学费而东奔西走,东拼西凑。
    然而吃过很多苦后又不得不承认,这话很对。
    至于林亦书,上次在出租屋和她见面后已经几天过去,这几天都不见她身影,或许她终于感觉腻了吧。
    去工厂路上,摩托车突然卡在小凹陷里,沈呈迅速回神稳住歪斜的车踩住油门往前冲,迈过凹陷与水池,他低头看了眼被泥土弄脏的裤子,没什么表情的继续骑车上山。
    雨越下越大,浓雾笼罩,黑色树木在白雾里若隐若现,雨点落地后砸出沉闷压抑的声响。
    这条上山的路平时并不会有太多人,更何况是在雨天路滑的时候,而沈呈从来一往无前。
    他停不下来,也不能停下来,这关系到他今年的学费和债务。
    而林亦书……
    他不敢,也不能多想。
    沈呈开始专心地骑车,助听器帮助他接收外界的声音,风声、雨声、摩托车与泥泞的道路摩擦的声音,都是些习以为常叫人麻木的声音。可突然的,意外的,在今天出现一道温糯糯的女孩嗓音,远远的有些焦急的喊他名字。
    ——“沈呈!”
    纵然雨势滂沱,她的声音微弱,还是稳当当砸在他心上。
    沈呈立刻的停了车,猛然回头。
    林亦书躲藏在角落,纤细的身体撑着一把与她体型不相称的大伞,还拎着几袋不同种类的水果。
    这位林家的小千金,她哪是做过这些重活,吃过这样苦头的人,如今手上负有重量的水果让她不堪重负。她努力用双手分担,忽略着手心早就被勒出的红痕,而因为腾不出手,伞扛在肩上早被风吹歪了开,因此半边身体都被淋湿。
    就算如此,她也没有把手里的水果放在泥泞的地面,始终保护着它们,而在看到沈呈时,眼里亮晶晶的喜悦几乎灼痛他。
    沈呈下车朝她奔去,双眼牢牢锁住她的脸,他希望能在林亦书脸上看到一些埋怨和不高兴,哪对他有一丝一毫的责怪都好,这样他或许能好受点。
    可从头到尾,直到沈呈站在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水果,帮她撑起伞,她也只是温温柔柔笑眯眯看着他,“沈呈,我来给你送水果。”
    沈呈盯着她眼睛,不动声色握紧伞,哑了声音:“为什么来?”
    林亦书轻笑道:“我们是同学啊,这里我只认识你。”
    “我们很熟吗林亦书。”细听,沈呈暗沉的声音里藏着些慌乱抖动,可这在滂沱的雨势里实在太微不足道,林亦书没能发现。
    林亦书不生气,只弯了弯眼睛:“慢慢就熟了嘛。”
    沈呈忽然别过脸不看她,喉结僵硬滑动,“我送你回去。”
    林亦书摇摇头:“我要去工厂。”
    他拧眉的模样有些凶冷,“你去干什么?”又脏又乱还不安全。
    “我在旅馆很无聊,想出来走走,还带了画具,可以在山上写生,你就带我跟你去吧。”她有些讨好地拍拍身后的书包,歪头觊着他的脸色,在沈呈看过来时立刻露出笑容,“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沈呈哪里就用得着她来讨好,他只怕她待不惯,委屈了她。可沈呈也知道,他拒绝不了林亦书的任何要求,一次也拒绝不了。
    这世界上,他只听她的话。
    “可以。”淡淡两个字,压低的声线是他的妥协。
    林亦书眼神立刻又亮了几分,“谢谢!”
    沈呈匆匆看了一眼她笑容,撇开头,又低下头,无所适从,最后绕到她身后,低声让她往前走。
    只有在林亦书身后时,他才敢抬起眼帘望着她,缓缓露出一丝淡如水,稍纵即逝的笑意来。
    俩人回到摩托车旁,沈呈先上车,让林亦书扶好坐在后面,水果都放在前面挂好,他把伞给她让她好好撑着。
    这一次沈呈骑车慢了很多,他背脊挺直,能为林亦书挡住不少雨,而林亦书撑着伞,淋到的地方几乎忽略不计。
    林亦书发现沈呈坐得板板正正,他裤子沾到一些泥土,所以离她有些距离,应该是不想弄到她身上。
    林亦书默默把伞往前伸,也想为他遮住些风雨。
    沈呈感觉到女孩馨香温暖的身体靠近,原本就僵硬的身体近乎于麻木,他只需稍稍侧头就可以看到女孩白嫩的手臂为他撑着伞。
    这伞重,她举得辛苦,沈呈想让她自己顶,别管他,故意冷声开了口:“林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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