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为自己的健康着想,陈碧渠也应该好好管管嘴了,八点过的时候一个内部短号过来,这下只能推门出去加班了。
    韩璟还算厚道,抱着宁昭同,略带同情:“那么辛苦啊。”
    喻蓝江嗤笑一声:“心里偷着乐呢吧?”
    韩璟看他:“嫉妒?”
    喻蓝江一噎。
    宁昭同问韩非:“他俩打起来没?”
    韩非摇头。
    她欣慰,拍着韩璟的手:“玠光,你长大了。”
    “?”韩璟忍气吞声,“阿绮!”
    说得像他年纪还很小天天惹是生非一样!
    “这又是啥称呼?”喻蓝江问。
    “差不多算我小名儿吧,”宁昭同懒得解释,起身伸了个懒腰,“睡觉睡觉,明天卿仪约了去农家乐玩,到时候都去啊。”
    宁昭同洗完澡出来,正对上韩璟灼灼的目光。
    “……干嘛这么看我?”
    韩璟认真:“和以前长得不太一样了,多看几眼,记在心里。”
    她轻笑一声:“以后有的是机会,快睡吧。”
    他昨天杀青,剧组正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出外景,小车换大车大车换飞机连夜赶回来的,确实是累了。怕给她留下勉强的印象,他虽然躁动,也只是被子一掀,安安分分地抱住她,道了句阿绮晚安。
    宁昭同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抱着他的脸亲了好几口:“真乖,晚安。”
    乖。
    她竟然用这种词形容他。
    他克制不住地笑起来,埋在她肩窝里闻着她的香气,倒是久违的一夜好梦。
    转天周六,艳阳高照,出城的路堵得跟便秘似的。
    宁昭同跟徐卿仪通过电话,刚挂薛预泽就打过来了:“昨天说今天去通州?”
    “啊,对,卿仪约我们玩儿。”
    “方便带我吗?”
    “?”宁昭同把窗户摇下来,“你很闲?”
    薛预泽笑:“想见你。”
    “那你想吧。”
    “真的不行吗?”薛预泽看着窗外停滞的车流,“我正好在通州,估计是赶不回去开会了。”
    “赶不回去就干脆不开了是吧?”
    “可以线上开。”
    “得了,我们搁旁边烤肉,你在那儿开会,扫不扫兴,”她笑,“而且今天是卿仪约的我们,突然搭个你,人家多不自在?”
    薛预泽好像还挺坚持的:“太师和小陈警官在吗?”
    “在啊。”
    “那就不会不自在,我也是宁老师的家人,”他把逻辑圆过来了,心满意足,“快把地址发给我,不然生气了,要哄的那种。”
    宁昭同笑骂一声,挂了电话,把徐卿仪发过来的位置转发给他。
    韩璟从副驾驶转过头来,问道:“谁啊。”
    “你未来金主,”宁昭同头也不抬,“到时候机灵点儿啊。”
    “?”
    陈碧渠踩着刹车缓慢地挪着:“家里已经要靠将军卖身创收了吗?”
    “?”
    宁昭同大笑:“卖得出去就好了!”
    今天阳光绚烂,几乎有点晃眼,好在周围植被茂密,稍微驱散了一点燥热。
    聂郁拴上围裙,问徐卿仪:“他们到哪里了?”
    徐卿仪放下手机:“说路上太堵了,估计还有一会儿。”
    “郊外也堵吗?”
    徐卿仪猜测:“周末都出来玩儿了吧,不知道,也不用急。”
    聂郁点头:“好,不急,我们先洗蔬果吧。”
    二十分钟后,一辆车停在农家乐的门口。
    徐卿仪还以为宁老师他们就到了,结果端着茄子一出门,是辆纯黑色的奔驰。她不怎么认车,车牌也陌生,只觉得非常商务。
    片刻后,后座探出一条穿西裤的腿,熨得平整到极致,盛夏还穿着长袜皮鞋。腿很长很直,被裤型完美地修饰出来,而上面的穿搭已经在徐卿仪意料之中了:质感偏硬挺的衬衫扎进皮带里,没有打领带,扣子松了一个,隐约露出喉结。
    徐卿仪觉得眼睛有点疼。
    英伦商务男过敏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吧?仅次于立领polo衫中老年风和黑色拉链外套厅局风。
    念在这人身材还算不错,把衬衫撑得非常好看,徐卿仪宽容地看了一眼他的脸——然后愣住了。
    薛预泽取下袖扣,一边卷着袖口一边走过来:“看来宁老师还没到。”
    “啊、啊对!”徐卿仪惊了,“您这是?”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失礼了。听宁老师说今天带着家人过来玩,正好路上太堵回不去,就想着来蹭一顿午饭,”薛预泽含笑,对她身后走出来的聂郁稍稍示意,“不知道会不会打扰?”
