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面色无异,回道:“我的王妃,势必是要选一位出身高贵的贵女,陛下权势不?稳,处境本就艰难,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再让陛下为难。”
    二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沉香渐渐燃尽,炉中的香雾渐渐消退。
    萧昱掀开炉盖,清理着香灰,淡淡道:“你既有了主意,我只能尽力帮你周旋,不?过,这最好是你的真实心意。”
    *
    夜深了。
    萧昱负手行至西斋外,夜晚的风安静了下来。
    他仰头看着天,苍穹群星璀璨,月色清明,一时?怅然。
    他唤来梁时?,吩咐道:“你去一趟显阳殿,看?看?皇后?,别说是朕的意思,若是睡了,便莫作打扰。”
    梁时微微惊讶,颔首笑道:“是,奴婢遵旨。”
    第44章 争执
    月色沉沉, 鸟雀低鸣。
    梁时来到?显阳殿,魏云卿果?然已经睡了,他便没再惊动,只拉着徐令光, 询问皇后近日的情况。
    徐令光眼珠子一转, 好奇道:“是陛下让你来问的吗?”
    梁时谨记萧昱的?吩咐,摇头道:“不是陛下的意思, 是我听说了那日?华林园之事, 也觉得陛下实在过分。可陛下如今还在气头上, 我也劝不动他,又不忍皇后白白受了这委屈, 便瞒着陛下,悄悄过来看看皇后。”
    “原是这样。”徐令光点点头, 笑道:“皇后没事,还在考虑为陛下纳妃来安抚陛下呢。”
    “什么?”梁时心?中一凉,嘴巴张的足足能塞下一个鸡蛋, “纳妃?”
    “皇后这也是为了缓和她和陛下之间的关系。”
    梁时怔怔的?, “这真是皇后的意思?”
    徐令光白了他一眼,“那还有假?太师那般霸道, 除了皇后,宫人谁敢跟陛下提这事儿?”
    梁时沉默着, 又闲聊了几句后,便返回了式乾殿,将徐令光的话如实转告萧昱。
    萧昱听完, 冷笑一声, 只吩咐道:“显阳殿女史心思不纯,你近来去看看徐长御, 再留意留意宫人,庙见之后,准备为皇后重选女史。”
    “是。”
    *
    一连几日?,魏云卿都无颜再见萧昱,萧昱也没再来看她。
    庙见之期将临,这日?,典衣女史送来皇后庙见要穿的礼服,魏云卿在寝殿中试着。
    皇后谒庙,礼服皂上皂下,深衣隐领,袖缘以绦。
    发髻本该做假髻,饰以步摇簪珥,只是先前萧昱说过?,希望她庙见的时候戴那顶北珠凤冠,故而做了冠髻。
    试过?之后,魏云卿换下礼服,倚在榻上休息,典衣女史询问可有需要修改之处。
    徐令光端来茶,魏云卿边饮茶边道:“衣服都挺好的?,只是腰带那一处,装饰的?玉,我瞧着不好。”
    典衣女史面有难色,忐忑回道:“皇后本应佩白玉而玄组绶,只是如今美玉难得,所以用的这块玉才有些杂色。”
    魏云卿淡淡道:“若是其他时候,我也不计较这么多了,可庙见大?礼,见于祖宗之前,自是分毫不可懈怠。你们回去把那玉换了,若是宫中无美玉,那便上报少府,让王少府自宫外去寻。”
    女史低着头,伏倒跪安道:“是,奴婢遵旨。”
    典衣女史们都退下后,显阳殿恢复了宁静。
    “典衣女史说的?非是假话,也不是故意用次品苛待皇后。”徐令光解释劝道:“天子冕上的十二旒,本该用白玉珠,都因美玉难得,不能常备,而改用了白璇珠。”
    天子所用尚不足,又哪有份例给皇后呢?
    “我知道。”魏云卿面无表情道:“上好白玉多出自西域,早年的?确难得。”
    徐令光一怔,“皇后既然清楚,又何故执意要上好白玉?”
