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谁啊!”盛欢哑声喊道:“谁!”
    “盛欢!”门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嘶哑混沌,带了点神经质,“盛欢!!开门啊!!!”
    是爸爸?!
    盛欢一个机灵清醒过来,慌忙起身下床。
    他连鞋也顾不上穿,赤足奔去开门,门开,那个穷困潦倒的男人立在那儿,头发打结,眼中布满了血丝,与这通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过分惨白的脸和干裂起皮的嘴唇,下巴上灰白交杂的胡须随着嘴唇的颤抖而战栗不已。
    “盛欢,他们追过来了!他们追过来了!!”盛长泽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整个脸颊都在剧烈的抽动纠结,似是惊恐到了极点,“盛欢!!!他们就要来了!!!”
    这一声失控的嘶吼惊雷般炸响在盛欢的头顶,让他浑身僵硬厥冷,鸡皮疙瘩传染病一样在身上疯狂蔓延,他顿生出末日将来的恐怖,然而下一秒,更大的恐怖如火山灰般将他包裹。
    盛长泽的头掉了下来。
    他双手稍拢,恰好接住了那颗头,喷涌的鲜血将他浇的半身黏腻,呼吸困难,血珠从浓黑的睫毛上一滴一滴的坠落,他透过猩红模糊的眼帘,望见盛长泽凝固却安详到有些诡异的表情。
    “好孩子。”那颗断头的嘴巴干瘪的翕动,末了居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让盛欢如坠冰窖。
    “不——”他猛地蹲身下去,疯了一样的嘶吼,气力被耗竭,仿若被死死的扼住喉咙!盛欢从窒息感中猝然惊醒过来。
    他直挺挺的从床上弹坐而起,浑身连带着指尖都在虚颤不已,冷汗沿着脊柱往下淌,像是黏腻的蛇,浸湿了衣服,他双目空洞,瞳孔收缩如针尖,耳边一时间除了宏钟般的呼吸和心跳,什么也听不见。
    两秒后,盛欢仓皇将床头柜上的东西拂落,抖着手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艾司唑仑的瓶子。
    “哗啦啦”
    颠倒瓶底,盛欢倒出一把药片,也没数其中究竟有几片药量为几何,就这么一仰脖子生吞了下去,他慌不择路的摔回枕头上,用力闭上眼,湿淋淋的睫毛兀自颤抖不止。少顷,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搁在小腹上的手臂则顺着身畔不受控制的滑落下去。
    这次,盛欢没有再做梦。
    他像是某种退化了呼吸系统的鱼类,被按进了深海黑色的腹地里,无知无觉,失去了与世界的所有联系。
    ……
    过了不知多久,他依稀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大声的喊着些什么。
    那声音似是离得很远,又有那么几刻似是靠的很近,声线时高时低,陌生中夹杂着一些熟悉的感觉。
    意识未回感觉先走,这种状态教人如烹油锅般的煎熬,盛欢努力想要睁开双眼,但是眼皮异常沉重,像是灌了胶,事实不仅是眼皮,还有身体的其他部位,他都失去了掌控权。
    有那么几个瞬间,盛欢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
    直到一点刺痛落在他的脖颈处。
    而后,像是被大力拽出水面,盛欢猛地寻获了呼吸,他感觉有人正紧紧的攀着他的肩膀,边摇晃边迫切的喊着他的名字。
    他说不出话。
    “开心哥哥!!!开心哥哥你不要死啊!!!”平儿见状“汪”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床单上。
    盛欢复又用力睁眼,视线里尽是重影。
    重影的尽头又汇聚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如同教堂中高悬着的巍峨圣像,轮廓都散发着柔和的微光,盛欢不由自主的抬起手,反握住对方紧绷的坚硬臂膀,喃声道:“顾……”
    “我在。”仿佛不舍他多说一个字,顾沨止急切的抢白,“开心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目光扫过床头打翻的空药瓶,散落在外的药片所剩无几,世界上不乏大量吞噬艾司唑仑的求死之人,若非方才平儿熟门熟路的推门进盛世网咖找盛欢,半天没有寻到盛欢的影子,呼喊也得不到回应,他们不得已上楼破门而入,也许此刻盛欢早已在无人发现的境地中深度昏迷直至断气,这个事实足教他的心如同被绑了重石般坠下去千百次。
    “我还好……你放手先。”盛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被顾沨止捏的有点儿疼,遂挣扎了一下。
    顾沨止却半点要撒手的意思也无,宛若稍稍撤一分力道,盛欢就会连人带魂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盛欢抵着他的动作若隔靴搔痒,岿然不动,反教对方一向气定神闲的俊容隐隐发青。
    “开心哥哥你为什么要自杀呀!”平儿在一旁扯着个嗓子乱叫。
    “谁自杀了?”盛欢扭头看他,满面茫然:“我才没有——”
    “你有你有!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平儿气呼呼的嚷嚷道:“吃很多很多的药片,然后就像睡美人一样死过去啦!”