    “当然不会,”聂郁走下楼梯,把徐卿仪手里的茄子接过来,笑道,“小宁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薛预泽上来搭了把手:“都有哪些人啊?陈队长回单位了吧。”
    徐卿仪终于回神了,忙道:“宁老师把猫猫带上了!”
    “酥酥还是Arancia?”
    “都带上了!说带出来野一野,回家正好洗澡,”徐卿仪早就盼着能摸摸俩姐弟了,谈起来脸上都是兴奋的红晕,“您也见过两只猫猫啊?”
    薛预泽放下盆子,把手机掏出来:“前几天还在我家里玩,给你看个有意思的视频。”
    徐卿仪连忙凑过去,聂郁好笑地看她一眼,跟薛预泽说了一句:“除了小喻,小宁应该还带了几位朋友。”
    好歹是个公众人物,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顾虑。
    薛预泽明白聂郁的意思,把手机交给徐卿仪,抬眼看来:“都是家里人,没关系。”
    聂郁一怔:“家里人?”
    薛预泽笑出几分说不清的意味:“我也算家里人,所以名正言顺过来蹭饭了。”
    徐卿仪正看猫猫唱歌笑得厉害,一听这话,连忙把视频暂停,惊讶道:“您追到宁老师了啊?”
    前几天微博上进度不还没到这地步吗?
    “算是吧,”薛预泽想了想,又笑了,“不过,可能和两位想得不太一样……人到了就真相大白了,等一会儿吧。”
    徐卿仪眼睛睁得圆圆的,想问又不好意思,而聂郁想起那天喻蓝江那句“男朋友”,一点疯狂的猜测涌上心头。
    ……不是吧。
    逼近40摄氏度的天,薛预泽也受不了,从车里拿了衣服去楼上换。
    这地方说是农家乐,但跟民宿酒店也没什么区别,设施都很完善,他甚至还冲了个澡。刚换上T恤短裤,底下传来几声喧哗,他往窗口看了一眼,果然是她到了。
    徐卿仪看着车里走下来一张又一张漂亮面孔,人都有点恍惚了,宁昭同抱着猫包下来,笑着招呼了一声:“卿仪!”
    “宁老师!”徐卿仪找到主心骨了,连忙过来,帮她拎过一个猫包,“这是姐姐吗?”
    “它是弟弟Arancia,是小橘白,”宁昭同蹲下,将猫包打开,“这只全橘的狸花是姐姐,叫酥酥。”
    酥酥没被散养过,乍然放到外面来还有点怯生生的,宁昭同把它抱进怀里揉了揉,捧着它的脸亲了一口:“宝贝儿勇敢一点,妈妈在呢。”
    酥酥喵了两声,小跑到Arancia旁边去,徐卿仪把猫包拉链拉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俩姐弟的脑袋。
    Arancia蹭了蹭她:“喵!”酥酥不甘示弱,舔了一下她的手:“喵!”
    徐卿仪顿时心花怒放:“啊啊啊啊好可爱啊啊啊!”
    宁昭同撸了一下Arancia的尾巴:“可以抱,它们都不咬人。”
    “好,那我先抱一下姐姐,”徐卿仪试探着把酥酥搂起来,放在膝盖上,酥酥果然很配合,用鼻子碰了碰她,“好温顺啊!狸花竟然可以这么亲人!”
    宁昭同笑:“现在洗澡都不会扑腾了。”
    ……
    喻蓝江看着两个女人围着两只猫笑得跟花儿似的,略有不忿,拉了聂郁一下:“老子还不如猫。”
    聂郁懒得理会他这种日经屁话,小声问道:“这几位是?”
    “哦,”喻蓝江把拐杖换了个手,“这是小陈,那天和我一起过去拿东西的,应该还记得吧?”
    聂郁含笑示意:“小陈警官。”
    陈碧渠回应,笑容完美无缺:“打扰了。”
    “这是韩璟,”喻蓝江放肆地指了两下,“家里养的大型犬。”
    “?”
    聂郁一头雾水。
    怎么张嘴就骂人。
    韩璟瞥了喻蓝江一眼,把墨镜取了,上来跟聂郁握了一下手:“你好,韩璟,王字旁一个景色的景。”
    “你好你好,聂郁,馥郁的郁。”
    一张太阳底下光彩夺目的俊脸,聂郁差点儿被晃了一下,连忙低头。
    喻蓝江最后指了一下车边站着的少年:“那位是太师,叫韩、太师你叫啥来着?”
