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场生动活泼、形式新颖的舞台剧给予大家的冲击是巨大的, 不只是对于高句丽使团,对于百济如是, 对于新罗如是, 对于大唐自己亦如是。
    除了少数几个有李承乾提前透底的人外, 其余在场者皆是瞳孔地震,心神动荡。他们沉浸在“舞台剧”传递出来的偌大信息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唯一不同的是, 使团内心升起的最大感受是骇然与惊悚,而大唐官员最大感受是震撼与激动。
    火药, 这所谓的火药是他们的, 是他们大唐的!
    有此神器,何愁大唐不兴。
    甚至有好几个人下意识站起来想朝李承乾走去, 却又顾忌场面, 不得不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坐下, 一双眼睛望向李承乾, 带着询问。
    是真的, 这是真的吗?
    李承乾没说话,报以真诚笑靥。
    但就是这无声的微笑已然给予众人坚定的答案。
    此举宛如在他们心底砸下一颗惊雷。是真的,这就是太子殿下说的底牌啊。
    他们开始坐立不住, 激动到嘴唇面皮都在颤动,即便尽力控制仍旧无法自已。文臣们看向李承乾的目光越发炙热,而武将们看向高句丽的目光不自觉带了几分喜色,双手磨搓,跃跃欲试。
    高句丽:……瑟瑟发抖。
    终于舞台剧结束,演员们退场,李世民笑着看了看众人食案上几乎已经被震得七零八落的碗碟缓缓开口。
    “太子年幼,排演舞台剧目光讲究剧情好看,场景震撼,气势磅礴了,未能测算出完全的安全距离,扰了贵客们用餐,是太子考虑不周,为我们的不是。来人,给贵客重新端酒上菜。贵客们远道而来,可不能怠慢了去。”
    使团:……
    大唐皇帝陛下,你这是赔罪吗?嘴上说着是太子考虑不周,语气中满是骄傲;言语中说是“我们的不是”,脸上却没半点歉意,满面炫耀,目光中还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震慑与警告。
    你这……求求了,你还是别赔罪了。这种赔罪,我们心脏受不起。
    酒菜重新上齐。
    李世民抬手举起酒杯:“来,咱们接着吃,接着喝。”
    使团:……谁他妈现在还吃得下!
    他们心里苦,但李世民与李承乾可开心了,一个喝酒喝得悠闲自得,一个吃菜吃得无比欢快,还一个劲吆喝大家快吃快喝,朗声笑语,其乐融融,亲身演示了一遍什么叫做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差点没把高句丽使团气死。
    偏偏此时,新罗公主金德曼站出来:“陛下,太子,此来大唐让我受益匪浅,这些时日,我看到了大唐的强盛,看到了长安的繁荣,今日这出戏更是别开生面,叫人叹为观止。陛下,德曼钦慕大唐,只恨出使期限太短,唯能匆匆观望而不可切身领略。
    “德曼对唐国之向往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因而在此恳请大唐皇帝陛下同意我国使团回归,而让德曼留下。德曼欲长住京都,体会大唐风情,学习大唐文化。望大唐陛下成全!”
    长住京都,久留长安?
    这一提议让所有人愣住,非但大唐君臣惊讶,百济亦是懵逼,于高句丽而言,更是令他们雪上加霜的一记重锤。
    本来火药的表现就已经足够他们心惊肉跳了,金德曼再来这一手。这代表什么?说得好听点是留在长安学习,不好听点就是变相的质子。
    金德曼在国内身份超然,她甘愿留在大唐为质,是在对大唐表忠心,告诉大唐,新罗以大唐马首是瞻,绝无二心;更是告诉大唐,大唐若有所差遣,新罗义不容辞。譬如倘若大唐与高句丽宣战,那么新罗定会全力以赴。
    前有大唐战火喧天,后有新罗背后捅刀,哦,不只捅刀,若真遇此等情景,大唐必会给予新罗火药支援,到时高句丽便是腹背受敌,还是火药这等神器天敌。
    他们要如何稳得住,又如何能稳得住!
    高句丽使团众人相觑一眼,面如死灰。至于百济会怎么选择,已经不重要了。大概率也是会选择大唐的,那么他们战败得会更快一些。即便百济袖手盘观,他们的处境也不会好。
    至于说百济帮他们?那是想都不用想。在火药的威力之下,百济怎会明知是死路还往坑里跳?扶余璋与扶余义慈又不是傻的!
