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人说道,只是语气明显弱了几分。
    其实众人都知道,林启又雇用的这三人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平日村里有事,里正都会听听他们的意见,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待遇。
    想着,心中都有些丧气。他们资质平平,工厂用的管事也少,这好事怎么可能落在他们头上?
    几人对视一眼,皆苦笑一声。
    有人苦中作乐道:“不过我料想着如今最难受的可不是咱们,恐怕刘家的那位才叫难受呢。”
    众人听他说完,顿了一下后反应过来,细细想了一下,觉得还真是。于是也顾不上丧气了,纷纷说起刘家来。
    “咱们的本事不在那儿,摊不上这好事也没什么。可刘家那位分明也算村中拔尖的人物,林启都不雇他,摆明了是因先前的事记恨他。你们说,他后不后悔?”
    “嗐,咱们谁能知道人家读书郎后不后悔。反正我只知道若是遇到我自己头上,那我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还有人哈哈一笑:“那是你,人家可不一定,不是说读书的人就有骨气嘛。说不定人家就是不愿意去给林启做工。”毕竟,他们二人不对付,曾几次闹出不愉快来。
    “骨气?有骨气别让他爹娘卖地供他啊,有骨气考个秀才出来啊。可见这骨气也没多少。”另一个汉子讥讽道,“对了,那地还是卖给了林启,你说他有没有骨气?”
    汉子们聚在一起,说话没轻没重,越说越不着调,言语也更加粗鄙。
    不过林启可不是因为这个缘由才没雇佣刘三郎,他根本不知刘均如今已经不读书了。
    作者有话说:
    林启:知道也不雇他!
    晚安!
    第115章 断袖
    午后, 外头的暑气还未散去,村里的人还在歇午晌,刘家大门里, 却突然钻出一个身影。
    那身影左右看了看,见路上并无别人,连忙背着背篓, 拿着斧子出来,抄小路往山上去了。
    靛青的衣袍严密地裹在他身上,才走几步,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他顾不得停歇,用袖子擦擦额头滑落的汗珠,快步行至山脚下, 抬头看一眼曲折的山径, 抿了抿唇后又埋头爬山。
    山脚处没有树木遮挡烈日, 只矮小的灌木丛肆意疯长, 带着尖刺的枝桠探至路面。
    后背被晒得一片滚烫, 他抬手摸了摸, 已经湿了一大片,心底咒骂一声后,略提起背篓的肩带, 想要松快一下,脚下却突然踉跄一下。
    “刺啦——”
    勉强稳住身形的同时, 听到一声布匹撕裂的声音, 慌忙低头看,才发现衣摆上已经划出一道大口子, 上面还挂着一根木枝, 显然是方才挂住他衣摆的那支。
    他闭了闭眼, 用力呼出一口气,然后想弯腰取下那根木枝,未料才抓住就觉指尖一阵刺痛。抬起手后,才看见指尖冒出的血珠。
    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突然爆发,他用力拽下木枝向山下扔去,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后,发疯般扑至灌木丛边,挥舞着斧子劈砍茂盛的灌木。
    灌木被砍断了枝条,可尖锐的木刺也在他手背划下一道破皮的血痕,他下意识缩回了手,看一眼那血痕后,只能愤愤退开。
    连灌木丛都打不过。
    刘均心里闪过一丝悲怆,只是转瞬又升起巨大的愤怒与不甘,觉得自己当真时运不济,老天爷对他诸多不公。
    凭他的本事,若是生在一个富贵人家,哪会在镇上夫子处耽搁几年后落下学习的进度,与县城的同窗有了差距?
    哪会落榜之后就被他爹打骂,指责自己花了那么多的银子,非但没帮他争气,还让他沦为村中的笑柄?
    哪会再不能去县城书院读书,还得上山砍柴?
    他越想越不甘,想到他爹昨日说当初还不如把十两银子拿去给刘盛娶媳妇,他就恨得牙痒痒!
    他知道,无非就是看刘盛如今跟着林启赚钱,他爹娘后悔了。可他们也不想想,自己考中能改换刘家的门楣,刘盛那个泥腿子能吗?
