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义塠大喝一声道:“贼人何不速速伏法!”随着他一声令下,金吾卫破门而入,他们眼中所见是道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头上鼓起可疑的大包,再看手持拂尘的左居正,那拂尘棍底带点点血色,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着寒光。
    至于高长松,折黄纸折到一半,他觉得刚才的千纸鹤很不精致,想折个更好的。
    赵义塠见后倒吸一口冷气,这这这,这可不是普通的道士夜奔,是极恶性的伤人事件啊!立刻一挥手道:“速速将他们……!”拿下二字还未说完,忽想起眼前的是穷凶极恶的邪道,而非普通人,不知夜巡的修士何时能来,再改口道,“切莫轻举妄动!”
    高长松看金吾卫们警惕的样子,当时就不好了,得,他们明明在除魔卫道,怎就被提防至此了?
    还是左居正冷静,跟高长松解释道:“犯夜者,轻则笞二十,重则杖杀之。”一般情况下,犯宵禁的鞭打二十下算了,可旧唐书中却记载了这样一件事:
    “中使郭里旻酒醉犯夜,杖杀之。”
    中使指的是宦官,在唐代宦官地位还是挺高的,这是说一名叫做郭里旻的宦官,喝醉了在宵禁时分乱逛,最后被活活打死了。
    很难说这没有被其他官员报复的成分在,但他被打死了是事实。
    高长松听后整个人都不好了,等等,哪怕是犯了宵禁,他们也是急着为民除害啊,怎么着都得从轻发落吧?
    左居正是见过大场面的,他也曾在夜间于长安城御剑飞过,事情犯多了,自“久病成医”,只听他冷声道:“我等夜缉邪道,已上报师门。”
    赵义塠不屑道:“我等金吾卫并未接到消息。”上报师门有什么用,衙门是你师门开的吗?那起码要等到师门上报京兆府,再由金兆府下达批准了,否则就是不合规的。
    而且,看这两道士如此凶残,在天子脚下策猫狂奔,不守王法,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他瞥一眼昏死的道婆,这要颠倒黑白,让邪道跑走了怎么办?
    见高长松等并未抵抗,赵义塠松口气,他既然敢带金吾卫随人至此,还是有些胆气的,又想到京兆府发给夜巡金吾卫的防身之物,上前两步呵道:“双手举起!”
    高长松:唐代就搞警察叔叔的这套了吗?!
    高长松跟左居正配合地举手,乌云跟大橘就不一样了。乌云是精怪,有实体,他背部高拱,随时都能扑倒赵义塠。大红是猫鬼,他使坏凡人都看不见,一咒人一个准。
    可若真让他们攻击金吾卫,事情就大条了,高长松对乌云低声道:“你把手也举起来吧乌云,别唬人了。”
    乌云:!!!
    他还是听高长松的,纠结了一会儿以双脚站立,举起手手,那模样让金吾卫们睁大了眼。
    金吾卫:猫咪!猫咪站起来了!
    大橘猫不用说,猫鬼为人所缚,左居正不让他攻击,他肯定不能上前。
    赵义塠看高长松他们配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高长松身边,掏出眼熟的捆仙绳就往高长松手上缠,缠完他的手腕缠左居正的,最后一截在乌云身上裹了两圈,随后牵着一连串人道:“噤声!”
    带他们往金吾狱去了。
    ……
    左金吾狱在永兴坊内,投入大牢前他们遇见了值班的法师。法师生了个牛鼻子,浑身上下肌肉虬结,像练罗汉拳的武僧,好在他无金刚怒目之相,只随赵义塠等人将高长松他们投入大牢。
    高长松:问就是离谱,大离谱!
