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到消息时, 既为那人离开自己并非本意而暗喜, 又为那人这么多年的遭遇恨得牙痒, 恨不能立马去京城给他撑腰。
    可冷静下来后也开始疑惑,阮霁究竟怎么得到顺王青眼的?
    他家祖上是曾风光过,可到先皇时期就已见衰落之势, 阮霁出仕后,不过任一个六品的闲职罢了。若不是阮溪知争气, 恐怕数十年后京城都没有阮家的名姓了。
    这种门第, 如何能搭上顺王的路子?顺王又为何照顾这名不见经传的阮霁?
    他察觉到此间异常,这才派人往顺王处查探, 可还没查探出什么, 就被霍远明制止了。
    “属下才进顺王府, 就被老爷的人知道了,买通管事寻了属下的错处,将属下撵出来了。”暗卫说话间,头又往下垂了垂。
    “不过在顺王府的几日,属下见府上规矩严苛,下人管教极严,与传言中顺王好说话的性子不太一样。”暗卫想了想,又说道,“期间,阮霁阮大人去过两次,每次都与顺王一同看戏听曲。其余的,属下就没探听到了。”
    霍闲之听着,眸色更冷,克制住心中的惊怒,思索着眼下的情形。
    按照之前查到的消息,这么多年来,阮霁在家中作威作福,以阮母和阮琴之为质,逼阮溪知听从于他。
    即便阮琴之年岁渐长,也不曾议亲,明显是打算用她们母女绑住阮溪知一辈子。
    现在带着阮溪知去了一趟顺王府,怎么就愿意把这张底牌扔出去了?
    霍闲之想着,眸中有了担忧之色。
    顺王明显不像他表面那样温良,阮霁这次的反常之举,倒有些像将阮溪知拉下水后,有了新钳制他的法子,所以满不在乎地将阮琴之打发出去一样。
    想至此,他的额头渗出冷汗,之前还犯倔等着阮溪知挽回他的心思也没了,只盼着阮溪知不要真如他所想一般,着了阮霁的道,做下错事。
    他心思慌乱,在屋中来回踱步,屋中其余两人默默站着,不敢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好似做了决定般走至书桌前,提笔写了封信,又叫了暗卫的名字。
    “聆风,此事还得交由你来办,无论用什么法子,两日内将这封信送至阮溪知手上,再叫其余人注意京城的动向,若有顺王和阮府的消息,尽快送到丹棱来。”
    聆风听了吩咐,愣了一下应是,接过霍闲之递来的信。
    “我知道你刚回来,可此事事关重大,只得劳你再跑一趟。”他神色郑重地拍拍聆风的肩。
    聆风惶恐道:“这是属下应当做的,主子放心,属下一定将信送到。”
    霍闲之点头,想了想还是嘱咐道:“告诉盯着他的人,一定要以他的安危为先,若他有事交代你们去办,听从他的吩咐便是。”
    “属下领命。”聆风道。
    看着聆风快步离开,霍闲之心里并未轻松。
    今上强势,登基以后大力整饬朝政,改革官制,削减各方势力,加强皇权控制,平日里最忌大臣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他现在虽不确定顺王究竟有何谋划,但也隐约嗅到几分危机,若阮溪知真与顺王混在一起,只怕凶多吉少。
    他拧着眉,长叹口气,心里担忧不已。直到几日后,两封信送到他手上。
    他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愣了一瞬才将其中一封拆开,看了两眼就觉心中酸涩,还夹杂几分喜悦与恼怒的别扭情绪。
    只是接着看下去,脸色却又郑重起来,拿起桌上另一封信沉思许久。
    聆风看他脸色变幻,说道:“属下这两日在京城,听得最多的就是西夏使臣来访的事。听说使臣是为了减少岁贡来的,按理说此事不至引起这么大热议,可听说在朝会上几位大臣与圣上意见相左,惹得皇上发了通脾气,大臣们战战兢兢,再不敢提起此事,之后此事便一直搁置着。使臣得不到答复,一直滞留在京中。”
    就如之前所说,今上性格强硬,朝会虽是议事,但若众大臣说的不合他心意,免不了要训斥一番,直将朝会变成他的一言堂。
    这种情形在他初登基时很常见,后来御史谏言,他的年纪也渐长,这种情形便渐渐少了,也不知为何这次又固态萌生。
    京中百官中,年纪大些的领受过他之前的脾气,年纪轻的也早有耳闻。这次他朝会发怒,许多人担忧他又拾起从前的性子。
    “属下查探过,若是有心往顺王身上拉扯,那朝中同意给西夏减少岁贡的大臣,多少能与顺王扯上些拐弯抹角的关系。”
    但京中世家多,姻亲错乱复杂,彼此之间有所牵连再正常不过,若是不特意往顺王身上想,恐怕没人会注意。
    而霍闲之听着,不由眯了眯眼睛,再想到那人信中所言,明白此次西夏的事恐怕与顺王脱不了关系。
    他写了封信,与阮溪知送来的另一封信一起,着人送往边塞。
    都处理妥当后,才清清嗓子,问低垂着头的聆风:“你将信送到时,他可说什么了?”
