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不要瞎想,安心养病,可我也没想到,那件事对他的触动如此大,等他病好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住持艰难的叹了口气,“我这徒儿虽然年岁不大,但天分极高,寺中辩经几乎没有对手,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他……他居然……”
    “他变了,变得不再那样听我的话了,天天偷着往外跑,也不在佛前静修,开始我只当他是孩子心性,也没有过于约束他,可后来,有关于他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过分。”
    “开始是偷酒喝,然后是吃荤,最后……最后甚至演变成了……”住持顿住了,片刻后终于是叹了口气,“有一天夜里,我正在静修,突然有弟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大声的告诉我说不好了,慧聪被人捆了,一群人押着他正在寺门外。”
    “等我赶到寺门外,只见慧聪他已经被人捆的结结实实,而且全身都是伤,很明显是挨了毒打。”
    “可还没等我发问,就见有个男人气势汹汹的冲上来,这时我才发现,和慧聪一样待遇的还有两个女人,女人岁数不大,被扒光了捆在木驴子上,就那么被抬着上了山。”
    “后来我才知道,是慧聪破了色戒,在山下与那两女子……被抓了正着,而愤怒的男人,就是其中一个女人的夫君。”
    “这样的事情简直是丢尽了我们寺庙的脸面与名声,我们又是说情,又是拿出了一些钱财,这才保下了慧聪,担心那两个女子回去被浸猪笼,我没办法,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俗家弟子,将她们连夜送下山,送到了一个偏僻陌生的村子,留下一些钱,勉强先让她们隐姓埋名生活下来。”
    “回到寺中的我怒不可遏,也犯了戒,我拿着藤条打了慧聪好几十下,直到被弟子们哭着拉开,才算作罢。”
    “我恨啊,恨慧聪败坏了寺庙百年积攒下的名声,也更恨,恨铁不成钢,慧聪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可无论怎样打,怎样问,慧聪他都不肯说一个字,他只是看着我,安静的看着我,在他的目光下我居然不敢再打再问了……”住持说到这里居然恐惧起来,“他的眼底有股悲天悯人的气息,那是……那是佛的眼神。”
    “就在两个月后,那些村民又来了,我原以为他们是来找慧聪的麻烦,可我错了,他们居然是来感谢慧聪的,为首的那个男人我见过,就是其中一个女人的丈夫,他带了厚礼,喜气洋洋的说他的女人回家了,而且带了喜!”
    “他操劳了一辈子终于有了后,以后的日子可不能浑浑噩噩过了,他打算再新建一间屋子,给女人住,还把养的一头羊杀了,打算给女人补身子。”
    “男人拿了喜帖,执意要给寺庙捐香火钱。”
    第1605章 成佛了
    “除了这个男人,一同来的还有好些男人,这些男人出奇的热情,一边争相恐后的求捐香火钱,一边朝着寺门里面挤。”
    “他们全都吵着说自己家里需要做法事,希望寺里的和尚随他们回村子,总之借口五花八门,但只有一点,他们全都点名要慧聪。”
    住持语气变得愈发沉重,“贫僧虽然遁入空门已久,但这些村民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我让弟子将他们全都拦在寺门外,并且将香火钱全数奉还,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徒儿一错再错。”
    “可还不等我将村民劝下山,这些村民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大喊大叫起来,我一转身,慧聪……居然是我的徒儿慧聪走了出来。”
    “他径直走进了村民当中,在村民的簇拥下,就那么……就那么和他们一起下山了。”
    “大师没有阻拦?”江城有些不可思议。
    “我有想过,可刚准备开口,我那徒儿便回头了,他看了我一眼,还是……还是那种感觉,我即刻愣住了。”住持的语气急促起来,还带有一丝罕见的惶恐,“他知道我要说话,不,他甚至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我指的是……他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
    “阿弥陀佛。”仿佛是为了压制自己惊恐的心,住持用沙哑的声线重重咏了声佛号。
    江城没有被住持的故事带着走,他在寻找其中的漏洞,“大师,我有一事不明,村中的农家汉应该极为传统,传宗接代这种事又怎么会……”
    “又怎么会假手于人?”住持没有避讳,直接将江城没有说完的部分补充出来。
    “没错。”
    先是叹了口气,随后住持徐徐说道:“施主可知那些村民为何会将石女送于本寺静修?”
    “施主当他们智愚不成?他们当真会以为只依靠静修就能凭白修出个大胖儿子不成?”
    “村中农汉是注重传统不假,但他们一点都不愚,和名声相比,还是有后这件事更加实在,准确说是更加迫切!”
    “施主以为村子中一团和气?居住在一个院子中的血脉至亲就真的血浓于水?”