    长安城内监狱颇多,有刑部、大理、东西徒坊、金吾、县狱等,每座模样大同小异,譬如高长松蹲的金吾狱,尚未进门,就看见书“金吾狱”的牌匾,清白的高墙圈出一片地,那墙有寻常院落两倍高,围得密不透风。
    金吾狱的门也高,门上细密地排列了一行行的石疙瘩,最引人注目的是门口两方狴犴。
    狴犴是龙的第七子,外形像老虎,麟头豸尾西龙翼,平生好讼,颇有威力,被奉为黎民百姓的守护者,也是牢狱的象征。
    这两方狴犴可不只是看着好,左居正嘴皮子微动:“你且开慧眼观狴犴。”高长松睁眼看了,以狴犴为两点,向周围辐射金光,金光形成一道薄墙,圈住一整个金吾狱。
    左居正临危不惧,不如说根本没要坐牢的感觉?他像尽忠职守的导游,同高长松介绍:“以狴犴为依托,全长安的牢狱均设结界,此界是佛道修士一同布下的,就怕关在牢狱之中的邪魔外道冲出牢狱。”
    高长松感到奇怪:“不应专门找一处,布下天罗地网,派重兵看守让邪魔都出不去吗?”
    左居正回答:“这种地方也是有的,但邪魔聚在一起,终是不美,若他们合计逃脱恐酿成大祸,于是我等分而击之。”
    高长松点头,这说的没错啊。
    左居正:“而且……”
    高长松:“而且?”
    左居正一脸正气:“徒坊与金吾狱等总要为各宗门人士设有一席之地的。”
    高长松:?
    什么意思?
    左居正道:“我等与僧人不同,道教讲究逍遥二字,各派御器之法甚多,其中御剑飞行最受欢迎,再说天下名剑又多汇于皇都之中……”
    高长松听懂了,这是说很多人到了长安才找到半身,练御剑飞行。他想:那这被关进监狱,是因为超速行驶?
    左居正:“还有些人因不通幻术,青天白日是不敢练的,只敢晚上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御剑。”这不就犯宵禁了?
    听后高长松心头大定,他想,那自己等人的量刑也就跟这些练御剑的人差不多啊,没事没事,问题不大。
    他俩又不会传音入密,讲小话如此之久金吾卫当然会听见,赵义塠听的额角都要暴起十字了,他说:“噤声!”
    可他这声又太大了,吵得被金吾卫一路背来的道婆都要醒了,她发出几声呜咽。
    他也不认为到道婆是好人,捉人时高长松跟左居正都指认她行猫鬼之术,这让熟读唐律的赵义塠不得不重视。
    按照《大唐疏议》规定:“蓄造猫鬼及教导猫鬼之法者,皆绞;家人或知而不报者,皆流三千里。”
    一旦成立,此人最少也是个绞刑。
    因此,她待遇更好,全身上下都用捆仙绳捆紧了,远处看就像是一枚大蚕茧。
    赵义塠见她发声,浑身上下肌肉紧绷,严阵以待,而随行僧人也口呼佛号,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谁知……
    耳边传来咚的一声,高长松表情变成了“ ”,只见左居正故技重施,抡起拂尘就往她头上再敲了一记,成功让人晕菜。
    比起她醒来大闹,以邪法咒人,最快的解决方法不就是让她别醒了吗?
    高长松竟很能理解左居正的思路。
    但理解归理解,他们这群被捆着的,在金吾卫的眼皮底下伤人,实在是太猖狂了!赵义塠的眼皮子跳了好几下,简直是法外狂徒啊!
    结果当然是……
    带着木枷锁的高长松与左居正隔栅栏相望。
    #我在大唐铁窗泪的日子#
    师傅啊师傅!什么时候能捞我们出来啊师傅!
    我真是冤枉的啊!
    第56章
    金吾狱环境很恶劣,紧挨墙的稻草堆也不知是何时塞进来的,散发着馊味,高长松露出嫌弃的表情,离稻草垛远远的。
    一只老鼠猖狂地从高长松面前遛过去,还没等他得意地转上两圈,就被乌云一举拿下,玩弄于股掌之中。
    大橘猫也一拥而上,猫鬼对活物伤害太大,那老鼠被他扫了一尾巴就不行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乌云勃然大怒,又把猫鬼拍开。
    高长松:“……差不多得了。”
    左居正就不同了,熟门熟路地找一干净地打坐,高长松问他,他就说:“呵呵,这地儿干净,上回来我擦了好久的地。”
    高长松瀑布汗,和着你还是熟练工?