    聆风闻言,沉默回想那日的情形后说道:“属下向阮大人禀明身份后,他有些出神,神色像是感到意外,看过信后眼睛便红了,好一会儿后才问了您的身体。”
    “属下答过后,他又愣坐一会儿,之后才打发属下走了。第二日时,着人送来了信件,让属下送至您手上。”
    霍闲之听了,神色发怔,好似已经想象到那人红着眼睛的难过模样,心里一瞬间很不是滋味。舔舔嘴唇,突然觉得自己倔着留在丹棱实在没什么意思。
    他心里是还气着阮溪知当日瞒着自己真相,还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将自己气出病来。
    可在生死面前,这些怄气就不那么重要了。正如霍远明之前所说,只要阮溪知这次不受牵连,之后即便是让他哭着求自己复合也是有机会的。
    可要是不管他,万一他没能在此次事件中脱身,自己哭都来不及了。
    霍闲之想着,心中已决定若是他大伯回信不容乐观的话,那他就去往京城,总不能真让他一人在京中孤立无援。
    于是,他又提心吊胆地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他大伯父霍长明的回信。只是短短几个字,就让他心中一震。
    阮溪知去信询问的是去年冬天流民犯境的事,当时朝廷的说法是西夏遭雪灾,一些灾民流离失所后铤而走险,侵扰边境。
    阮溪知联系这几日京中的局势,怀疑此事或有异常,所以托他向在边境的霍长明霍将军打探实情。
    而现下,霍闲之拿着那写着“事关机密,不可泄露”几字的书信,已经确定流民的事确实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否则霍长明没必要缄口。
    如此,皇上为西夏减贡的事大动肝火,顺王多年伪装露出破绽的事就都有了解释。
    霍闲之低头,拈着信纸思索着。
    他伯父霍长明由皇上一手提拔,是皇上亲兵,既然知道流民的事不简单,一定会向皇上禀报。
    那么,皇上现在明知西夏有异,却还将使臣滞留在京城,想的恐怕是放长线钓大鱼,将朝中有异心之人一网打尽。
    想至此,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皇上已然布好局,只等着人往里跳了,那人却还无知无觉,为了那两个女人就心甘情愿被拖下水,这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想明白后,他心里像着了把火,也顾不得别的,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去京城。自己则去了主院,将此事告知霍远明。京城若有异动,地方上也得有所准备。
    “这个时候去京城?”霍远明听他说完后,有些犹豫。
    他之前劝霍闲之去京城,是因阮霁与顺王来往过密,想趁阮溪知还未牵涉其中,帮他离京城那摊浑水远些。可现在阮溪知已经和顺王有了往来,那霍远明再去京城……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他既然来信询问流民的情况,就说明他并不知西夏与顺王的阴谋,反而在查明真相。既然他自己没有犯下谋逆之事,我不能让他仅因他父亲的罪行就下狱,我得去京城帮他。”霍闲之坚定道。
    “你放心,我不会给霍家惹来麻烦,但让我就这么看着他被阮霁株连,我实在做不到。”
    霍远明抬头,竟难得在这个骄纵了二十年的儿子眼中看到几分祈求之色。
    可勾结外邦之事,历来就是宁错杀不放过,哪家遇到这种事不是躲着走。即便皇上对霍家多有优待,但此事也是帝王禁忌,不是能轻易沾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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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满头大汗的模样,恐怕是有什么急事。
    霍远明不由皱眉向霍闲之示意:“你院里有事?”说着话,就让人将小五子放进来。
    小五子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有些顾忌霍远明在场,但事出紧急,不容他耽搁,磕了个头后对霍闲之说道:“公子,阮、阮大人遇刺,如今性命垂危。”
    霍闲之一听,心里好似空白一下,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话出口后,思绪才跟上,明白小五子话中的意思,一瞬间只觉被这消息震得头脑发昏,整个人顿时失了血色,身子摇晃两下,被身边的霍远明一把拽住。
    “你说什么?”霍闲之急声问道,神情狰狞,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五子看他情况不好,惦记着他的心疾,支吾着不知该不该说,就被霍远明一脚踹在身上。
    “到底怎么回事?”霍远明心中火大,这没脑子的东西,若真担心他主子的身子,此事就不该如此突然地说出来。既然已经说出口了,支支吾吾地,不是更吓着闲之。
    小五子受了一脚,慌忙说道:“是京中暗卫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说京中生了变故,顺王入狱,手下的人记恨阮大人,在阮大人散值途中行刺,阮大人受伤严重。”
    霍家父子听了,心下俱是一惊,他们方才还商量着如何将阮溪知从顺王一系中摘出来,怎么突然顺王就被下狱,又为何要行刺阮溪知?
