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妘倒是接受良好:“举事在即,他们怎会容我全然置身事外。更何况,你怎知他们不会用我做后手呢?恪儿,我逃不掉的。”
    既然逃不掉,就迎难而上。
    如今孩子已经安全,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杨侑,宋清,拾翠,这些人害她伤她,她必不能放过!
    ********
    宣政室。
    李承乾笑眯眯说:“如果不是他自己想办法自救,还放烟雾讯号,老裴指定没那么快找到他。不愧是我们李家的孩子,就是聪明。”
    李世民目光扫向他,不说话。
    李承乾又道:“即便未曾与我们见过面,可他心里还是念着我们的。若不然也不会自己深陷囵圄,不知前路何方,还想方设法给我们报信,告诉我们杨侑的阴谋。”
    李世民仍旧看着他,不说话。
    李承乾眨眨眼:“阿耶,他真的好棒棒呀,你说是不是?”
    李世民但觉好笑,从进来到现在,两刻多钟了,嘴巴就没听,字字句句帮那个孩子说话,当他不知道这臭小子那点小心思呢。不就是怕他顾虑那个孩子是在杨侑身边长大,心里有芥蒂吗?
    李世民一叹,说实话,他对这个孩子的心情确实有些复杂,李承乾的担忧并非不存在,但到底是亲子,尤其想到裴行俭所说经过,想到那个孩子的经历与所作所为,李世民心中难免触动。
    李承乾蹭过去挽住李世民:“阿耶,杨侑待他不好,过往十几年,他过得很辛苦,很不容易。我们不要再让他苦下去了,等他回来,我们好好待他。从前十多年他没有享受过的,我们都补给他。好不好?”
    李世民轻笑,眸中划过欣慰之色。既是欣慰那个孩子的作为,更是欣慰承乾的心性,他勾起唇角:“好。”
    李承乾高兴起来,将《说文解字》往他面前一拍:“那就先给他取个名字吧。他原本名安。安这个字本可寓意平安,倒也不错。可偏偏是杨侑取的,杨侑哪里是想他平安,分明是警告他要安分点,自然不能再用。阿耶重新给他取一个,取个好的。”
    李世民哭笑不得,倒也认真翻起字典来。
    一个个划过去,说一个,李承乾驳回来,再说一个,李承乾又驳回来。直到选到第五个,李世民脾气都上来了时,李承乾才道:“勉勉强强还行吧。”
    然后嫌弃的目光扫过来:“阿耶,不是我说你,你这取名能力也太差了些。瞧我们兄弟姐妹们的名字,就没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
    李世民:???
    “李恪这种我就不说了。李泰李治普普通通,丽质还行,但那是阿娘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的最无语。合着我在承乾殿出生,便叫承乾了是吧?就没见过给儿子取名这么随意的,也太不走心了。”
    李世民怒瞪:“你的名字是你阿翁取的,不是我。”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那你也没反对。别甩锅了。阿翁可以取,你也可以反对的啊。再说了,青雀雉奴都有小字,偏我没有。这你怎么说?合着小字你也能甩到阿翁身上,总不至于是阿翁不让取吧。”
    李世民:……你都多大了,就为一个小字,你当年不是闹过了吗,怎么现在又翻旧账!
    承乾哼哧:“我大名这么随意,你还不给个好听的小字补偿一下。果然没有心。”
    李承乾瞥他一眼:“你不是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小字叫明乐吗?还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小字了,说你取的那是天下第一,绝无仅有。”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那是我自己取的啊。呵呵!”
