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浓霜的院子里,管家文?叔领着佣人们,一箱箱的往车上搬东西。
    简静只当周晋辰没来,假装不知道他们在那儿,只站在门槛边,捧着杯热茶看文叔忙活。
    她问的小声,“干嘛要装这么多酒啊?”
    但文?叔嗓门洪亮,“你几位叔公都爱喝茅台,一箱哪儿够送的?”
    简静很后悔问出这句话。
    因为下一秒,耳聪目明的简元让就侧了侧身子,望着门口,“是静静起来了吗?”
    文?叔替她说是。
    简元让高声,“叫她到我这儿来。”
    简静耷拉着眼角走进去。
    为了避免尴尬,她先发制人,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还不出发吗?在磨蹭什么啊!”
    嘴上这?么抱怨着,却仍忍不住看周晋辰。和他待在一起久了就会知道,哪怕在一些不经意的地方,他的教养也无可挑剔。规矩的坐姿,握茶盏的手势,喝茶时身体的幅度,恰到好?处。
    他身上的一切都那么入时如分。
    周晋辰用拇指和食指圈了一杯茶,正要喝,又抬头看她,见简静也正盯着自己,深邃的眼底泛起粼粼波光。
    他冲她温和地笑了一下。
    假斯文?。
    都是装的。
    简静在心里骂。并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挪开视线。
    周晋辰唇边的笑意更浓。她还在生气。
    生气好?。生气是在意最别致的表达。
    简元让说,“这不都在等你吗?去把早餐吃了,我们一起去机场。”
    简静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起?和谁一起?”
    简方明笑着说,“和妹夫。你老公有心,说他也应该去。”
    “......”
    简静当场就想表态说,那她不去了,你?们去吧,祝好?。
    但那样也太明显,简元让当面不会说什么,等从太原回来,肯定和她没完没了。
    周晋辰顺着往下说,“是啊,每年都在北京过,换个地方也不错。”
    你小子当是在观光呢!这是祭祖,希望你?认真对待一下。
    简静在心里骂。骂完不得不拿出礼貌来,有?商有?量的态度,“姥爷一个人在北京,你?不方便离开的吧?”
    “不会?不方便,我已?经和他说过了,”周晋辰放下手里的瓷杯,他轻轻握住了简静的手,“而且,妈妈回来了,姥爷有人陪。”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啊喂。
    简静不动声色地挣了挣,没挣开。
    简元让瞥一眼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他点下头,“你?妈妈回北京了,那好?,改天一起吃个饭。”
    周晋辰宽大的手掌藏在桌子底下,变着花样儿揉这双没骨头的小手。一会?儿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从她手背上揩过去,过会儿又在她掌心里挠痒痒,再不然就发狠般,将她的指骨都捏得快要变形。
    惹得简静频频瞪他。
    他眉眼淡然地笑,“是。她说正式挑个日子,一家人在一起坐坐。”
    简元让说,“应该的,应该的。我也多少年没见她了。”
    文?叔进来催请,“先生,一应的东西都已经先装车走了,可以出发。”
    “走吧。”
    简元让站起身来往外走。
    简静终于趁这个机会甩脱周晋辰。
    外面气温低,他接过佣人递上来的外套,深黑色的翻领羊绒大衣。
    简静离得他三四步远问,“这?太原你非去不可吗?”
    “我得去。”
    周晋辰往前一些,整理好?衣服,又要去拉她的手。
    简静压低声音,“你?得去什?么得去?那是我的老家欸!”
    “上一次你陪姥爷回沈阳,我都故意找借口没有?去,其实我是去了香港玩儿,作为报复你?一定不能去!”
    为了阻止周晋辰,简静甚至主动招供罪行,还怕罪名不够重。她以为全?世界的人,基本都和她、和谭斐妮一样,都是有?仇必报。
    “这?样啊。”
    周晋辰沉吟片刻。
    简静眼看胜利在望,又加重了几分语气。她跺跺脚,“对呀!你?怎么还能去我家?对你也太不公平了。”
    小朋友。
    周晋辰暗自好?笑,他顺势牵住她的手,“巧了,我这人最会一个以德报怨。”
    “不!你?不会?!”