    况且,若不是他们没本事,自己怎么会考不中。他想起书院学识不如自己却家境富裕的同窗,愤恨地咬了咬牙。
    凭他们每日闲散的学习态度,怎么可能考中,定是家中为他们走动了!
    他心里充斥着愤怒,眼睛都被嫉妒染红,凝视着山下,看到那偌大的工厂时更是咬紧了牙关。
    林家兄弟分明是村里有上顿没下顿的莽夫,大字不识一个,为什么却能巴结上县令,赚这么多的银子。
    他想起二哥刘昶之前曾说县令对林启另眼相待的话,着实想不通林启究竟有什么本事。
    面朝山下俯视良久,抱怨一通命运不公后,却只能叹了口气,继续往山上走。
    今日若是再不砍柴回去,等他爹下地回来又要骂他吃白食了。
    想着,他心里也有一丝后悔。
    自去年去了县城后,他读书的花费比在镇上时增加不少,若是只学院的衣食住行,也还好说。
    可自从得知刘昶在县令手底下做事后,那些往日从不与他说话的富贵同窗们终于高看他一眼,偶尔还会邀请自己与他们一同出去玩耍。
    虽然觉得刘昶放弃学业做掌柜不是什么荣耀的事,但被这些富家子弟一奉承,刘均却有了几分虚荣,立马忘了他娘让他省着花的嘱咐。
    他与那些人一同出入食肆、酒馆、茶馆,还花了许多无谓的银子,偶尔兴致上头,还学别人请客。
    临行前他娘给他带的银子,不过三五日就花了个干净,只能写信向他娘索要。
    可他家终究只是种地攒下的家底,之前供他去县城学院读书,已经花了一大笔,后来又赔了林启十两银子,索要几次过后哪还有余钱?
    等最后一次他娘托人带给他两百文的铜板时,他就猜出家中应当已是山穷水尽。
    心中也有几丝悔恨与愧疚,可等他几次推拒同窗的邀请,被一人问他是否手头紧,他立马又被激起了虚荣之心。
    一面写信告诉他娘只要这次花钱请夫子私下里提点他一番,他必能考中,将来就是秀才老爷了。
    一面又说这次若是不给他五两银子,之前的花销就白费了。
    去信后又等了许久,他才收到他娘再次托人送来的五两银子。那银子放在钱袋里裹着一层一层的布巾,最后又被塞在一个放着衣物的包袱里。
    一同送来的,还有他娘托镇上识字的人写的一封信。说她卖了家中的两亩地,不光有了这五两银子,还备足了他乡试时的盘缠,让他好好学,不用操心银子。
    说心中没有一丝触动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当时与同窗一起享受时骤然见识了富贵日子,心里已忘了他爹娘土地刨食的不易。
    于是,这五两银子又花在了各种声色场所,甚至去了那种销魂的地界。
    如此一来,银子更不禁花了,他甚至还向刘昶要过银子。只是刘昶看着出息,一到出钱时就哭穷,只给他百八十文罢了。
    一直挥霍到了乡试,他才有了些心虚,沉迷享乐后,他已经许久未曾看过书。等上了考场,看着那些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的考题,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果然,放榜之后名落孙山。
    偏偏他自己之前说得笃定,哄得他爹娘将地卖了。当时有人劝时,他娘还说他此次必定高中。
    村中的人都知道为了供他,他爹娘与刘盛分了家,又听他娘这么肯定,自然也以为他必能高中。
    于是等到放榜后,家里前前后后来了几波人,纷纷问他怎么样。每问一次,就将他的脸皮撕下一层,爹娘也跟着丢脸。
    等村里人私下里笑话他家时,他爹终于动怒,将他房间的笔墨纸砚摔在地上。痛骂他一番不争气后,让他歇了读书的心思,无论是在村中开学堂,还是下地干活,总之再不能做读书这件烧钱的营生。
    他不愿却也毫无办法,毕竟他身无分文,根本做不了主,于是只能每日闲在家中。
    他爹娘日日汗流浃背的下地,回来后见过家中冷锅冷灶,他却在屋中躲清凉,自然火大,免不了又要责骂他。
    近日林启的工厂招工,选了村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却漏过了他。
    他爹对他更加不满,说他白读这么多年的书,连个掌柜都当不上。又说他当初不该得罪林启,不时还说起刘盛如今的出息,昨日甚至巴巴地主动和刘盛说话。
    他心中升起巨大的危机感,生怕他爹娘与刘盛和好,将来再让刘盛分得钱财。于是这才上山砍柴,想要哄得他爹娘消了怒火,再让他娘送他去县城读书。
    他想起上次离开县城时,醉花楼的玲玲让他早日回县城寻她的话,只觉一股邪火烧了起来。
