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珩面上陡白,怒道:“什么诬陷,真是信口雌黄!”
    山洞里,那些凡人听着两人的对话,约摸明白这次的无妄之灾乃昊京导致的,霎时间,俱都怒火掀天,恨得将他剥皮拆骨。
    “恶贼!我打死你!”一个老汉捡起地上石头朝昊重重砸过去。
    昊京额上一痛,晃了晃,半跪在地上,眉心间则流下涓细的液体。
    昊京死死攥着拳头,眸底锐色矍铄,却生生忍住了。
    然而,那些凡人却没有作罢,纷纷捡起石头,朝昊京砸过去去,雨点般的石头打在昊京脸上、身上,刺目的鲜红不停冒着,将他的衣衫都染红了。
    最后,一个半张脸都被烧烂的孩童,捡起一根铁棍,猛地打在他脸上。
    “砰!”
    昊京重重摔倒在地,脑子里嗡嗡作响,颊上的骨头火辣辣的,好似有刀在剐着,恍惚间,温热的液体从他口鼻中流了出来。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画面,白露痛心疾首,泪如雨下,她拼命地往下扑,却被天兵死死拦住。
    天后望着这一幕,拳头越远越紧,最后默然撇开头。
    至于旁的神仙大多冷漠置之,纵然有不忍的,也只无声一叹。
    而莫珩更是抱着双臂,满脸得意。
    焦黑的土地上,昊京死死攥着拳头,眸底寒芒凌冽,他看了眼这些被他所救,却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凡人,又抬眸望向那些高高在上,对此漠视不理的神仙,挑了挑唇,颤颤巍巍站起来。
    “哈哈哈!”他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癫狂又绝望。
    “好一片朗朗乾坤,好一个公正严明的九重天,我昊京当真是有眼无珠!”
    莫珩双眸一促,讥笑:“你就猖狂吧,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说罢,如闪电般劈过去。
    昊京冷笑着,浑身猛地一震,胸口处浮现一个剧烈震颤的金色光圈,光芒大烁间,碎成千片万片。
    紧接着,他额上露出一抹黑色的花纹,周身黑气弥漫,如狂风般席卷咆哮。
    他挥刀劈过去,只一招,就将莫珩砍成两半,殷红的血溅到他惨白阴冷的脸上,如同鬼魅,阴鸷可怖。
    烈烈狂风中,他扬刀指着云端上的众仙,浑身杀气暴涨光:“来啊!来杀我啊!”
    望着他可怖的面容,众仙脸色陡变:“是魔族!”
    而方才那些打骂他的凡人们,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不要命地往回跑。
    昊京眸色一厉,纵身飞去,砍瓜切菜般,瞬间便将这群凡胎□□卸成数块。
    霎时间,众仙大怒,不等天帝下旨,纷纷跳下云端,加入战斗。
    昊京冷笑着,攥紧刀柄迎面冲上去,只见风雷大作,金戈之声冲破九霄,昊京在团团围攻中越战越强,最后竟爆发出骇人的战斗力。
    他双眸血红,招招毙命,数百位仙家或死或伤,淋漓的鲜血如雨飞溅,淌得他满身、满脸血红一片,黑云笼罩下,他仿佛从阿鼻地狱里杀出来的恶鬼。
    望着他阴森可怖的面容,众仙冷汗直冒,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昊京一届文官,竟能变得如此厉害。
    在他杀得几近癫狂的时候,银川眉头紧锁成峰,最终按耐不住,蓦地站起来,如疾风般纵下九霄,持剑挡在众仙之前。
    “昊京,罢手吧!”他长身而立,苍白的面上似霜雪笼罩。
    昊京悬在半空,周身雷电轰鸣,焦乱的发随风肆虐,脸上神情阴鸷得可怕。
    他横刀一指,眸中森寒的好似淬了毒:“霜儿死了,是你逼死的!这世上最没资格让我罢手的,就是你——银川!”
    银川脊背陡僵,薄唇绷成冷硬的线。
    昊京继续道:“事到如今,我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你们冤枉我,甚至将我打入阿鼻地狱,我都不在乎。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们联合起来践踏我!”
    “我全力守护的凡人恨不得将我拆皮剥骨,我尽忠职守的天界视我如无物。”
    他深吸了口气,目光落在天界那位最雍容华贵的女子身上。
    “就连我唯一奉若神明的人,也恨不得与我摘干抹净,再无半点干系!”
    “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迎着他悲愤而凄凉的目光,天后眉心一颤,双手越远越紧。
    不远处,银川眸光沉沉浮浮,冷声道:“这是什么世道,我不管,但只要本尊在,任何人都休想毁掉我师傅的心血!”
    “呵,你现下倒说得好听,可紫萸神女在世之时,你可曾有过半点师徒之情?也罢,你这样的人,惯会假惺惺的,神女是这般,霜儿也是这般。”
    讥讽的话语刺的银川瞳孔一揪,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面上寒气敛了几分:“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但你若真的在意阿梨,就该知道,她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
    “活下去?霜儿死了,我活着或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昊京扯了扯唇,泛红的眼眸满是凄凉。
    他深吸了口气,横刀一指,脸上寒芒陡厉:“话已至此,你也不必多说,你我不死不休吧!”