    魏云卿话锋一转,接着道:“可自前几年霍驸马平定西凉后,河西丝路再通,好马都能入中原,好玉如何不可得?定是少府怠慢。”
    她此举,非是要计较那几块玉,只因服與乃是身份象征,不合礼法,便是自降身份。
    她亦是在以此提醒外公和舅公,物极必反,盛极则衰。
    天子,终究是君,臣子,终究是臣。
    *
    转眼又是皇后上食帝宫的?日?子,这一次,魏云卿明显没有过往的期待和欢喜,也不想着给萧昱准备什么惊喜关心?他了。
    她不太想去,可她又不能不去,不去,宫里宫外定要开始流传帝后不合的?议论?,毕竟,上次华林园闹剧,已经在朝廷掀起风波了。
    梳妆整理之后,她乘辇来来到?式乾殿,拘谨的?跟萧昱请着安,不自在的在他身边坐下。
    内监将酒肉珍馐分别摆至案上后,都很识趣的?告退,留帝后二人独自享用。
    殿中安静后,萧昱执筷,也没有为魏云卿安筷,就自顾自吃了起来。
    过?往,他都是亲手为魏云卿安筷摆饭,将菜肴一道一道夹入她的?碗中,生怕有一丝怠慢,而今,却完全视她如无物。
    魏云卿沉默着,虽然受了冷落,可也心知萧昱此时心里还有气,自然不能强求他待自己一如既往,便自己动手拿起筷子用膳。
    二人都自顾自吃着自己的饭,谁都没有吱声,谁都没有言语。
    她与萧昱之间沉默的几可结冰——
    魏云卿心?不在焉地拨动着面前那道糟鹅,夹了一块吃到?嘴里,原本无上的?美味,因为心?情缘故,此时吃到嘴里都有些索然无味。
    习惯了萧昱的?热情与宠爱之后,她早就把他对自己的殷勤当成了理所当然,如今的?沉默便让她愈发觉得不自在。
    她纠结着,有意率先打破尴尬,就执筷夹了一块糟鹅,不发一语的?,轻轻放到了萧昱盘子里,默默示好。
    萧昱筷子一顿,咽下了口中嚼着的米粒,抿紧了唇,他呆呆看着那块糟鹅,心?中微微一动。
    魏云卿在主动示好。
    过?往总是他百般殷勤,千般宠爱的?关心?她,魏云卿好像天生应该被呵护,习惯被偏爱,很少会主动关心?他,所以那一日?,她亲手煮了莲子粥给他的时候,萧昱心?底是惊愕而动容的?。
    他看着那块糟鹅,有点儿想夹进碗里尝一尝,可还是故意冷着态度,自顾自的?,自己夹着菜吃,对那块糟鹅置若罔闻,没有去动,没有去吃。
    魏云卿一直期盼着他的回应,眼梢余光却只看到?他的?忽视。
    她被萧昱偏爱的?太多,如今主动示好却被他拒绝后,那种委屈,那种酸涩更是远胜以往的?任何时刻,一阵泪意涌上喉头。
    入宫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一幕幕如潮水般在她脑中轮流浮现,而今思索着那些事情,她恍然意识到?——
    他早先对自己的温柔宠爱都是装的?。
    念头一起,她瞬间清醒,所以现在撕破脸后,他就连样子都不肯装了。
    她真是佩服萧昱,连假装都可以做到那般面面俱到?,用心?、细心?,让她感动淋漓,以为他真的?爱自己。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蠢的可以,傻的?可笑。
    生辰那一日?,她还天真的要求他不纳妃,只宠爱自己,他答应的?时候,自己还那么欢喜。
    可若非她是宋太师外孙女,他根本就不会花这些心思哄着、宠着。
    华林园闹剧,不就是因为外公干涉了他的后宫自由吗?
    他对自己根本就不是一心一意。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迁怒她?因为他是天子,所以他对?自己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自己再委屈都该默默忍受吗?
    作为妻子,她可以对?他温柔顺从,但不代表她会逆来顺受。
    下一刻,魏云卿把筷子往案上沉沉一放。
    清脆的“吧嗒”声,刺激着萧昱的?耳膜,他手?上一顿,也停下了筷子,不敢再吃。
    魏云卿忍无可忍,不想再跟他虚与委蛇下去,长痛不如短痛,既是如此,还不如把话都说开了,他若真是厌烦了自己,她也不是非要巴巴倒贴上去献殷勤,自讨没趣。
    与其像现在这样互相折磨,还不如自此一别两宽,谁也不碍谁的?好。
    她起身,只觉心?口堵得发闷,她在殿中徘徊了几步,终于压不住情绪,跟天子挑破明言。
    “我知?道,陛下如今是厌烦了我,陛下婚前就对我很不满,是忌惮于外公,才不得不娶了我。先前在我面前装作那般宠爱我的模样,装的?很累吧?现在终于不用装了是吗?”
    萧昱眼神?一动,没有吱声,她好像有些生气?
    “那太好了,我也装的?很累,如今终于能跟陛下坦诚相对了。”魏云卿黯然冷笑,故作轻松道:“陛下厌烦我,不想理会我,刚好,我本来也不想让陛下碰我,现在我终于解脱了。”
    萧昱一懵,缓缓立起身子,脸上渐渐染上一层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难道她先前在自己面前的?温顺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吗?难道生辰那一日?她的?欢喜,也都是装出来的?吗?
    魏云卿回身看着他,坦然道:“陛下有后宫三千,有一百二十多个嫔妃位份,我可以帮陛下把这些嫔妃都选齐了,陛下想爱哪个就爱哪个,想临幸哪个就临幸哪个,我亲自为陛下选妃,陛下也不用担心外公会不满,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让我纳妃?”萧昱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向她侵袭而来,“你不是说过?,不想我纳妃吗?”
    魏云卿后退一步,眼眶微红,自嘲一笑,不复先前那温顺乖巧的?模样,第?一次对?着天子发了脾气,连珠炮般、劈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宣泄委屈。
    “是我自作多情,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我不是个大度的皇后,我就是个妒妇,总幻想着我的?丈夫会只爱我一个人,可他是天子,注定不会只属于我,我不该妒忌,我不该阻止陛下选妃。”
    “魏云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一字一句的叫了她的名字,第?一次,连名带姓,完完整整的?叫了她的?名字。
    他生气了。
    “陛下想要多少女人都会有,想宠幸谁都可以,我绝不会再嫉妒。”
    萧昱眼眸染上一层灰暗,语气掩不住的?失望,“你以为我生气,是因为不能随意宠幸个女人吗?”
    魏云卿倔强不语。
    萧昱冷笑,自嘲道:“士族欺我,辱我,藐视天子权威,曾经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如今看来,是我错看了,原来你也和他们一样负心?。”
    魏云卿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难以言述的?失望涌上心?头,她认真而坚定地告诉他——
    “臣妾真正视陛下为君主,视陛下为天子,臣妾夙兴夜寐,恭谨侍奉陛下,未敢有一日?懈怠。”
    萧昱看着她。
    “陛下觉得自己是被操纵的傀儡,那我呢?”魏云卿拍着胸口,眼中泪光闪闪,委屈哽咽道:“我与陛下夫妻一体,陛下若是傀儡,那我岂不是傀儡娇养的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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