    “呵呵,施主可曾听过揭死瓦?”住持态度一转,居然有些阴森。
    江城点点头,“听说过,就是一家的主事人死后,若是膝下无后,那么他的家产就要被同村人支配,先由关系近的亲属挑选,亲属之后是附近的邻里,再之后就是同村人,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后,这人家里就什么都剩不下了,别说是值钱的东西了,就是房上稍好些的瓦片都要被掀走,所以叫揭死瓦,还有个名字,叫吃绝户。”
    住持接过话补充:“又或者是由村中乡绅出头,将此人生前遗留的土地财产全部变卖,换成银子,然后用这笔钱在村里摆上流水宴,从村头摆到村尾,宴请村中的每家每户,少则几天,多则旬月,总之,直到吃光吃尽这家人的所有积蓄才算罢休。”
    顿了顿,住持继续道:“贫僧所说的财产也包括这些石女一样的女人,她们不算真正的村里人。”
    “所以为了有后,这些看似愚憨的农家汉可以容忍很多,也能放下很多,施主可知在慧聪与两位村女被捆缚上山的那一夜,带头的男人为何肯放人?”
    “那是因为贫僧使银子将那两名石女买了下来!”
    “出家人不该做这样的事,但这是男人,也正是两名女子的夫君提出的条件,否则就要当着我的面,将慧聪三人乱棍打死!”
    “而男人拿着这笔银钱,还可以去再买别的女人,为他延续香火。”
    “呼——”住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将心头积攒的郁气一吐而空,“这些村民为了有后无所不用其极,施主可知就在这附近不远,长年游走着一些赤脚郎中,挑担货郎,还有戴着求子神仙帽的宽袖道人。”
    “这些家伙都没什么真本事,只是身强力壮,须发茂密,每到一处,他们都会被邀请住进某位主家中,借着驱除邪祟之名,与那些石女共住一室,短则2,3日,多则半旬光景,这些人自会离去。”
    “当然,村里人也都见怪不怪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那些石女真的有喜了,邻里之人也会管好自己的嘴,对之前的事绝口不提。”
    这些事听的江城头疼,他感觉住持絮絮叨叨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他在意的只是慧聪和尚,“大师,我们还是说说您的徒儿慧聪好了。”
    “哎,自那天起,慧聪他便很少回寺里来了,我也曾派人去山下找他,可那些弟子……那些弟子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明明慧聪前一刻还在,等他们赶到后,慧聪人就不见了。”
    “据说他的日子逍遥的很,周围的村庄连番邀请他,将他视作上宾。”
    “也是从那段时间开始,那些村子中的石女全都消失了,村子里男耕女织,一片祥和,那些骗银子的假郎中假道人再也不敢去了,担心被乱棍打出来。”
    江城忍了半天,最后还是一本正经说道:“大师您这徒儿好生厉害啊。”
    住持不知有没有在意江城的话,良久后,只听住持重重叹了口气,“千不该万不该,他……他不该杀人啊!”
    江城脸色一变,“杀人?”
    杀生可是大罪,更何况是杀人,江城想到慧聪和尚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完全想不到他居然会杀人。
    “他杀了谁?”江城追问:“那些逼着石女做那种事的男人吗?”
    住持语气中充满凄惨,还有浓浓的自责,“不,不止,他杀了很多人,有男人,还有女人,还有……还有方才几个月大,嗷嗷待哺的婴孩。”
    “为什么?”江城整个人都惊了。
    “贫僧当时也想不懂,更想不通,待我下山见到他时,他正坐在地上,全身都被血染红,身前丢着一把柴刀,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一具具尸体,根本没人敢接近他。”
    “直到我出现,他那张冰封的脸上才终于有了表情,他哭了,哭的撕心裂肺,说对不起师傅,徒儿也不想这样,可……可徒儿没办法,徒儿要成佛了!”
    第1606章 无大罪者可活
    “嘶——”
    住持的一句成佛了让江城大吃一惊,这画风转变的太突然,况且成佛是什么概念,江城虽然说不清晰,但绝不会是住持口中五戒皆犯的慧聪和尚能配得上的。
    听着黑暗中愈发急促的喘息声,想必此刻住持的心境也充满波澜,“那一刻我头脑中一片空白,我不清楚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让随行的弟子上去抓住他,不料慧聪他很轻易的就避开了所有的攻击,然后对着我流露出一张惨淡的笑脸,再之后,他就跑掉了。”
    江城越听越不对劲,他压低声音问:“大师,您该不会是故意放走慧聪师傅的吧?”