    想到此,高句丽诸人神色颓然,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嚣张气焰。
    再看扶余义慈,他望向金德曼,眼中满是惊讶。他瞬间明白了金德曼的意图。他当日让金德曼考虑考虑,这便是金德曼考虑后的结果。
    她拒绝了与自己的合作,而选择大唐。留在大唐就意味着她能有更多时间来获取大唐的支持,只要大唐愿意扶持她上位,即便新罗自古未有女王又有何妨?
    可即便如此,扶余义慈仍旧一时难以置信。因为此事是带着巨大风险的,身处唐国,本国境内风云变幻就望尘莫及了。倘若新罗王突发恶疾,其余王室率先夺得王位,那金德曼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毕竟与大唐而言,谁为新罗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新罗王对大唐的态度。倘若新的新罗王如金德曼一样听话乖觉,对大唐心悦诚服,马首是瞻。大唐并不一定非得帮金德曼。
    扶余义慈摇头一笑,若换成是他,他没有这等魄力,做不出这个决定。是他输了。
    短短一瞬,各方都将心思转了千百个圈,李世民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哈哈大笑,对于金德曼的提议没有同意也没反对,只说:“公主能喜欢大唐,朕很高兴,至于久居长安学习之事,不急一时,容朕考虑考虑。”
    金德曼也没有再坚持,欣喜应下,退回座位。
    李世民继续劝酒:“来来来,喝喝喝!”
    新罗使团第一个回应,举杯共饮,随后百济也举杯,唯独高句丽,手中酒杯宛如有千斤重,怎么都举不起来。
    可惜李承乾并不会放过他们,任由他们蒙混过关。
    李承乾眨眨眼:“贵客怎么不吃啊?可是菜色不合口味?”
    高句丽使团心头一惊,连连摆手:“不不,很……很合口味。”
    “既合口味,为何不吃,而且你们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会是被刚才的舞台剧吓着了吧。哎,那就是场戏,是假的。戏曲戏剧纯属虚构,不要当真。
    “我大唐人才济济,兵力百万,怎么可能才舞台上这几个人。这些不过是我调用了少许东宫宿卫罢了。也是程将军疼我,愿意陪我玩闹。
    “再有那火药,也不过是为了剧情需要。真上了战场,这□□有什么用,那肯定得用威力更大的。今日见的这些都是小把戏,也就舞台上使使罢了。所以委实当不得真的。”
    高句丽使团:……呵,呵呵。你那剧情就差没在演的人头顶打上我们的名字了,这会儿跟我们说纯属虚构?而且什么叫做这些火药都是小把戏?你这当不得真比当真还可怕。
    一句话说得高句丽使团心梗脑梗,一个个嘴角抽搐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发病。
    李承乾又道:“哎呀,不是吧,不是吧。你们不会真吓到了吧。莫非你们真的打算跟我们开战?”
    高句丽使臣吓了大跳:“不,不,太子……太子说笑了,我们……我们绝无此意。”
    “那你们为何感觉惊吓?你们若没这心思,咱们邻里邻居的,日常和平共处,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多好,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太子说得对。”
    高句丽使臣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只能堆笑,他们能说不是吗!
    李承乾装作如释重负:“这就太好了。我这些时日为了安排这出舞台剧忙忙碌碌,无暇他顾,隐约听说诸位骂我无礼欺辱你们,要与我们开战来着。我琢磨着不应该啊。
    “那日我确实无礼了些,但那不是喝醉了吗。喝醉了的人行为不受控制,这点贵国主使最是深有体会,定能理解我,不会怪我的。
    “所以我想大概是双方语言不通,译语官中间传话传错了,或是旁人误解了,你们说对不对?”
    被点名的高大阳:……
    他很想骂回去,但眼见前头仍旧硝烟滚滚的山体,那触目惊心被削去大半的山头,他只能硬着头皮咬牙道:“对,太子误会了。我们此来是为结两邦之好,怎会随意开战,破坏和平。”
    李承乾满意点点头:“既是误会说开了就好。来来来,都是朋友,大家喝酒,喝酒。都喝酒啊!”
    李世民哪会不知他那点小心思,瞧着高句丽一个个憋屈得宛如便秘般的脸,宠溺地将李承乾的酒杯拿走:“那日喝酒后的教训还没吃够,想再难受一回?”