    韩非看了聂郁片刻,走上来,伸出手:“你好,韩非,是非的非。”
    这少年长得实在太漂亮了,聂郁掩住满怀惊艳:“你好,聂郁。”
    “听同同说过,”韩非收回手,“久仰了。”
    聂郁闻言笑道:“宁老师说我什么坏话了?”
    “宁老师又说人坏话了?”薛预泽听见这句,从后面走过来,“可得好好改一改。”
    宁昭同从地上站起来,眼睛黑了一瞬,抬手扶住韩璟的手臂:“如果最后证明我什么都没说,那可就是你俩说我坏话了。”
    众人都笑,一时气氛还算融洽。
    宁昭同向徐卿仪示意,给她介绍:“这是韩非,你的学弟。”
    韩非颔首示意:“你好。”
    徐卿仪打量他片刻,然后立马捂着心脏回头闭眼:“不行宁老师,他太好看了,我心脏受不了。”
    “那我让他戴个口罩,”宁昭同忍笑,对韩非示意,“赶紧戴上,一天天在外抛头露面的,哪个正经姑娘肯要你?”
    太师肯敷衍的时候还是很会来事儿的,漂亮明净的眼睛望过来:“我不嫌弃你不正经。”
    宁昭同:“?”
    韩非眉头轻蹙:“难道你要休了我?”
    韩璟拱火:“这个可以有!”
    她扑哧一声:“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徐卿仪头顶的问号已经快长出北京地界了,目光惊疑来回,直到宁老师的手再次拍在了她肩膀上:“这是陈碧渠,刑警。”
    一位表情温和时常带笑的刑警,徐卿仪大有好感:“哇,刑警!”
    陈碧渠没伸手,对她笑了笑:“没想象中神秘吧?”
    “有的啊!小陈警官你这样看着特别无害的一看就很不简单!”徐卿仪笑得可爱,“您在哪里当警察啊?”
    “我在海淀刑侦支队。”
    徐卿仪闻言特别惊喜:“那你就得来我们单位求个符了!”
    宁昭同解释:“卿仪在东岳庙做文物修复工作。”
    “有机会一定来。”
    宁昭同示意了一下边上的韩璟:“韩璟,十八线小明星。”
    韩璟放下手臂,略有不满:“你以前都说我是顶流。”
    夫人自然还是那句话:“哄男人的话不要当真。”
    韩璟失笑,进来跟徐卿仪握了一下手:“你好。”
    徐卿仪红着小脸:“说出来怕你不信,但我真的是你的粉丝。”
    聂郁含笑拆穿女朋友:“五天前粉上的。”
    “我淘到这么一颗沧海遗珠,你得为我感到高兴,”徐卿仪对着聂郁扬起小下巴,又笑,对韩璟道:“我连夜追完了《我可能忘记你了》。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把男女主凑在一起,你演的男二明明比男主好一万倍,女主跟眼瞎了一样。后来想着男女主锁死也挺好的,毕竟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大家的。”
    韩璟有点尴尬:“啊,谢谢你。”
    怎么真有人看那种脑瘫剧啊,他自己都不敢看。
    宁昭同最后指了指薛预泽:“这人就不介绍了,蹭饭的。”
    薛预泽抱着酥酥,闻言立马一脸惭愧:“我实在该死。”
    大家很给面子地笑了一通。
    “这是卿仪,现在在东岳庙做文物壁画的修复工作,青年艺术家,未来的业界栋梁,”宁昭同含笑,“这位是聂郁,卿仪的贱外。”
    徐卿仪本来还想嗔一句她夸得太过,后面的介绍一出来,直接笑喷了:“大家不用管他,也是蹭饭的。”
    聂郁笑得无奈,特别无力地威胁:“你们就不怕我生气了,今天中午大家都没饭吃?”
    “本来就没指望你,”宁昭同把Arancia抱起来,“来到野外当然要依靠猫猫给我们打猎呀!你们在家好好待着,我和卿仪去去就来。”
    说着她就真抱着猫朝果园去了,徐卿仪连忙从薛预泽手里抢过酥酥,大步跟了上去:“宁老师等等我!”
    众人都看着两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心情各异,但都没有说话,只有喻蓝江不管不顾地开了口:“我说。”
    大家看向他,韩璟眉梢一挑:“你又有什么高见了?”
    “我怎么觉得在我们两家,女人排第一,猫排第二,男的都算不上人?”
