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气氛,到了演播厅,众人三三两两入座,聊得兴高采烈。
    隔壁的日本姑娘比划着示意自己看过宁昭同的节目,宁昭同操着自己稀碎的日语道谢,过玄不知道开了句什么玩笑,惹得日本姑娘笑红了一张小脸。
    从业务水平来说,一众韩国女团日本偶像欧美巨星港台组合出身的姐姐里面,宁老师和过老师显然是垫底的。但岁数大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脸皮比较厚,于是两人光丢脸还不满足,还要上赶着丢脸。
    过玄第二个上去,表演了一曲钢琴弹唱,是肖邦《离别曲》的中文填词版。过玄的钢琴是这几年才捡起来的,水平不怎么样,但这一首还算弹得熟稔,下来后宁昭同抱着她直呼高雅,惹得过玄捶了她好几下。
    顺序排到第五的时候,宁昭同起了身。
    一袭深绿的崭新旗袍裹出合度的线条,整体称得上素净,只有裙角处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彩凤。她脚下踩着纯黑的细高跟,怀里则抱着沉重的琵琶,在舞台正中的椅子上款款落座,垂眸抚弦。
    评委席上的制作人见状,小声问旁边的薛预泽:“宁老师还会弹琵琶呢?”
    薛预泽眼睛都要黏上去了,哪儿还能有功夫搭理他,而旁边的舞美设计师赞道:“这身可真漂亮!”
    弦起声响,张璇子略略颔首,有点惊异:“《天涯歌女》?”
    旁边人小声讨论了几句,确定了,就是《天涯歌女》。
    她竟然在这种场合唱这种解放前的老歌?
    而当宁昭同唱出第一句,听出端倪的就更惊讶了。
    “方言啊?好厉害!”
    “宁老师是湖北人吧,特地练了吴语吗?”
    “这不是苏州话啊,我是苏州人。”
    “这是湖州话!”评委席正中的金牌制作人斩钉截铁,“学这可费功夫!”
    湖州……
    薛预泽似有所悟,却移不开眼睛,看见她含笑颔首,细细描画的长眉斜斜入鬓。
    “家山呀,北望啊,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患难之交恩爱深。
    薛预泽心里酸酸涩涩的,明知道她不是唱给自己,也多半不是唱给太师的,却也忍不住因此出神。
    患难之交。
    他们相伴偕行四十年的岁月,他算什么东西。
    轮指至末,一曲终了,宁昭同抱着琵琶款款一礼,灯光骤亮。
    五人结束打一次分,过玄和宁昭同占了三四名,两人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相视一笑说了两句什么,而后躲着镜头一起去后场做后采。
    宁昭同把琵琶交给采完下来的过玄,坐到椅子上,拢了拢头发。工作人员叫了一句开始,副导演看了一眼提词板,跟她打招呼:“宁老师你好。”
    “你们好。”
    “您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首歌呢?”
    “为什么?”宁昭同没太明白,“这首歌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最后会组成女团,又唱又跳,”副导演组织了一下语言,“您和过老师的节目都完全没有跳舞的部分,可能没办法太好地展现自己。”
    “哦,跳舞啊,”宁昭同和过玄相视一笑,“本来就不会,哪儿来什么可以展示的。”
    “那来参加这个节目会不会压力很大?”
    “本来是挺大的,这不还有过玄跟我一起丢脸吗?”
    众人会心一笑,副导演又问:“对初舞台成绩满意吗?”
    “还好。”
    “对一个月后的自己有什么期许吗?”
    “什么,一个月?”宁昭同惊讶,“我预计的是我和过玄第二轮就要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过玄无奈,单手抱琴捏了捏眉心。
    ……
    采完出来才到第十一位,宁昭同就和过玄就没忙着进去,先把琴送回了休息室,倚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手机。
    回了几个消息,过玄把腿搭在宁昭同膝盖上,问道:“你跟小泽出什么事了啊?”
    宁昭同头也不抬,倒是坦然:“就是我要跟韩非结婚这事儿,他接受不了。”
    “啊,其他家里人都同意吗?”