    昊京双眸一狭,朝银川飞速攻了过去,霎时间,光影翻飞,厉风咆哮,二人打的昏天暗地,日月无明。
    原本两人此刻的实力应是不相上下,可银川只凭镇元丹吊着,方才修复浑天炉又耗费大半功力,一番激斗,已呈力有不逮之势。
    数十招过后,他脸色陡白,蓦地喷了口血。
    一时间,众仙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刻昊京已杀红了眼,堪比混世魔王,若银川战败,天界怕是危矣。
    望着越演越烈的战况,天后眸光一锐,纵身飞入场中。
    暗淡的天光中,她迎风而立,金丝白裙随风翻飞,凤眸里泛起一丝叹息。
    “罢手吧,昊京。”
    昊京眸光一震,连忙撤回杀招,脸上满是悲愤:“你们一个、两个都让我罢手!可你们不过是为了那可笑之至又虚伪之至的天道,又有谁是真的替我着想?”
    “我有!”天后深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他,沉静的面容笼起一层柔光。
    “你忘了十万年前,你是如何随本宫回天界的吗?”
    昊京瞳孔一颤,脑海里浮现出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十万年前,昊京还不是昊京,是一只懵懂纯真的七彩鹏鸟,独自生活在山野里。
    偶然间,他救了一位猎户,猎户为了报答他,邀请他去家中作客,谁料对方却用符水迷晕了他,将他囚禁起来,拔他的彩羽到黑市上卖,直拔得他浑身鲜血淋漓,没有一块好肉。
    幸而昊京不久后恢复了法力,挣脱桎梏逃走了,可猎户却不肯罢手,反而带着全镇的人追捕他,就连猎户那七岁的儿子也假装带他躲藏,反而给了他一刀。
    昊京大怒,再也遏制不住汹涌的恨意,将所有人吞吃入腹。
    是时,西天佛教圣主与天后经过,见他屠害无数人命,佛主决意诛杀他,幸而天后怜其情有可原,替他求情,并并他去枉死城将枉死冤魂救出来,以赎其罪。
    枉死城外,上有幽冥天火如骤雨瓢泼,下有弱水可化白骨,昊京将魂魄含在喙中,九死一生才将他们送入轮回道。
    回去以后,他全身彩羽尽褪,皮肉溃烂,已是奄奄一息。天后便以瑶池圣水救了他,并赐了他一身乌黑水华的翎羽。
    那时,昊京满眼含泪,诚恳谦卑地跪在她脚下。
    “天后在上,小妖愿随侍您左右,永生永世,奉若神明!”
    “好。”天后温然一笑,朝他伸出纤白如瓷的玉手。
    “以后,你跟着本宫去天界吧,本宫赐你一名,昊京。”
    昊京身形蓦僵,缓缓抬头,瞳孔中的身影好似骄阳般灼灼耀目。
    回天界之前,天后言他体内有魔气作祟,才导致他戾气深重,遂施法封住了魔煞之气,最后在天后的安排下拜入司命星君门下。
    然而即便如此,在昊京心里,天后才是他生命里最耀眼的那一束光,是赐予他新生的源泉。
    而那道压制他魔气的封印,在红莲业火的攻势下,终于溃散,这才方才那场大战。
    想着过往的种种,昊京心里百味陈杂,他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不曾言语。
    天后慨然叹了叹,朝他伸出纤白的右手:“昊儿,回来吧。”
    昊儿...
    这个名字她已许久不曾唤过了...
    昊京鼻尖骤酸,眼眶也红了,模糊的视线里浮现出十万年前,天后如天神般,照进他生命里的那一刻。
    他身子一软,颓然跪在地上,拉拢着脑袋,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昊京...知错了...”
    天后唇角微扬,轻柔地拂了拂他的头,天际云雾散去,风雷息声,骄阳透过层云映在她皎洁温润的面容上,如同镀了层薄薄的光晕,衬得她格外温柔。
    看到这里,众仙都松了口气。
    银川眸光微松,曲膝朝天后跪了下去:“天后,昊京虽罪犯天条,但说到底都是我导致的。我银川愿以毕生功德,换他一命。”
    天后怔了怔,慨然道:“帝君放心,本宫必定保他不死。”
    “多谢。”
    银川松了口气,强撑着站起来,堪堪走了一步,竟猛地吐了口血。
    他脸色煞白,晃了晃,如同被抽空了力气,倒葱根般朝云下栽去。
    模糊的视线中,云端上浮现出那张纯净无暇的面容,他缓缓伸出手,唇角勾起温柔的笑意。
    阿梨,我总算保住了他...
    片刻后,他闭上眼眸,彻底陷入了虚空中。
    朦胧中,他飘飘忽忽,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周围空空荡荡,唯有那抹身影若隐若现。
    他追逐着,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始终抓住,看不清。
    心口像是破了个窟窿,寒风嗖嗖倒灌,最终将他吞没。
    .
    一年后,重华宫。
    空旷的殿宇里,银川躺在榻上,双眸紧闭,脸颊苍白,消瘦的身躯薄得像是一层残破的纸。
    浅淡的晨曦中,男子眉头紧蹙,额上冷汗涔涔,好似陷入了梦魇中。
    忽然,他双手一攥,倏地睁开眼眸,眼底血丝弥漫,充斥着恐惧与绝望。
    他大口地喘着气,良久才逐渐平复。
    “醒了?”耳畔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银川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张淡漠的不太熟悉的面容,他想了想,才记起对方是与梨霜交好的侍女青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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