    盛欢:“……”
    他下意识的要抬手扶额。
    颈部肌肉一阵抽痛,盛欢骤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哑声痛苦道:“我怎么搞的……”
    “长腿哥哥给你打针啦!”平儿。
    “打针?”盛欢错愕。
    “阻断剂,能阻断大部分药物的吸收。”顾沨止低声说:“我恰好身上带了一支。”
    盛欢呆了呆。
    他这才发现顾沨止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这个他口中的“不省油的灯”在医院面对那么多荷枪实弹的盗匪都没有皱一下眉头,此刻却连呼吸音都是粗粝而紊乱的。
    竟然……那么害怕吗?
    第19章
    盛欢的心像是被攥住又狠狠揉捏了一下,酸慰难当,他扶在顾沨止小臂上的手指微屈,而后松弛了下去。
    “我没有想要……那个。”他的声音软软的,没什么攻击性,像是有些愧疚,有些心虚,“我就是想要……睡一个好觉。”
    顾沨止的眸光微垂。
    少年的手指细长白皙,指端圆润干净,甲盖是健康淡粉色,底端有一个窄窄的小月亮,看着十分可爱。这会儿来回小幅度的摩挲着他小臂上的肌肤,若藏了心机的猫儿在用毛茸茸的尾巴讨好着主人。
    顾沨止的心口被这毛茸茸的尾巴撩的痒痒的,先前焦灼急惧的疮疤被抚平了大半,他轻挑唇瓣,松开了盛欢的肩膀。
    盛欢呼出一口气,艰难的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一个姿势睡眠而僵硬的肩膀,一面低着头偷偷用余光观察顾沨止的表情。
    他的脑子在人醒了之后就开始高速的运转起来,第一时间盘算起当前的情形究竟为何?
    他大概是一个不小心嗑药磕多了,被经常跑网咖的平儿发现,平儿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又对顾沨止有着莫名的好感,所以才会喊路过的顾沨止来帮忙。
    只是顾沨止真的是“路过”吗?
    盛欢不信。
    “顾学长找我有事吗?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翻身下床。
    他身上的那件旧t恤汗湿了又干,被睡的皱巴巴的,衬的他的身形分外单薄纤细,顾沨止的目光凝在他白皙的肩颈处一瞬不瞬,口气则恢复了往昔的戏谑轻松。
    “有事。”他说:“想邀请你一起去校友会。”
    “校友会?!”盛欢猛地回头,脸上的诧异之色掩不住,“你也参加校友会?!”
    “我为什么不能参加校友会?我难道不是虞城中学毕业的么?”顾沨止歪了歪头,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我们之间难道不是直系学长和学弟这样的关系吗?”
    盛欢的眼眸显而易见的睁大了些。
    顾沨止的一派说辞无懈可击。
    若非阿提密斯提前告知了他顾沨止真实的身份背景,他此刻也许就信了。
    盛欢的手心渗出些汗液,他总有一种自己在渐渐步入一张顾沨止亲手编织的看不见的巨型罗网之中。
    ——会是陷阱吗?
    “可校友会是明天。”盛欢努力的给自己找补拒绝的理由,“你今天来干嘛呢?太早了吧——”
    顾沨止:“放心,我明天还会来的。”
    盛欢:“?”
    盛欢:“???”
    盛欢:“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不等他陈述自己正儿八经的意思,顾沨止已经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提溜着他大步流星的下楼。
    “喂——”
    盛欢满头问号,平儿则乐颠颠的紧随其后。
    “吃什么?”顾沨止道。
    平儿抢答:“披萨!牛排!炸鸡!”
    盛欢:“我方便面就——”
    顾沨止:“你忍心让六岁的小孩儿顿顿防腐剂?”
    盛欢:“……?”
    被道德绑架的不要不要的盛欢沉默了。
    路边停着一辆闪闪发亮的小跑,顾沨止拉开车门将盛欢塞进副驾驶座,平儿则非常自觉的爬上车后座。
    盛欢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不容他细想,顾沨止也上了车,锁上车门倾身过去替盛欢系安全带。
    男人的发梢于盛欢鼻尖跟前方寸之处拂过,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弥散开来,像看不见的藤蔓丝萝向他张开了怀抱,盛欢这才发现顾沨止今日来不仅开了车,连衣着也是别有心机,米色的休闲裤与浅绿色系的衬衣饱和度极低,柔和的像是春日最生机的嫩草,衬的男人的下颌线棱角清新分明,是异常精致的俊美。
    ……
    “你好像很喜欢绿色,不然为什么看到绿色的东西都要停下脚步来望一望?”
    “因为绿色很清新,没有攻击性,所以喜欢呀。”
    “那我以后多跟绿色沾沾边,你会不会爱屋及乌,更喜欢我一点?”
    ……
    盛欢一个机灵,心跳声暴涨到了咽喉的位置。
    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作幅度大一些他的心跳声就会溢出来,只能任凭属于顾沨止的一切在他的跟前来去,紧紧攥住他的视觉和嗅觉。
    “咔哒”
    安全带被压进了槽里。
    这应当是一个句号,盛欢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期待顾沨止尽快回到驾驶座的位置上,好让他们之间回归到一个较为安全的社交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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