    “就薛预泽,跟我甩完脸子一个月没在群里吭过声了,又不跟我说分手。”
    过玄明白了,有点不知道说什么,顿了顿:“但是小泽后悔了,都追到这里来了。”
    宁昭同没搭话。
    “节目官宣出来那么晚,估计就是臻明争冠名的原因。我还看过一些据说是来自期南员工的消息,说他天天在办公室听王菲,”分析到这里,过玄没忍住,捏着鼻子笑得花枝乱颤,“小泽好惨啊,明明是主动提出离开的,所有人都怀疑是被你踹了。”
    宁昭同横她一眼:“有完没完?”
    “好啦,他都摆出这个态度了,你也惯着他一点儿嘛,对待家里的狗狗要宽容一点,”过玄拍拍她的肩膀,“你信不信,他现在坐在评委席上满脑子都是怎么跟你道歉,说不定已经偷偷溜出来找你了。”
    “你怎么还帮他说话!”
    过玄闻言叹气:“二叔放话让所有人都不准借钱给老吴,唯一的可能就在小泽身上了。”
    “他又要去哪儿啊?”
    “有个大计划。”
    “你不拦着?”
    “他说这是他的宿命,我已经认命了。”
    “你倒也忍得下去,他孩子也不带老婆也不伺候,还要”
    门外两声轻叩,宁昭同止了话头。
    过玄笑了,起身:“我猜是小泽。”
    门一开,果然,过玄抱臂倚着门,细眉一挑:“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薛预泽无奈地看她一眼,小声道:“我是溜出来的,很快就要回去,让我跟她说几句吧。”
    过玄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也没难为他,让开一点让他进去,然后拉门离开。
    门进了,薛预泽却不敢过去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沙发上神情平静的女人,裤缝边的指尖屈了又展,显出三两局促。
    他一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任性,在她心中已经发酵成了什么模样。
    宁昭同打量他片刻,张开双臂:“要过来吗?”
    那个展开怀抱的姿态几乎让他鼻尖酸了一下,他快步过来扑进她的怀里,手臂紧紧扣在了她的肩头。
    这个姿势实在有点尴尬,宁昭同失笑:“蹲着不难受吗?”
    “不难受,”他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也不肯放手,“昭昭,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与她短暂的别离,就能逐渐接受与她形同陌路的余生。可他忘了他根本没办法忍受熬人的思念,没有她的长夜里滴漏简直像生锈的刀锋,割得他一颗心钝重的疼。
    他好想她。
    她手上用力把他扔到沙发深处,脱了鞋压上去,坐在他大腿上:“想我?”
    少有从这个角度看她,他呼吸都有点发紧,面颊浮上一点过度换气导致缺氧的薄红:“我很想你。”
    那眼里都带水光了,她低声笑骂一句,用指腹揉了揉他的嘴唇:“娇得要死。”
    他轻轻含住那个柔软的指尖,看着她,眼底几乎是一汪缠绵的春水。他想他是该说点什么的,或是道歉,或是诉说他一月来的煎熬与思念……可万语千言都堵在胸胁里,化成一腔蜂蜜一样发粘的爱意,黏住他的喉咙,也黏住他的视线。
    “别这么看我,”她低声道,“弄得我好想干你。”
    干他——
    他腰间都颤了一下,而后苦笑了一下,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已经鼓起来一团的地方,问:“那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她利落地解了他的皮带,拉下裤子拉链,把他的东西放出来,稍稍往后坐了一点,“不许叫,听见没有?”
    她动作太快,他都没反应过来,而等性器被含住的时候,异议全湮没在一声倒吸气里:“啊、昭昭……”
    她似乎有些惩罚的意味,含吮紧得他头皮发麻,快感强烈到他几乎瞬间就有想射的意思。
    禁欲三个月,爬山一个月,emo一个月,也没想起抚慰一下自己这件事。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坚持多久,轻颤两下淅淅沥沥地射在她嘴里,仰着脖子剧烈地喘息,指尖都是酥的。
    她退出来,拧着眉头吞下去了,摸过一旁的饮料灌了好几口:“还挺快。”
    “……”
    他别开脸开始提裤子,不出声,但耳根都红了。
    确认嘴里没味儿了,她拿出镜子开始补口红:“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他把皮带扣好,从后面搂住她,把脸搭在她肩头:“可能下星期。”
    她诧异:“那么久?不会出问题吧?”
