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回过神来,一条浴巾就从头顶围了下来,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
    周晋辰坐在了茶几上,面对面的,大力揉动着毛巾,不停地给她擦头发和身体。
    简静捧着他倒来的热茶,刚才在人前强撑着的架子也没了,絮絮叨叨说着她的恐惧,“吓死了!陈晼这个缺德鬼竟然拉我下水,我还以为我会窒息在泳池里!”
    “那水竟然那么深,在岸上看着也就还好啊,结果底都碰不到!我上次量的一米六五,这身高到底准不准?”
    “沉下去的时候真觉得我要死了,可我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吃呢!我还计划年底去布达佩斯,上回到匈牙利匆匆忙忙的,没待两天就被我爸薅回来,都没来得及夜游多瑙河!”
    简静的话从来就没少过,像一挂小炮仗,这会受了惊吓,一下子就跟被点着了似的。
    周晋辰伸出指腹刮一下她的脸,“有我在,你不会。”
    简静不解风情的,“为什么?万一你没看着呢?”
    “没看着那是我失职,”周晋辰用一种,对学生们讲期末考重点的语气,正式地对她说,“我有义务照顾好你。”
    简静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老周?”
    事实上就是稳重、体贴又温和,干什么非得装出一副浪荡样儿?
    周晋辰把湿了的毛巾扯下来。他重换一块干燥的,“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简静气馁地摇摇头,她不了解,全是凭直觉猜测的。
    她撅起嘴问他,“但你好像摸透了我,对不对?”
    周晋辰说,“那是因为你比别人都纯真。”
    简静的喜欢和讨厌,都明白的摆在脸上。爱面子、什么时候都要出风头,有时为了给自己壮势,会编一些瞎话出来。但那瞎话又不过大脑,基本都经不起推敲的。
    正因为不能深究,反而显得她这姑娘胸无城府,心思比人浅。就像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一脚丫子踩下去,就能陷进细而绵软的小沙子里。
    周晋辰见过很多姑娘,漂亮的有漂亮的心机,才学高的,也有才华赋予的清高,至于是不是故意作态,他不予置评。但像简静这样的,还是第一次碰上。
    大概也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她那双眼睛,干净得一丝杂质都没有,找不见半点野心和阴损。
    简静缓过了那阵劲儿来。她又开始胡说八道,“我纯真是纯真,但你别爱上我。”
    周晋辰故意斜她一眼,“怎么,许你爱上我,不许我爱你?”
    就知道他要说这个。
    简静心道,为在人前演好一对恩爱夫妻起见,这个误会还是不要解开的好,否则达不到戏剧效果。
    毕竟她上赶着嫁给他,换了谁都会这么以为。真要解释的话,还得从人类起源和婚姻制度的产生说起,从古往今来,父母都是怎么打着爱你的旗号,逼着你按他们那一套,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说起,也太费口舌。
    她的脑子是不大好。但嗓子也不见得多能扛事儿。
    简静把头顶的浴巾掀下来,撑着沙发,笑得露出对甜滋滋的酒窝,“许。”
    撒谎。
    周晋辰一眼就看出来了。事实上,从领证以后他就开始怀疑,简静的反应,根本不像是嫁给喜欢的人。更多的是找到了个适配对象。
    尤其在他听龚序秋说,简静打过一阵子于祲的主意以后。
    但这些都不重要,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晋辰也不爱简静,但不妨碍他把一个丈夫的角色演绎好。从记事起,他就在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中过来。有时睡过去,以为今天相安无事,但半夜照样被吵醒。
    东西砸得比炸雷都响,互相指责、谩骂,挑对方最痛的地方把皮揭开,狠狠撒上一层盐。周晋辰十五岁之前,就这么一路听过来。
    他不希望以后他的小孩,也被这种恐惧深深笼罩。
    周晋辰太想要一个稳定的家庭。他希望他和他的太太是很和睦的一对模范。事实上,不代入浓烈情感的婚姻,反而更稳定。
    周晋辰身上有知识分子的通病。他内心世界丰富,有双面性,也会有精致的利己主义功利性,时而还过于迂腐,但他很理智。
    他始终相信柏拉图的结论——爱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病。
    既然疾在腠理,就会有病去如抽丝的那一天。
    就算简静此时正爱着他,爱他光洁如新,爱他意气风发,爱他英姿挺拔。十年、二十年以后呢?他周晋辰也许长出小肚腩,发梢上油根滑亮,皮肤变得粗糙,后背也不再笔直。简静还会爱他吗?
    对着这样一副身体,她还会生出拥抱、接吻甚至上床的欲望吗?
