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城仗着酒意简直来劲了,掐着陈承平的手腕:“你跟我说,承平,你跟我说嘛。是不是他看上这丫头子了,他,宁和忠,宁和孝,还有宁昭同,都巴球不得!”
    这话成娇都嫌难听:“爸!你别乱猜!”
    宁长城回头骂她:“真是一家子@#¥%,一个丫头还教不好,你@#¥%……”
    宁长城骂得太土了,成娇都没听明白,脸色不是很好看,扯了宁昭同一下。宁昭同更听不懂,不过看崔青松的脸色应该不是什么好话,肚子也差不多填饱了,她站起来:“宁瑱,宁璚,宁瓅。”
    “阿娘,”宁瑱走过来,拍了一下宁璚的肩膀,又招呼了一声,“瓅瓅,来这里!”
    等叁个孩子都齐了,宁昭同朝后面探头探脑的招质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然后道:“去给太奶奶磕个头,我们先走,明天再上来。”
    老宅子住不下那么多人,肯定要去县里安顿的,但宁昭同不顾着安慰自己爷爷反倒急着走,亲戚们神色都微妙了一下。
    孩子们没有意见,去灵堂排队了,宁瑱拉上了张肃,崔乔干脆也示意了一下招质。
    宁昭伍顶着一个问号,走到崔乔身后,小声问:“招招这?”
    “同同收招招当了干女儿,”崔乔也不知道宁昭伍到底知道多少,随口说了一个版本,“你们留在这上面吗?”
    “啊,是,我们大房留下,叁叔他们家人多,也要下山。”
    “那我们干脆跟同同一起下山了,”崔乔示意了一下,“你们多劝劝爷爷。”
    “好,你们去吧。”
    宁昭同做得还真是绝情,都没跟宁长城说一句,带着老公和叁个孩子就先下山了。招质离了队有点着急,四处看了看,最后跟在了张肃屁股后面,小声求道:“哥夫你别丢下我。”
    张肃看着老婆的丈母娘的尾灯,叹了口气:“我才是被丢下的……我去问问陈爸吧。”
    他辈分太小,家里一眼望去全是长辈,但张肃实在叫不出“父君”,最后折中弄出个不伦不类的姓+爸的称呼。当然,要是只有一个人在场,他也不在意轻轻松松叫个“爸”,讨一点欢心。
    嗯,除了喻哥,那个真出不了口。
    襄阳丧俗,死者停灵叁天,而后下葬。
    宁昭同当晚住在县里,第二天直接去了市区,等下葬前一晚才重新上了山,坐到了灵堂里面。
    宁长城不肯跟她说话,一直不停地整理火堆里的干柴,宁瓅过来给他送吃的,他倒是露了一个笑脸。
    第二天送灵,宁和忠给董氏折腾了土葬,怕影响不好,来吊唁的人很少。宁和双宁和全加宁昭伍宁昭旭抬棺,宁昭同领着妹妹们用铲子回填,等到了林织羽算好的时辰,宁长城上前给母亲添上最后一抔土。
    楚地多死声,宁和忠请了戏班子,跳了场热热闹闹的舞。午饭吃过,宁昭同领着家人告别,宁长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她。
    宁昭同没说什么,稍稍欠了下身,回到车里,挤进韩非的怀里。
    韩非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抚:“回去再说吧。”
    夫人心情不好,但路赶得太急,家里人都没腾出手来安慰。
    结果一回到家,家里有客人,那就更没机会说了。
    “……席玉,”宁昭同见到沙发上的少年人,露了一路上第一个笑,又跟边上两个大人打招呼,“二位好,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宁老师,你刚从老家回来吧?”舒联庆跟她握手,这回换了口音有点重的普通话,“不好意思,不晓得你家里头有事,陈队说你今天到家,我就带着媳妇跟孩子过来了。”
    “没事的,今天正好,再过一阵子你就真找不到我了,”宁昭同笑,示意叁个人坐,“上次那一面太急,还要烦您给我正式介绍一下夫人和孩子。你们都上去吧,然也,去叫一下潜月,怎么把客人请上门自己不来待客。”
    孩子。
    舒席玉抿了一下嘴唇,乖乖地打了个招呼:“姐姐好。”
    “不要乱喊,”舒联庆回头斥了一声,又解释,“你家人跟我们说过了,陈队有任务。”
    宁昭同愣了一下:“啊,这样啊,那不巧。他都不在,我们可怕招待不好您。”
    舒联庆哈哈一笑:“不用招待!宁老师,我给你介绍一哈,这是我老婆张青敏。”
    张青敏一脸不好意思:“宁老师,当天实在对不起您,您救了席玉,我还误会了。”
    张青敏的普通话要比舒联庆好很多,宁昭同看见她的手指,猜测她应该是个老师。但舒联庆没有说,宁昭同也不追问,笑了笑:“不是我救了席玉,是席玉跳下来救我,说来该我上门道谢才是。”
    “没有救,”舒席玉声音有点小,刚说完脸就烫得不可思议,耳朵尖通红,“我要谢谢姐、宁老师……”
    “哇妈妈,好漂亮的哥哥!”宁瓅换了衣服从楼梯上下来,扑进宁昭同怀里,好奇地打量着舒席玉,“我叫宁瓅,哥哥你叫什么啊?”