    “不会,有重要的事小言会跟我联系,”他叹气,蹭了蹭她的脸侧,“想退休回家带孩子。”
    “退休也轮不上你带孩子。”
    “那就退休回家陪昭昭,”他从之如流,偏头再亲她几下,“对不起昭昭,我错了,我真的好想你……”
    她瞥他一眼:“想清楚了?”
    “还是会嫉妒,”他收紧手臂,“但是鱼没了水会死,我离了你也活不了。”
    “还会撒娇了,”她轻轻拧他一下,“那得怪我,我害人不浅。”
    “都怪你,把我的心都偷走了。”
    “还你还你。”
    “竟然还不屑一顾!”
    “两头都让你说了是吧?那你要怎么样?”
    他假意叹气:“那就只能粘你一辈子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都认识宁昭同了,总不能还让我将就吧。”
    “差不多得了,”她失笑,又拧他一下,“晚上有空吗?”
    “啊、有,应该没什么安排,”他由着她拧,“要一起吃饭吗?”
    “吃饭估计不行,”她补完口红,觉得太艳了,偏头看他两眼,按住他亲了两口,“但是共赴巫山可以。录完了联系你啊。”
    ?
    他看着她起身出门,恍惚地摸了一下脸上的口红印。
    可恶,她还是直白得那么可爱!
    节目组摆明了想搞事,最后自然也把宁昭同和过玄分在了一组,并且曲目都安排好了,不出所料的《梦中人》。
    吃完便饭,各组开了个会把大概设计交流了一下,姐姐们便被载着前往住处。宁昭同在手机上看着路线,偏头对过玄说:“这地方离仙林挺近的。”
    过玄有点困了,抱着她的手臂:“要回母校看看吗?”
    “今晚就去。”
    今晚?
    薛预泽从前座探头,幽幽看过来:“宁老师。”
    “没说不带你,”宁昭同把他按回去,“问问小韩去不去。”
    韩璟就坐薛预泽旁边,乍一听见:“什么?”
    “没什么,”薛预泽对她眨了眨眼,“将军不去。”
    陆妍妍闷笑一声。
    下车回房间,天色已经压下来了,过玄看宁昭同手脚利落地把东西收拾好,不免问了一句:“要带小泽一起去母校吗?”
    宁昭同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不带跟我闹脾气。”
    闹脾气。
    过玄笑了一会儿:“那现在是原谅他了?”
    “本来我也没跟他生气,”宁昭同看向过玄,“他单方面跟我冷战的。”
    单方面冷战,结果老婆沉溺温柔乡,根本没当回事儿。
    过玄都要同情薛预泽了:“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啊……那你多哄两句。”
    “哄!”宁昭同拉了窗帘换衣服,“今晚独守空房别太难过,明儿回来宠幸你。”
    “今晚不回啊?”
    “你不是让我多哄两句吗?”
    过玄轻轻一哂,看了一眼手机:“好,快去吧,你家崔莺莺在催了。”
    宁昭同拿着手机下楼,摆了摆手。
    南京的植被覆盖率很高,相应的蚊虫也不少,而拍摄基地在一个山头上,免不了被咬几口。薛预泽迎上来,先递来一小瓶花露水,示意宁昭同给裸露的皮肤上都涂上一点。
    宁昭同道了谢,带着他朝边上走:“准备骑车过去,你骑吗?”
    “可以骑,”薛预泽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但是有七公里,来回还挺远的。”
    她困惑:“还回?”
    他眨眨眼:“明天总要回的。”
    她轻笑一声,扫开了一辆共享单车,骑上去:“坡上光线不好,小心一点。”
    “我走前面吧,”薛预泽还准备了一个小头灯,正好可以当发带用,“走吧。”
    骑车下坡,蹬两下过后就只用控制刹车了。
    宁昭同慢悠悠地跟在薛预泽身后,任温柔的晚风拂面,吹起高高的马尾:“我当年经常在仙林骑车。”
    薛预泽还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记得你就在仙林待了一年。”
    她本科在东大四牌楼校区,在南大读研的时候才在仙林,但研二就跟着导师去北大了,薛预泽记得很清楚。
    “但是我认识傅东君很早,大三的时候就认识了,”车速快了些,宁昭同怕他听不见,扬声道,“我跟着他蹭了很多南师的课,那时候考研结果出来了,南师哲学系的系主任还跟我开玩笑,说我考上南大应该算在他们的升学率里面。”
    “你和师兄一起上课,会不会有很多人以为你们是情侣?”