    在一系列朝晖夕阴的千变万化里,周晋辰唯一有把握的,是他仍然在学术界有不小的威望,精明的周澍不会轻易出事,已经风光几十年的叶家,依旧稳如磐石。
    这才是他们这段婚姻,最牢固的基础,而不是什么你侬我侬。
    简静不知道周晋辰在短短几秒里,已经转过这么多细枝末节的心思。
    她还在对他笑着,“老周,我可喜欢你了。”
    周晋辰淡然点一下头,“水应该放好了,快去泡个澡,不要着凉。”
    简静舒服地洗完澡,好像泳池里的水多脏似的,用浴盐把皮都搓下来一层。
    她出来的时候,周晋辰正在和他美国的导师视频,那边还是早上。
    简静听着他纯正的美式发音,一把低哑的嗓子,比说中文的时候要更性感。她忘了自己本来是要躺床上去的,就这么一步一步,鬼使神差地往周晋辰身边走。
    直到周晋辰开始介绍她,“这是我太太。”
    简静才反应过来,跟他的导师挥手说hi,一个很洋气的白人小老头儿。
    周晋辰又聊了两句才关上电脑。他抬起头,看一眼比她坐得更高的,眼睛却一直往下的简静。
    她好奇的目光一直钉在周晋辰的皮带往下一点儿。今天这条裤子有些紧。
    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句。
    但简静没听见,她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好大。
    横看侧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很立体。
    她忽然觉得脸有点热,这个屋子里阳气太重。
    之前谭斐妮说周晋辰一看就很会do的时候,她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很得意的,“是吗?那结婚以后我试试,再告诉你咯。”
    谭斐妮当时就没再说话了,这个嘴脸是理该简静摆的。
    直到周晋辰站起来,她的元神才归了窍,走了两步想起件更重要的事情来。
    她的胸垫好像落在了泳池里!
    刚才在水里拼命挣扎,她其实是有感觉到有东西从胸口里,被水流给冲了出来的,但没意识到那是什么。
    现在脑子清醒了点她才反应过来。
    今天这件礼服设计很不好,简静穿上的时候就在骂娘。连她的胸围都不清楚,一套上去直接空杯了。
    但人在巴厘岛,就算打电话臭骂设计师一顿也没用,她临时往里面塞了两片乳胶胸垫。
    因为时间太过紧迫,还是拼命塞进去的。
    简静穿着浴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念着,“完了完了完了。”
    这要是被陈晼或者谭斐妮捡到......天呐......那和当众被扒衣服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在谭斐妮知道,全场只有她穿这个牌子的内衣的情况下!
    她一定会被陈晼她们,以一种极其夸张的方式,公!开!处!刑!
    简静拔腿就要去泳池边。
    周晋辰拉住了她,“去哪儿?”
    “泳池。”
    周晋辰抿下唇角,“怎么,水还没喝够啊你?”
    简静扭着身子,“不是!我东西落在那儿了。”
    “什么东西?”周晋辰问。
    “呃……粉色的。”
    周晋臣好像有点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简静为了赶紧出门,只能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她耷拉着小脸说,“好吧我讲实话,其实是我苏州的外公,留给我的遗物。”
    结果周晋辰当着她的面,从裤兜里拿出两片粉红色的乳胶胸垫来,是他当时在泳池里顺手捡起来的。
    周教授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你外公,给你留这玩意儿当遗物?”
    “......”
    简静红着脸把她的“遗物”抢下来。她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丢人!还不如就让它们漂在泳池里算了。
    简静破罐破摔,往床上一躺,拿毯子蒙住了脸,“你洗完澡关一下灯!”
    周晋辰看着她这样,旁逸斜出的,嘴角浮上一缕微笑。
    *
    鸿飞霜降,天气由温转凉。地坛公园北门外,笔直的参天银杏树上层林尽染地黄透了茂密的叶子,从树梢垂落到地面,在朱漆大门的映衬下愈显得巍峨古朴。
    已经又是一年秋天。
    简静这天下班晚,开了一场冗长又严肃的督导会,也没有别的内容,就是最近他们公司的一位高层管理人员,姓金名磊,被自家夫人大义灭亲,写了封检举信揭发出他在外面养小情儿,顺便把他的薪资公之于众。
    这一通后院起火的操作下来,无异于是把金总推上了狗头铡。
    本来也不是多稀奇的一件事儿。毕竟金融届的男女关系,已经快要赶超娱乐圈,早就荣登职业瓜榜首地位。
    有人编了句话送给他们这家证券巨头的男上司——股票永远亏,情人满天飞。
    惊讶的是正遇上作风整顿。本来以为如往常般检讨一番就完事的金总,被上头撤了职。
    他们董事长亲自到会的次数不多。每次亲临必有大事。
    整场会议都是围绕员工行为自查和道德文明建设展开的。
    在场的男高管们无一不面露苦相,十个里有十二个,都在掂量自己那点子糟心事儿。顺便展望一下,如果也被秃噜出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简静是打着哈欠听完的,就当捡一乐呵,毕竟她也没有作案工具。
    厚伯这两天请假回了老家。简静这是第三天自己开车上班,油表已经在告罄边缘,应该还够从公司开到加油站的。
    她打算自力更生去加一次油。但这个活儿显然不是简静想象的那么容易。
    简静的车技有多差劲,她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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