    首先从住持的称谓中,江城能很清晰的感受到住持对慧聪的偏爱,况且当时慧聪杀了人,还是很多人,其中甚至还有婴孩,这样一旦当场将慧聪擒住,那么其余幸存的村民是不可能放过他的,这没得商量。
    “施主莫要猜疑,贫僧和弟子们确实没有抓到慧聪。”
    听闻住持的声音中多出了一丝固执,江城没有再说话,他在等住持接下来的话。
    如今慧聪和尚人已经在寺庙里,而且还变成这样疯癫,这其中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回了寺庙后,我在佛前忏悔,毕竟我这徒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犯下此等恶行,我这师傅罪责难逃,可就在我打算研墨润笔留下绝笔信时,突然,慧聪的声音从我身后传出,他说师傅,徒儿回来了。”
    “我当时就傻眼了,一是羞愤难当,还有就是震惊,因为我在回来的路上就打算好了这一切,担心我死后寺内生变,所以我将护院的武僧全都安排出去,将寺庙里里外外,还有各大重要地方全都安排了值守,可就算这样,慧聪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进来。”
    “他自幼体弱,所以练不得什么功夫,这我是知晓的。”
    “不过我当时气血上头,一时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我气得浑身发抖,喝令慧聪跪下,要他一五一十的阐述罪行。”
    “可慧聪他一边哭一边双手合十,居然……居然对我说他不是不想跪,而是不能跪,毕竟他就要成佛了,担心他这一跪我……我这做师傅的受不起!”
    “佛堂中的争吵声很快引来了附近值夜的僧人,见状慧聪哭着朝后退去,他最后和我说他哪里都不准备去了,就留在寺内,但不要我找他,说是找也找不到,他自会来找我。”
    “他还留下一封书信,让我切勿立刻打开,无论发生什么事,有多气愤,都让我等天明后再打开,还说什么天明后自见分晓。”
    “他离开后,很快值夜的僧人就赶到了,我立刻让僧人们沿着慧聪离开的方向追,可折腾了很长时间,僧人们将整座寺庙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慧聪。”
    “在寺门,还有寺院院墙下值守的僧人也没有看到慧聪的影子,整座寺院只有我一人看到了他。”
    “我能看得出来,那些弟子们都在怀疑,怀疑是我这个住持被气昏了头,看到的慧聪不过是气急时妄想出来的,他们不过是不敢说而已。”
    “但就算人能妄想出来,那书信呢,书信总不会是妄想出来的吧!”
    “我无数次想要打开书信看个究竟,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一夜肯定是无法睡了,我叫来了寺内与我同辈的几位师兄弟,一起来商议。”
    “慧聪的身上处处透露着诡异,首先是那些石女,这些女人经历了很多,但都没有怀上,为什么……为什么慧聪一出现,她们就怀上了?”
    “还有慧聪的踪迹,为什么每次寺中僧人前去下山寻他,都会被他躲掉,他仿佛能提前预知一样。”
    “最后就是他杀的那些人,据幸存下来的村民说,慧聪与那些人无冤无仇,甚至有一些只是第一次见面,慧聪行凶前也没有任何预兆,而且当时的他力大无穷,几个魁梧的汉子冲上去想要制服他,都被他打倒在地,可奇怪的是,当时已经杀红眼的慧聪并没有过多的伤害他们,慧聪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嘴里还嘟囔着……嘟囔着……”
    江城的好奇心被完全的勾了起来,催促道:“他在嘟囔什么?”
    “不是他,他无大罪,可活……”
    住持换用一种极为冰冷的语气说出的这番话,瞬间让江城后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商议了一夜,我们中的大师兄始终没有说话,我们问他他也不说,他的表现很奇怪,像是有些恐惧,但更多的,还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师兄为人沉稳,我们相识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直到天刚刚露出一点白,师兄突然动了,他一把夺过放于桌上的书信,立即拆开,紧接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眼中流出,他激动的无法自已,仿佛心中的某种猜测成了真。”
    “信中……信中写了些什么?”江城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这件事里面处处透露着诡异。
    “那上没有字,那不是信,是一幅画。”住持深吸一口气,“画上面是7位老僧人,身披袈裟围坐在一张矮桌旁,背景……就是我当时所在的那间佛堂。”
    此话一出,江城愣了一下,随即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寒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慧聪和尚那张痴痴傻傻的脸,还有他每天让自己挑选的纸人。
    被选中的纸人所代表的那个人就要死,还有,那些人中混进来了与他和胖子同来的两个人,这样的消息慧聪和尚也未卜先知。
    这已经无法用简单的手段二字来解释了,这简直就是神通啊!
    “非但如此,画中我们7人的位置也标注的完全准确,甚至还画出了大师兄他拆开信时的动作。”
    好半晌后,江城才回过神,很谨慎的问:“那大师兄他怎么说?”
    “师兄说识人面而观过往,度己难而判来生,这可不就是佛门神通吗?”
    第1607章 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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