    “那倒没有,师兄当年基本上是半出柜的状态,系主任都知道他喜欢男的,”说到这里,她轻笑一声,“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说过,师兄当年在整个仙林大学城的gay圈儿都很有名。”
    “可以理解,师兄确实很好看。”
    “不不不,他出名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好看,”宁昭同摇头,“是因为他是1。”
    “?”
    薛预泽一噎:“……师兄当年是1啊。”
    “万0丛中一条1,日子过得跟选妃似的,那男朋友换得简直乱花渐欲迷人眼,”宁昭同乐得把手都崴了一下,连忙稳住,“后来为了姜疏横这么一棵树放弃了整片森林,昏头到都为爱做零了。前不久我们不是去重庆参加婚礼吗,他那时候还跟念念说,没有男的当男同是为了做1的。”
    他也笑:“这是为了真爱改变自己。”
    山坡到底汇入公路,宁昭同看了一眼地图,右转进了自行车道:“他们俩挺合适的,感情没出过问题就不说了,难得家长也支持。”
    姜疏横爹妈薛预泽知道,但傅东君不是有个不做人的将军爹吗?
    他把这话问出来了,宁昭同答道:“师兄都没把他当爹看,自然不用求他认可。估计再过两年傅将军就硬气不起来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哦,除非傅将军能跟你爹似的老当益壮,赶紧整个老来子出来。”
    “……昭昭,”薛预泽无奈,“像薛明望这么不是东西的还是少数。”
    宁昭同笑:“那倒是。”又问他:“你爷爷是准备把那孩子培养培养,给你接班?”
    “要说接班就太早了。爷爷准备亲自教养他,应该是想着毕竟是薛家的血脉,不能放着不管。”
    “是,孩子是无辜的。”
    “边瑶瑶也住在家里,陪着薛辞上课,”薛预泽主动提起,“边家应该挺满意现状的,没有上门来闹。”
    宁昭同点点头,没有评价什么,只是问:“加个速?”
    “好,我跟着你。”
    她这一加速,把好几辆电动车都超过去了,一个马尾在风里遥遥领先。薛预泽有点勉强才跟上她,等到了路口,她偏头来看他:“还好吗?”
    薛预泽笑:“已经适应了。”
    “不错嘛。那时候我蹭完师兄的课经常是晚上,不想坐公交,就散着头发骑车朝市里冲。速度特别快,感觉把风都甩在后面了,”她眼里亮晶晶的,脸上有细密的汗,“那时候压力大,也算是种解压的方式吧。”
    压力。
    薛预泽问:“学业吗?”
    “学业占一部分吧,那时候去德国交换了半年刚回来,教务处卡课程换算,所以要补学分。当时又准备跨考外哲,基本上是零基础,确实压力有点大,”她顿了顿,闪烁的红灯映在眼睛里,“但主要还是家里的事。父母不支持跨学科,我忍无可忍跟他们大吵了一架,停了我半年生活费。”
    薛预泽叹气:“中国父母真是……”
    “停生活费还好,我外公会私底下接济我。而且父母以前给得挺多,我其实有存款,能过得挺滋润的,”灯变绿了,她慢悠悠地启动,“幸好那时候认识师兄,他跟我说父母之爱如同禀赋,不能强求,我慢慢的对他们就没什么期许了。所以后来德里亚那件事,其实我不是很生气,那时候父母对于我来说,早就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符号了。”
    他明白了:“那时候心里只有聂郁。”
    她闷笑一声:“不能这么说,还有傅东君呢。”
    她又开始加速,他跟上去,扬声问:“那时候是哪一年啊?”
    “14还是15吧!你当时在哪儿啊?”
    “应该还在美国念本科。”
    “19呢?”
    “在高盛实习。”
    “纽约吗?”
    “对。”
    “那我们离得还挺近。”
    他失笑:“离得近也没用,你心里全是聂郁。”
    “不要什么醋都吃,”她语重心长,又笑,“不聊了,跟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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