    鼻尖哼一声,站起来,带上李世民亲自挑选亲自书写着名字的那张纸转身就走。
    李世民:……
    江都。
    看着眼前白纸,杨安有些不明所以。裴行俭说这是长安传过来的信,可上面只有一个笔锋锐利的字——悦。
    杨安抬头看向裴行俭,面带疑惑。裴行俭笑着解释:“封号封地之事需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慢慢议,但你的名字是可以现在新取的。”
    杨安一震:“这……这是……”
    “这是义父亲笔所书,亲自为你挑选的名字,李悦。是想让你明白,得知你的存在大家都很高兴,希望你往后余生,随心自在,喜乐常伴。”
    简简单单两句话,竟让杨安浑身颤抖,热泪盈眶。
    不。杨安握紧纸张,从今往后,他不叫杨安了,他叫李悦。
    随心自在之悦,喜乐常伴之悦。
    第144章 一把短刀迎面而来!……
    长安。
    在幕后主使努力宣扬, 李世民故意放纵,李承乾暗中推动之下,坊间门关于“祥瑞”的传言愈演愈烈。
    随着传言中看到“天马”的人逐渐增多, “天马”的存在越发真实, 此前明显不信的人群也开始慢慢动摇。民众对于圣人亲迎天使的呼声与期待也越来越高。
    众人议论着,憧憬着, 都觉得天马是为圣明天子而来,在等待圣明天子前往,自会跟随圣明天子出山。
    终于在舆论到达顶峰之际, 李世民传出旨意,摆驾骊山狩猎。毕竟江都之事解决,李悦平安脱困也算去了一层后顾之忧, 对方布局了这么久,他们也耐心等了这么久,火热正好,是时候收网了。
    三月初。御銮启程, 后妃伴驾,百官随行,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出发前往骊山。
    李承乾骑着小狮子与李泰李丽质等人策马奔腾,即便李世民勒令不许离队也不妨碍他们的热情,跑向前又跑回来,来来回回,好不欢快。嬉笑打闹之声从队伍那头传到队伍这头。
    队伍中段, 高宝珠掀开车帘望向前方,青涩少年,鲜衣怒马,真是让人羡慕。可惜她不能。非是不能跑马, 而是不能似他们这般畅快淋漓。
    她没有这样的幸运。
    没有幸运地出生在幸福的家庭,没有一对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父母。母亲倒是想,可能力有限,自身难保。至于父亲,非但不曾护着她们半分,还成为她们遭受风雨的最大根源。
    她自懂事起就一直在忍受饥饿、忍受寒冷、忍受欺辱、忍受压迫。在大唐的这几年是她人生最松快的时候,但这个松快也仅仅是相对而言。因为阿母,因为国内的各种“要求”,她心中一直压着块大石,活在桎梏当中,从没有一天真正轻松过。
    高宝珍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李承乾等人,叹道:“宝珠,我们如今走的是条不归路,无论成败,都不可回头。”
    高宝珍握住高宝珠的手:“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就像姐姐之前说的那般,姐姐秘密送你走,倘若事成,姐姐自然会去接你。倘若不成,你便忘了自己是谁,当个普通人,好好活下去。”
    高宝珠摇头:“阿姐,这话你之前便说过了。我当时没有答应,现在也不会答应。”
    高宝珍欲要再劝,高宝珠又道:“阿姐,其实待得阿母去世,他们就没了要挟我们的东西,我们便不必再受他们摆布,可以过自己的人生,也算是一种解脱。但你为何不愿意,反而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赌呢?”
    不等高宝珍开口,高宝珠自问自答:“因为你放不下阿母。你想快点回国,不但是想见阿母最后一面,还想让阿母安享最后的时光,给予她在弥留之际足够的尊荣。
    “因为你忘不掉从前的仇恨与屈辱,你不愿让那些人在阿母死后仍旧逍遥自在,好似世间门唯有我们轻贱,唯有我们活该。当然更因为你不甘于平凡。
    “阿母若死,他们确实没法再要挟我们,同样的,他们也不会再寄希望于我们。对我们无所谓,便也不会给予我们应得的,哪怕是公主的身份。不被本国承认的公主,在大唐能活得好吗?
    “或许大唐不会杀我们,但给予质女的一切优待恐怕也没了。到得那时,我们与这天下芸芸众生有何异?即便岁月长久,可余生平淡,又有什么意思?你想为自己求一个轰轰烈烈,焉知我不想呢?”
    高宝珠转头,直视高宝珍的双眼,目光坚定。更重要的一点她没有说,她不能让阿姐一个人去闯,她得陪着阿姐。阿姐需要她。
    高宝珍张着嘴,无法反驳。她自己不愿的又如何强求妹妹?
    她双目远眺前方:“我只是怕你会后悔,怕你舍不得,怕你会难过。”
    见高宝珠想反驳,高宝珍按住她:“你我同胞姐妹,日日相处,我怎会不了解你。你追求他数年,虽是因为父王的要求,可这些年里,你为他做了那么多,怎会没有半分真感情?更何况他原本就那么耀眼,耀眼到足够吸引所有目光。你便是真心喜欢上他也很正常。”
    “那又如何?”