    不由回忆起他们在一处的快活,想她一身红衣,柔弱无骨般倚靠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只觉自己的骨头都酥了。
    砍了会儿柴后,干脆席地坐在地上,回忆起玲玲的好来。
    玲玲说她原本也是清白女子,只是家里遭了难才被爹娘卖至那腌臜地方,可她心里却是不甘的,因此以往被鸨母逼着接客时不过与那些汉子逢场作戏,但遇到自己时却动了心。
    她说自己有学识、会读书,以后必成大器,还说等自己以后出息了,她不求富贵荣华,只求自己纳她做妾,能每日看着自己。
    刘均想想自己近日受得白眼与冷遇,只觉这么多人都不如玲玲一个有眼光,心里更加念起玲玲的好来。
    也不知想了多久,看天色不早了,再晚下地的汉子们就该回来了。
    他这才慌忙将砍好的柴装在背篓里,往山下走去,暗想自己不能待在村里,一定要想办法去县城读书才行。
    一步步往山下走,却突然听见了一些窸窣的动静,他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这山上空无一人,还埋着许多的坟包,顿时就觉得后背一冷,脚步怎么也迈不动了。
    僵立在原地,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直到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后,才松了口气,大概有未去田里的汉子上山砍柴了吧。
    只是转瞬,他又记起自己现在衣衫破损、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立马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左右看看,往一处不易发现的角落里跑去,不料脚下一滑却滚落在一处陡坡上,亏得他匆忙之中抓住了长在坡上的酸枣树,这才没有滚落下去。
    酸枣树上布满尖刺,陷入肉中,扎得他手心流血,可看一看这遍布荆棘的长坡,却根本不敢松手。
    这坡太陡了,他试了几下根本爬不上去。犹豫间听着上面两人交谈的声音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手心沁出血也越来越多,胳膊逐渐酸痛起来。
    他终于顾不得面子了,喊道:“救命,有没有人啊!”
    喊了几声后,有一个模样清秀的汉子突然蹲在坡上探头看他,然后一脸惊讶地叫道:“公子,真的有人掉下去了!”
    接着又冲他伸出手,想要将他拖拽上去。
    他一只手奋力向上探起,好不容易与那人抓在一起后,却见陡坡之上突然出现一个红衣汉子,他头上戴着草帽,探头看了一眼后失笑:“你在这儿挂多久了,如此狼狈。”
    他看着那人白皙的容颜,先是惊愣失神,想起玲玲穿红衣时的模样。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两人应该是住在林启家的霍公子。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
    想到之前在声色场所曾见到的场景,再想到这人与林启住在一处,容貌还这般俊美,他突然就觉得腹中泛起一阵恶心。
    于是,眼看着快上坡时这人伸出手掌想拉自己一把,他下意识便躲开,还惊恐地骂道:“死断袖,别碰我。”
    霍闲之的瞳孔一缩,还未有所表示,就见身侧的小五子突然松开了手,那人尖叫着从陡坡滚落。
    “公子,出汗了,手滑。”小五子伸出手,让自己看他掌心的汗。
    霍闲之看着他真诚的表情,突然笑出声,方才一闪而过的阴霾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点点头:“让你多管闲事,出了一身的汗吧?”
    两人转身,小五子捡起地上的斧头与背篓,说道:“还不是公子您说听到有人呼救嘛,不然我才不管他。”
    然后也不再提这茬,埋怨霍闲之道:“让您细问问林掌柜芦笋长在何处,您非赌气不问,害咱俩找了这许久,这要找不到不是更让林掌柜嘲笑?”
    前几日,林启抽空上山砍柴,回去时带了些芦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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