    简静的嘴角立马塌下来。
    周晋辰牵着她往外走,“我可以会?。”
    北京飞太原大概一个半小时,简元让谨慎,又特意嘱咐机组人员,准不准时到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安全?。
    简静特意避开了周晋辰,她挨着冯瑜坐。
    冯瑜转着手上的戒指,“人家小周是花了心思的呀,撇下他家老爷子,非要陪你回这趟老家不可。是他一片好?意,像你们这样被凑到一起结婚的,他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错了。”
    简静撅起嘴,“那他心思花错了地方,我又不需要他陪的了。”
    “你?怎么好?这?样讲话的?让你爸爸听见,他又要教训你?。”
    冯瑜赶紧看了一眼简元让。又继续小声说,“他又不是没事?干的小滑头咯,你?这?么说,好?像人家就非得讨好你一样。他不来也完全?可以的呀。”
    “他当然不能叫小滑头。”简静说。
    冯瑜欣慰点头。她女儿在这种事上还是拎得清。
    但很快简静又说,“照他这?个岁数,应该叫老滑头。”
    “......”
    冯瑜忍不住轻斥道,“你?是怎么搞的!对小周怎么意见这?么大?昨晚你提着箱子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看你累了才没有审你。你老实讲,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
    简静杂乱无章地绕着手指,“我不是对他有?意见,是对我自己,我好怕我会爱上他。妈你晓得的,在政治联姻这?种事?情上,感情可不是什么有利因素。”
    冯瑜当然知道。
    她自己的婚事?就是由父母做主。在简元让刚发迹的时候,家里老爷子眼光毒,瞧人准,一再地说他将来会?腾达。她就这?么嫁了,嫁得并不那么甘心,结婚前也只是看过照片。
    这?几十年,说有?多少真情是假的,更多是羁绊和责任。简元让对她也是一样。他还算仁义,常提携帮衬着冯家人,尤其他的小舅子冯瑾,几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但夫妻间再多的情义也是没有?的。
    不管简元让在外面如何,有多少风言风语传到家里来,只要他没把人公然带到面前,逼她让贤,冯瑜都当听不见。别人提起来,她就装听不懂,笑一下了事?。
    所以他们能太太平平的过到老。
    可如果?冯瑜爱他,爱到眼里不揉下一粒沙子,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冯瑜警觉起来,“那他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简静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腿向后盘着,不停玩着她美甲上的碎钻。
    她望望窗外,“他嘛,好?像是有?点喜欢我,但我也不知道是到了什么程度。或许也不是喜欢,是我自己看不懂他,误以为是喜欢,周晋辰那人太深奥。”
    简静有?时候会?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周晋辰。她总觉得,被他藏起来的那个,才是最真实的他。
    而那个真实的周晋辰,有?点危险,可能会?伤害她。
    但她不想被伤害。
    冯瑜笑着摇了摇头,“不要怕,也不必时刻紧绷着神经,那样活得太累,我的女女不需要那么累。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把这?个口子堵住,它只会?更汹涌地扑过来,反而拦不住了。”
    简静把头磕在舷窗上,“那我就这?样吗?”
    “你看这天暗沉沉的,大概我们下飞机时,又会?有?一场大雪。”
    过了片刻,冯瑜才悠悠地说。
    简静啊了一声,“那我们带伞了吗?”
    “带了,所以不用担心会淋雪。”冯瑜顿了一下,伸出手,摸着女儿的脸说,“可是人和人的缘分,不是一场撑伞就能避开的雪。”
    “该落在你发梢上的雪,你?是躲不掉的,也不必躲。”
    简静懵懵懂懂地点头。
    她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冯瑜总是一个人坐在阁楼上,翻一本字帖,偶尔照着写几行字,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她也只是笑。
    简静好?奇,偷偷翻过那本帖子,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绝版,由一个叫元野的人所写。
    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元野是谁,只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直到那一年保利春拍,她很意外的在会场见到了深居简出的冯瑜,穿一身绯色苏绣旗袍,雪白的披帛从她臂间泄下来,安静地坐在前排,什?么都不必做,便已?让人移不开目光。
    连李叔叔都愣神,对简静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冯四小姐。
    简静问,“我妈还那么出名呢?”
    李万年打了个比方,“基本上,就和你?爱败家一样出名。”
    “......那怎么会嫁给我爸的?”
    李万年说,“都是你外公慧眼识珠。”
    那天冯瑜高价拍下一幅字,就匆匆走了,简静想追上去叫她。到了门口,看见她和写那幅字的书法家说话。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临走前,冯瑜眼里晕着团水汽。
    原来他就是元野。
    他们在机场下飞机后,一行人分别上了两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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