    小五子不懂京城的事,颠三倒四地说不清楚,霍远明正要着人将霍闲之的暗卫叫来,却有侍卫带着密信来了,是他布置在京城的人传来的。
    霍远明看一眼霍闲之苍白的脸色,快速打开信看了一遍。
    原来,因皇上前几日在朝会上大发雷霆,诸位大臣莫不谨言慎行,不敢再提西夏之事。可西夏使臣一直留在京中,慢慢沉不住气了,往顺王府上送了两封信,这便让皇上拿住了把柄。
    至于阮溪知遇刺,则是顺王手底下的人觉得西夏使臣给顺王送信,皆是阮溪知从中鼓动。如今顺王罪名基本坐实,他怀恨在心便对阮溪知起了杀心。
    霍远明一目十行看完,将信递给霍闲之。若真如信中所言,那阮溪知与顺王勾结的罪名倒是洗清了,可他的性命……
    看着自家儿子摇摇欲坠的模样,霍远明吩咐道:“着人传话,托林启与公子一同往京城去一趟,再让人备好车马,轻装简行,准备去往京城。”
    “小五子,”霍远明皱眉看他,“你去给公子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是。”小五子应一声,连忙退下了。
    霍远明长呼一口气,拍拍如同丢魂般的霍闲之:“去吧,去京城,救他。”
    第131章 相见
    霍闲之就这样上了马车, 铺天的惊慌之中只剩一股怒气清明神智。
    他的面色惨白,两眼赤红,嘴唇干裂, 似乎一息之间被压垮,唯紧紧攥着胸口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好像就靠这股气力支撑着。
    林启上车看见他这副模样, 当即吓了一跳,原本还想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下心里也有了猜测。
    看见他,霍闲之僵直的身体动了一下,发直的目光微微一动,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带我骑马, 我要快些去京城。”
    他的声音嘶哑, 目带祈求, 是林启从未见过的模样。
    林启没有说话, 转身下了马车, 同阮府的侍卫要了匹马, 扶霍闲之上去后,才自己跨坐上去,两腿夹紧马腹, 马儿就撒腿向前。
    “别怕,有一口气我也能给你救回来, 你好好的, 别路上添乱耽搁行程。”林启拿开他紧攥着胸口的手,迎着风说道。
    霍闲之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些, 堵在喉间的那口气也散了。他点头, 只是仍旧催促道:“快些。”
    见他脸色好转, 林启挥挥鞭子,身下的马一溜烟冲在了队伍最前头。
    丹棱县的店铺都开张了,辣条店也步入正轨,林启本是准备即日回定北县的。没想到突然有霍府的人传话,让他同霍闲之一起去京城。
    他还没搞清是什么情况,就见霍闲之已经匆匆赶来了。
    京城之中,能让霍闲之急成这样的,恐怕就只有阮大人了。而需要自己出力,那应当就是关系阮溪知的安危了。
    林启看一眼身前霍闲之的神色,手下的鞭子落得更快。他自己有挚爱之人,更能理解霍闲之此时的心情。
    原本一日半的路程,在他们日夜兼程下,第二日早上就到了京城。也没往别的地方去,直直去了阮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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