    韩璟疑惑:“什么两家?”
    陈碧渠含笑:“夫人当然无条件排第一。”
    薛预泽叹息:“猫猫多可爱啊,要是有得选,我也不想当男人。”
    韩非纠正:“Arancia是男孩子。”
    “那个……”聂郁欲言又止,“所以几位都是小宁的……朋友?”
    聂郁还是没能把惊世骇俗的猜测说出口。
    但小陈警官可不怕,笑得如春风和煦,清晰地吐出三个字:“男朋友。”
    走进果林深处,徐卿仪追着猫,笑意慢慢地淡下来。
    再走了片刻,徐卿仪下定决心,止了步:“宁老师。”
    宁昭同早就猜她有话要说,不然一个聂郁横在中间,徐卿仪可能都不好意思请她吃饭,更别说上次饭没吃成,这次就约了出来玩。
    “说吧,”宁昭同缓了神色,“聂郁的事吗?”
    徐卿仪略有赧然:“对不起宁老师,我其实不该提这些事的,也怕您觉得我在挑衅什么的……”
    宁昭同抚了抚她阳光映得透明的栗色短发,看着她,略有一点叹息意味。
    二十三岁的姑娘,眼睛都还是澄澈的。
    “宁老师……”
    “跟我说说吧,”宁昭同放轻了声音,“我很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徐卿仪凝视她片刻,吸了一口气,把话一股脑地扔了出来。
    “宁老师,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聂郁走下去……我真的忍不了了,这种一年见半个月,其他时候动不动就人间蒸发的日子……真的,太难熬了。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做什么涉密任务——我觉得我是相信他的为人的,可我还是忍不住怀疑,怕他其实只是不想理我,说在做任务我就不好问了。我在网上看过好多这种事,男的说出什么涉密任务,然后就找不到人。我确定我很爱他,但这些怀疑真的要把我逼疯了,我应该是相信他的,我明明那么相信他,可我真的、我——”
    “上次我们吵架,我以为他过几天就会打电话给我,结果整整三个月他都没有一点消息,”徐卿仪苦笑了一下,低声道,“那时候我就在想,他是不是受不了我的任性,真的选择跑了。又宁愿他是跑了,而不是再过几个月,等我都开始接受事实了,突然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他牺牲了……”
    宁昭同把她抱进怀里,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我明白。”
    我明白。
    徐卿仪听见这三个字,眼里顿时蓄起泪来:“宁老师,真的太折磨了,我好多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接陌生电话都是心惊胆战的……”
    宁昭同轻声问:“你跟聂郁说过吗?”
    “我说了,我说了好多,”徐卿仪忍着哭腔,“他只是跟我抱歉,说他很愧疚。我知道他的歉意很诚恳,是真的心疼我,也明白他除了道歉什么都做不了——宁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他,我一离开他就会觉得很难过。可是如果我下半辈子都要生活在这种恐惧里,我真的、我一想到都觉得要窒息了……”
    宁昭同垂下眼睛,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在她的背上。徐卿仪恍惚觉得自己在母亲的怀抱里,可那个怀抱不会有这样包容的力度,只会有赋予爱之名义的急切与指责——现实何以总是那么痛苦?
    徐卿仪抽泣着抱紧她的腰:“宁老师,你、也体会过、这种感觉吧,你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我体会过,卿仪,”宁昭同颔首,目光遥遥远望,看见烈日下的麦田,“但,抱歉,我没有熬过去。”
    徐卿仪微微一僵,抬起脸。
    宁昭同不想再就往日谈论更多,抹掉她的泪痕,轻声道:“卿仪,有一点不用怀疑,聂郁对你和对他的信仰,都绝对赋予了同样的热忱与忠诚,他做不出那种不声不响消失的事情。但也正因如此,你可能不得不承受与他的事业伴生的、加诸给你的痛苦,包括长久的离别和信息不对等的忐忑。这是一个职业军人家庭很难避免的事,聂郁的父母也和你一样在承受着——我不会为了聂郁劝说你做什么,但,卿仪,如果他不在他所热爱的事业里奉献了,你还会像现在一样爱他吗?”
    如果他离开他的事业……
    徐卿仪红着眼眶看她,有点出神。
    对,她最开始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上他,甚至知道他心里有人放不下,还一心要追上去呢?
    宁昭同再次拍了拍她的背脊,温声道:“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那我们缓一缓再想吧。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一找猫猫?它们已经跑得很远了。”
    徐卿仪看了她片刻,慢慢地退出她的怀抱,吸了一下鼻子,低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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