    “这是席玉哥哥,”宁昭同摸摸闺女的脑袋,“上回妈妈去大理玩掉进洱海里了,席玉哥哥听到声音就义无反顾地跳下来救妈妈了,瓅瓅帮妈妈谢谢哥哥好不好?”
    “谢谢哥哥!”宁瓅笑出一脸甜美,“那哥哥以后经常来家里玩吧!我没有上学,哥哥姐姐他们上班了就不能陪瓅瓅玩儿了,哥哥你愿意陪我玩吗?”
    ?
    不是,这丫头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甜。
    宁昭同眉梢一挑,接到闺女一个狡黠的眼神,顿时会意,往她小屁股上掐了一把。
    哪儿来那么多鬼心思,还以为自己猜中了。
    舒席玉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答应,但张青敏显然觉得对着宁家不说攀附,走近点肯定是好的,态度很妥帖地帮舒席玉应了。舒联庆觉得不像话,轻斥了两声,但宁瓅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个哥哥,最后他只能无奈地看向宁昭同。
    宁昭同有点好笑,心说自己闺女这伙同外人算计自己是怎么回事,倒是不愿见那小家伙忐忑,含笑邀请他:“以后有空就过来玩吧,瓅瓅没有什么同龄朋友,只是怕耽误你的学习。”
    张青敏笑着摇头:“本来成绩就不好,耽误不了的。”
    ……
    舒家人没有留下来吃午饭,但舒席玉让宁瓅缠住了,宁瓅甚至直接带他去了空房间,说哥哥可以在这里住下。
    舒席玉念头再多也知道这样出格,可对上宁昭同纵容的眼神,没能开得了口:“……姐姐。”
    姐姐。
    宁昭同看着这个漂亮的少年人,多看了一会儿,就见他又脸红了。
    ……真可爱啊。
    她笑:“愿意的话就多住几天吧,瓅瓅很喜欢你。不过瓅瓅已经玩了很多天了,跟哥哥玩也别忘了学习。”
    “瓅瓅这就去学习,”宁瓅抱着宁昭同的手,回头,“席玉哥哥你自己收拾一下房间吧,我晚一点再来找你玩!”
    “啊……好。”
    舒席玉应声,看着母女俩消失在楼梯尽头,回头看了一眼宽敞的房间,咬了一下自己的唇珠。
    她……没有阻止自己管她叫姐姐。
    宁昭同带着小闺女回了房间,门一关上,拧了一下她的脸:“跟妈妈说说,你在想什么?”
    宁瓅装傻:“妈妈你在说什么啊?”
    “少来,”宁昭同举起巴掌,“老娘给你找了那么多爹,你还缺?”
    “……妈妈!”宁瓅笑得不行,抱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揍,“我这不是觉得舒席玉踩在你审美上了吗?奶奶给我看过郁郁小时候的照片,我觉得舒席玉和他可像了!”
    “混账丫头!”宁昭同笑骂一声,“你妈我比他大至少二十岁,你这是想说我能喜欢舒席玉,封远英也会喜欢你?”
    “……”
    妈妈怎么就猜出来了呢。
    宁瓅吐了一下舌头:“可是妈妈就是很喜欢舒席玉这一款啊。”
    “喜欢就得薅回来?”