    高宝珍一顿,但听高宝珠又说了一声:“那又如何。阿姐,即便如此,那又怎样呢?他必须死。唯有他和大唐天子都死了,大唐才会乱,我们才有机会。”
    李世民与李承乾,若只去其一,大唐有另一人在,仍旧可御万敌,震天下,不会有任何改变。唯有二人都死了,唯有大唐同时失去圣明天子与贤能储君,剩余皇子的本事比之都差一大截,重重纷乱,帝位争夺,皇权不稳,才有他们喘息的时机与崛起的可能。
    高宝珠轻笑一声,看向李承乾的背影:“他或许会是个好夫君,也或许会是个好朋友。可他不喜欢我,也不会属于我。
    “阿姐,我分得清内外,也分得清轻重。我承认我对他或许确实产生过某种旖旎心思,但这世上还有许多东西比情爱更重要,也有许多人比他更重要。”
    譬如阿母,譬如阿姐,譬如她自己。
    她难过痛苦,不想再去追求与讨好,并非只是不愿意再被父王指使,还因为她不想作践自己。
    所以当阿姐告诉她,她不必再继续的时候,她是高兴的。如释重负的高兴。就算仍旧忍受国内的控制与威胁,但至少她不用再作践自己去卑微地祈求对方的怜悯。
    高宝珠反握住高宝珍:“阿姐,我活了十三年,难得有几件自己能做主的事。这件我能。”
    高宝珠神色坚定,不容置疑。
    路是她自己选的。箭已在弦,绝不回头,亦不后悔。
    长安距骊山不过数十里,即便御驾队伍走得慢,正午时分也到了。李世民下令,入住行宫整顿休息。
    此行宫非唐所建,最初本是周天子所造的休养之所,其后历经秦汉整修扩建,至隋又倒腾了一遍,现在渐成规模。
    要说这里什么好?山清水秀,苍松翠柏,殿宇林立,壮丽辉煌。这些都不算,最难得的是此处的天然温泉。
    李承乾一进来就惦记上了,拉着长孙氏与兄弟姐妹们一块泡。男人一屋一池,女人一屋一池,虽彼此隔开,不能互视,但一方说话,另一方都能听到。李承乾就这么叽叽喳喳聊起来。
    泡完温泉,午食也做好了。吃完饭,李承乾又拉着众人一边参观一边消食,这样那样,好一通折腾,以至于到得晚间门,宋清才寻到机会,找上与大家分离、独自回屋的李恪。
    不必他开口,一瞧他的面色,李恪便知他来意,脚步缓下来,让他顺利跟上,低声开口:“他到了?”
    “是,主公已至。只是此间门都是李唐的人,主公没办法潜进来与小郎君会面。”
    李恪眼睫动了动,没有说话。
    宋清忙道:“小郎君,血脉相连,哪有父亲不想见儿子的。当年留下你,本就是迫不得已。若是可以,主公恨不能插上翅膀来见你。骨肉分离十几年,主公没有一刻不念着你。
    “小郎君,你是不知道主公这些年有多苦。好在如今大事在即,只需我们成功,就能苦尽甘来。小郎君再忍一忍吧。明天,胜败就在明天。明天,你就能与主公父子相认了。”
    李恪神色闪了闪,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他……你不是说他身体不好,近两年病情越发严重吗?那现在一路舟车劳顿,还得为计划劳心劳力,他……他还受得住吗?”
    听他关心杨侑,宋清十分欣慰,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果然主公说得对。血浓于水,生恩大于天。即便分离十多年又如何,只需给小郎君时间门,他总会想通,总会接受,总会牵挂。
    “主公用了药,虽然……”宋清顿了片刻,最终没忍心告诉李恪杨侑将死的事实,只道,“主公现在很好,情况还不错。”
    李恪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宋清又说:“小郎君明日跟在李世民李承乾身边,千万要小心,切记保护好自己。不论什么时候,小郎君的身份都不能暴露。小郎君必须是李世民的儿子才能顺利登基,唯有小郎君登基,我们才能谈以后。
    “所以还请小郎君时刻以自身安危为重。主公已经谋划好了,到时候该死的都会死,但会留下一部分人的性命,假造小郎君是侥幸逃生的假象。如此便是之后大家知道是前朝复仇,致使天子太子及一众嫡出陨灭,也与小郎君无关。”
    说完,宋清问道:“前两日给小郎君的东西,小郎君可收好了?”
    李恪心头一跳:“收好了。”
    “那就好,还请小郎君明日静待时机。”
    李恪颔首应下,待宋清告退,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脸色瞬间门垮下来,阴沉如水。
    ********
    翌日,晨光熹微,朝露清新。
    发现瑞石之地距离行宫有段不小的距离,在昭应县明府的带领下,李世民等人一路前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目的地。
    此刻瑞石已经不在,被搬入太极宫了,地上唯余一个坑,委实没什么好看的。
    明府禀道:“此地偏僻,鲜有人至。那日是衙中官差追捕一名犯人。犯人慌不择路逃窜到此,官差便也追到此处,才发现这块瑞石,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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