    对面的监狱关着道婆,法外狂徒左居正下手很黑,人还晕着。
    跟铁窗泪的高长松不同,赵义塠已经开始倒查人身份了。
    他先翻卷宗,道门人的卷宗堆了高高一摞,就这夜灯看,果然,左居正犯过好几次事,基本上都是“夜缉凶,犯禁”。
    他点点头,虽是法外狂徒,还是有正义之心的,略施惩戒就罢了。
    高长松是个生名,暂无记录。至于那道婆,因涉猫鬼之说,赶紧派人敲邻里门打探了,邻里见被甲的金吾卫,要吓死了,听说是马道婆出事后才惊讶道:“马道婆?她平日里很是慈眉善目。”家中小孩生病,她还来送过符纸烧水喝。
    赵义塠听金吾卫汇报,只觉此事成一通悬案,要上报翊府中郎将。
    ……
    次日一早,葛朝阳来探监,高长松脸挤在栅栏中听他说。
    原来,猫鬼案涉嫌多人,这马道婆也非名不见经传之人,她跟《红楼梦》中水月庵的婆子姓氏相同,人设也肖似。此人混迹唐初的贵妇圈子中,也不至于多贵,可五品人家的主母,基胜楼的妯娌都奉她为座上宾。
    唐代女性信道教的很多,原因也多种多样,比较多的是遭遇丧夫之痛后入道的,像唐宪宗的女儿永安公主就是如此。
    此外还有得不治之症后入道祈福的,追求长生不老的,还有像杨贵妃那样为掩玄宗的儿媳妇寿王妃的身份,入道法号太真的。
    无论原因如此,道教在女子中很有市场,远超佛教。
    马道婆出入帝都官员富户家,若她涉险猫鬼案,那其他人家也就不清白了。
    葛朝阳并不知道这点,他知晓猫鬼出没后,先去玄都观,随后跟王远知一同上报靖安司。
    看过《长安x二时辰》的人对靖安司应该很耳熟,正史中这一部门是唐玄宗时期才设立的,作用是统摄西都贼事策防。
    可在西游记中的大唐,比起西贼,如何管理修士才是重中之重,唐王专门设立了统摄修士的部门,即靖安司。
    关妖魔鬼怪的囚笼,也在此司麾下。
    当夜是孙元翔在靖安司当值,他修一门法术,夜不需寐,任何时候都龙虎精神。
    唐王深谙用魔法打败魔法的道理,但凡出了巫蛊案、猫鬼案,都让修士并大理寺一同调查。靖安司的司长听后认为兹事体大,一面紧急写奏折,一面让孙元翔先去看那道婆,免得她逃窜。
    于是第二日,孙元翔与葛朝阳一同去,孙元翔先看马道婆,给她多上了道禁锢咒,随后把正与爱徒说话的葛朝阳挤开,跟高长松打招呼:“又见面了。”
    高长松看他却很诧异,他真不知自己何时跟孙元翔见过。
    孙元翔感叹道:“哎,你佛缘一定很深厚吧。”
    高长松:!
    孙元翔兴致勃勃道:“我都看见了,你用六甲六丁召出了五方揭帝,佛家竟然没度你,真怪。”
    高长松有些警惕,用“你不是好人”的眼神看孙元翔,后者头次被这么看,还听郁闷的,他为表自己不是坏人说,“哎,你也别这么看我,我跟钟离珺很熟,他说认识你。”
    高长松一听钟离珺的名字,对方无死角的俊脸就撞入脑中,他想:说请他吃豆腐宴,局子一蹲,不知要拖到何时了呀。
    他忽然惊恐:等等,自己的住所不会过期吧?他不会被强行遣返吧!
    怀揣着心事,等赵义塠来后他还专门问了句,赵义塠闻后眉毛一竖,好啊,你还是个胡人。
    他会错意,义正词严同高长松道:“哪怕是胡人,在我大唐地界上犯大唐律,也是当罚的,需等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才能出来。”
    高长松听后五味杂陈,想不到,他在长安久居的梦想,竟通过坐牢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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