    “那你睡了就跑也行。”
    宁昭同抬起巴掌。
    “我什么也没说!”宁瓅跳起来往外跑,“我不会告诉郁郁和月月的!妈妈想下手要赶紧哦!”
    妈的,这号真要废了。
    宁昭同放下手,笑着摇了摇头。
    闺女虽然荒唐混账,但有一点还是勉强算得上贴心小棉袄,那就是舒席玉还真踩在了她亲妈的审美点上。
    刚刚抽条长开的少年人,肩背还单薄,但背脊挺得像棵修竹。皮肤白净得吓人,鼻尖一点冻出的红就尤其招人,更别说少年人的血气染上饱满的嘴唇,一种让人特别想亲的润泽颜色。
    而且……好乖啊。
    说两句话就要低头,多盯着他看一眼就能红到耳根子,要是再开句玩笑,抬起脸来眼睛都润了。
    苏笙忍不住笑,拉着聂郁开玩笑:“小舒比你小时候还腼腆。”
    聂郁也笑笑,迎上宁昭同的目光,七分委屈叁分警告——同同!不准喜新厌旧移情别恋!
    宁昭同都把他想说的读明白了,对他眨了眨眼,意思是你放心。结果视线还没传到呢,崔乔的屁股从天而降,挡在了二人中间。
    “……你屁股存在感好强,”宁昭同吐槽,“你是不是故意的?”
    崔乔佯作受伤:“怎么可以这么想我?”然后开始今天的犯贱:“存在感强,那你想摸吗?”
    “爸妈还在呢,说话注意点儿,”宁昭同语重心长,但苏笙其实已经去找吴琴了,所以下一句话比崔乔还离谱,“我愿意用手掌触碰男人臀部的时候一般都不能有第叁个人在场,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
    “?”
    “?”
    聂郁感慨了一声:“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崔乔环顾一圈:“果然,人不在才敢暴论。”
    宁昭同笑骂一声,踹了崔乔一脚:“太挤了,让郁郁过去一点。”
    “你让他过去为什么要踹我,”崔乔不满,抱住她的脚,踹了聂郁一下,“同同让你过去一点。”
    聂郁挪着屁股,有点无奈:“小舒还在这里……”
    “小舒他爸是昆明刑侦扛把子,就今儿来咱家转这一圈,情况估计都摸得七七八八了,”宁昭同还真没打算过瞒着这孩子,对上舒席玉略显呆滞的神情,笑着安抚了一句,“别怕,叔叔们都很友善的。”
    崔乔对这个“叔叔”略有意见,但还没出声,身后传来一句招呼:“夫人!”
    宁昭同回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潜月!”
    “夫人此行可还顺利?曾祖母已是高龄,还望夫人节哀,”陈碧渠走过来,看她想抱他,连忙阻止,“臣刚从现场回来,待臣稍事洗漱,换件衣服。”
    “……也可以不换的,”宁昭同坐回去,眼巴巴地盯着他的白衬衫,然后解释,“瓅瓅喜欢小舒,我留他在家住两天。”
    舒席玉站起来:“陈叔叔。”
    陈碧渠对舒席玉含笑示意,对着夫人眨了眨眼:“臣可以另外换一件。”
    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去吧去吧。”
    崔乔跟着收回视线,等陈碧渠走远了点,小声跟聂郁吐槽:“宁昭同眼睛都快看直了。”
    聂郁想笑:“制服控。”
    “……真是啊?”崔乔仰头看着天花板,琢磨了一下,而后感慨,“原来如此。”
    “你原来如此什么原来如此,”宁昭同又踹崔乔一脚,“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人不长久,眼光放开,别跟小妾争风吃醋,多向正妻认真学习。”
    这话有点太促狭了,连舒席玉都在笑,而崔乔挠了挠她的脚心,笑眯眯的:“原来如此,我的屁股是这种好看法。”
    当年久别初见第一面,她站在背后对着自己评头论足,说他屁股又翘又圆又好摸。可巧那天他有个重要的会,穿得一身规规整整,跟参加两会似的。
    喜欢制服,喜欢正装,这丫头的审美还真是没怎么变过。
    宁昭同认真提出质疑:“您没有觉得您有点太不要脸了吗?”