    李承乾嘟嘴:“这次不一样,里头是果酒,我问过了,女人小孩也能喝,不醉人。”
    李世民瞪眼,强行把酒倒掉,换成茶水。
    李承乾撇撇嘴,也没有闹着非要,干脆接过茶水看向高句丽使臣:“我年纪小,那日尝过一次酒后醉了许久,滋味可真不好受。因而今日便不用酒了,我以茶代酒,与诸位共饮。诸位不会介意的吧。”
    高句丽使团:……
    “不介意,不介意。”
    他们哪敢介意。
    李承乾又笑眯眯劝高大阳:“醉酒伤害,高大人也注意些,千万莫再醉酒了,免得再闹出不受控制的事情来。”
    高大阳:……我已经尽量降低存在感了,你为什么还要提我。
    “说来也是我不对,父皇将接待诸位之事全权交给我,我却忘了告诉你们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我大唐有大唐的律例。
    “不论是否大唐国民,不论从何处而来,只需入了我大唐境内,就要守我国规矩,尊我朝律法。若有违者,理应惩处。
    “相对的,若我国臣民去往别国,也当遵守别国律例,倘或违反,亦该付出代价。不知对于这点,贵国以为是否应当?”
    高句丽使臣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说得有理,自然应当。”
    “那便好,贵客们既然认同,还望记在心上。酒这东西味道也就那样,适可而止便好,万不可贪杯,这一醉若是又忘了怎生是好?需知大唐律例是不管你醉没醉酒的。所以诸位还需注意着些。”
    高句丽使团:……你还能再阴阳怪气点吗?
    李承乾眨眨眼:你们想的话也不是不能。
    高句丽使团:不,不,我们不想。
    李世民咳嗽一声,李承乾见好就收,端起茶水:“来,美食当前,怎可辜负,我们快吃快喝。”
    一时间,场面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及至宴席散,队伍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回城。大唐这边仍处于兴奋激动之中,高句丽的气氛却十分沉重,乃至回到下榻的鸿胪客馆,心头的憋屈愤恨依然横亘胸腔,无处发泄。他们就那么坐着,沉默着,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鸿胪寺卿唐俭来访,说是应太子之命前来送礼,送的是几本书,发给高句丽使团人手一份。高大阳等人拿在手里,很是莫名其妙,直到译语官黑着脸解释:“这是大唐律例。”
    高句丽使团:!!!
    唐俭脸上无愠无怒,无悲无喜,也无看笑话的讥讽,神色淡淡,语气平和:“太子殿下说席上忘记了,好在回宫后及时想起来便让本官亲自为诸位送上门。
    “诸位或许不知,在我大唐境内当街欺辱女子是大罪,要从重惩处的。好在高大人当日被人一棍子打晕了,没有铸下大错。说来也是庆幸,高大人以为此举是对你不敬,实则是救了你,否则以大唐的律例,高大人只怕……”
    唐俭适时留白,转而又道:“不过殿下说了,各国律法不同,在我国为重罪的,或许在贵国高句丽反而是一大街头特色,因而诸位习惯了,便也在大唐效仿,此乃因两国律例规矩不同之过,既是殿下没有言明在先,就不能全怪在贵客身上。
    “但此事也让殿下及时醒悟自己的过错,因而特意命本官前来。高大人身体尚未痊愈,诸位还需在大唐境内呆上些许时日。既然如此,还需多多了解大唐律例为好,若有看不懂不清楚的,随时可以来询问本官。”
    说完,行礼告退。
    唐俭人一走,高句丽使臣就黑着脸将律例重重摔在地上。寒风吹来,拂过律例,正好翻开折着的那页,页面上早有人用笔将条例划出来,正是女干淫欺辱妇女之项。
    使臣们脸色更黑了几分,纷纷站起来,暴跳如雷:“欺人太甚,大唐简直欺人太甚!”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排那么一出戏给我们看,宴席间字字句句意有所指,咄咄相逼,这些还不够,如今又送律例过来,还把这条款特意圈出!”
    “明明是我们大人被百姓打了,还被太子打了,他们什么损伤都没有,到头来还得我们来背这个罪名,我们来受这个罪!这……大唐这么做未免也太侮辱人了些!”
    “不行,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
    渊盖苏文挑眉看去:“咽不下去,你当如何?”
    那人哑然。如何,如何?是啊,他能如何!
    他要紧牙关:“火药之威或许是夸大其词,未必是真的。”
    渊盖苏文轻嗤:“就算大唐太子所言真正用做战事的火药威力更甚这话是夸大其词,今日演示的火药呢,也是夸大其词?”
    使臣们尽皆沉默。
    渊盖苏文挑眉:“我们亲眼所见,历历在目,如何夸大其词?不必威力更甚,只需有今日的威力就足够了。”
    使臣们蹙眉极力隐忍,终究不甘心,言道:“我们可以联系突厥,集两国之力,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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