    聂郁接话:“他说他的工作需要消耗脸皮,所以在家里一般不要脸。”
    崔大使微微颔首,略有骄矜。
    宁昭同扑过去揉了揉崔乔的脸:“真可恶!”
    聂郁抓紧机会,一把把她从崔乔怀里薅过来,严严实实地把她梏在手臂里。旁边还坐着个外人,宁昭同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让他用力按住:“不许动,让我抱一会儿。”
    “……还有客人呢,”宁昭同无奈,对着客人示意了一下,“席玉,你上楼去玩儿吧。二楼是健身房,五楼是图书馆,猫一般在五楼。”
    “啊好!”舒席玉连忙站起来,“那我先走了姐姐!”
    目送少年人离开,崔乔侧头:“姐姐?”
    聂郁发出同样的质疑:“姐姐?”
    “姐姐多好,”宁昭同眼睛弯弯的,“显得我年轻。”
    沉平莛初叁就回杭州去了,下午宁昭同处理了两份文件,给他打了个电话。
    把宁长城的意思传达了一下,沉平莛忍不住笑,再闲聊了两句,宁昭同问他:“要不要过来陪你?”
    “初七就要开工了吧,”他倒是想,但有些心疼她,“飞来飞去太累了。”
    她一听就笑,把腿塞进韩非怀里:“也是,马上就要退休了,到时候咱俩天天黏在一起,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天天黏在一起。
    沉平莛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沉默片刻:“大卜说那件事……有跟你说大概日子吗?”
    “没有,但我追着问了几次,他说不会太早,反正学校肯定能修起来的。”
    旁边的林织羽看来一眼。
    沉平莛嗯了一声。
    “自己调整一下,我不想哄你,我太累了,”宁昭同开玩笑,“咱们还有好多日子,比你想象得多。”
    他想起来了,这句话是自己劝她的,此刻被还回来,难免轻笑一声:“那等我回家,你再哄哄我。”
    “好,那就哄哄你。”
    “这两天多休息会儿吧,开年这么忙。”
    “听你的,我每天躺二十个小时。”
    ……
    电话打完,宁昭同看着追猫的宁瓅,突然问韩非:“舒席玉呢?”
    韩非看了一眼群:“崔氏说回去拿作业了。”
    “大学还有作业啊?”宁昭同蹭到他肩头,跟她商量,“以后咱们学校不能布置假期作业,至少不能布置寒假作业,让大家好好过个年。”
    韩非轻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好,都听山长的。”
    “小玉?”半裸的女人抱着前胸,披头散发地探头出来,“有客,你先回家吧。”说完也没等他的回复,关上门回了床上,里面传出粗声粗气的男人询问,女人说是一个小客人。
    小客人。
    舒席玉没有出声,绕到房子后面去,轻车熟路地翻上老旧的阳台,推开粉刷成青色的木门,把自己仰面摔到了逼仄的床上。
    他知道,他的状态有点奇怪,但他觉得这时候感觉奇怪应该是正常的,因为他闯入了一个奇怪的家庭里。
    那个女人……
    她有很多男人,但跟住在这边的姐姐们不太一样。
    她坦然地向外人展示她丰足的生活,就像她获得了那个家里所有人毫无保留的爱,甚至她的孩子都这么自在地默认一切……她好像不觉得自己是个婊子。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他静了片刻,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点开历史记录第一条。
    宁昭同。
    履历,八卦,新闻,着作。
    她那些捕风捉影的前男友根本不是前男友,他们都在她的家里,毫无羞耻感地争夺她的注意力和宠爱,甚至会防备自己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外人,哪怕他怎么看都跟她不般配——
    不般配?
    他厌烦地蹙了蹙眉,不知道是什么心态,只是倦怠着拒斥这个形容。
    他放下手机,盯着水泥天花板上孤零零的灯泡,视线逐渐模糊。
    她身上有岁月来过的痕迹,可她依然很漂亮。
    叁分妆饰就有逼人的艳色,毫不逊色那些被网络记录下来的照片。
    她丰饶柔软的身体曾经湿漉漉地紧贴着他,洱海沉浮淹没他的视线,只剩下香气丝丝缕缕地沁进来。
    宁……老师。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一出口就好像在仰视她。
    他想叫她姐姐,一个象征着成熟、妥帖、包容的柔软符号,或者还有一点……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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