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双雪勉强冷静着,好半晌,她腾地站起身来,冲着赵曦月蹲身做一礼:“三娘冲撞殿下,她已然受了责罚,至于大姐姐,方才也只是无心之失。
    她一贯喜爱山水画,荥阳郡无人不知,二殿下一幅笔墨价值千金,大姐姐是痴心于此的人,方才见了二殿下的话,一时失仪,忘了本分二字,叫殿下心中不快,我替大姐姐再与殿下赔罪。”
    她说着又躬身拜礼下去,面上竟也瞧不出半分不甘。
    赵曦月是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既受了郑双雪的礼,又啧声道:“郑二娘子这也太郑重其事,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姐姐方才也赔过罪道过歉,你又何至于此?”
    她眼看着郑双雪脸色发青,才一摆手,压根儿不叫郑双雪说话:“二兄画也作完了,过会儿投壶,我还定下了彩头呢,二娘子快去寻了你姐姐和沈大娘子回来吧。”
    第196章 她捣鬼(二更)
    沈宝芝的确是一路追着郑双宜出来的。
    郑双宜在前头走得快,她几乎一路小跑着,等远离了八角凉亭,才扬声叫人。
    前面疾步匆匆的人明明听的一清二楚,却也不肯停下脚步来等一等。
    沈宝芝无奈,只得提着裙摆跑起来,待的一阵风动,总算是追了上去。
    她喘着气,一手抓了郑双宜小臂:“你倒是等一等我,我特意追出来的,你一味的闷着头往前走,怎么听见了我叫你也不理我呢?倒叫我这一通好追。”
    郑双宜忙就别开了脸。
    甚至拿另外一只手微微抬起,用手背在眼皮下抹了两把。
    沈宝芝神色一变,最先入眼就是郑双宜发红的眼眶,还有长睫上挂着的几滴晶莹泪珠。
    她重重哼了一声:“欺人太甚!”
    “算了吧。”
    郑双宜拨开她的手,顺势就把自己那只手给抽了出来:“宜清殿下是天之骄女,官家掌珠,这普天之下,她想欺负谁不成呢?
    更何况今儿本就是我有错在先,失言又失礼,实在是没规矩的很。
    二殿下墨宝难求,那幅画实在是漂亮极了,我是个画痴,见了那样的好画,一时醉心,倒忘了自己的身份,堂而皇之张口便同二殿下要,也不怪公主生气要说我两句。”
    她吸了吸鼻尖,声儿嗡嗡的,还带着些许哽咽:“我躲出来,也只是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丢脸,不好意思待在亭子里陪着你们说话,借故出来散散心,喘口气,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倒巴巴的跟着追出来。”
    郑双宜好似很快平复下来,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递过去一只手,又拉起沈宝芝的手来:“叫公主看在眼里,只当你为我打抱不平,回头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你一笔,也没你的好果子吃。
    我是个无关紧要的,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可别看我掉了几滴眼泪就觉着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并不是那样的。”
    她一面说,一面还要扬着唇角弧度做笑脸。
    但此刻落在沈宝芝眼中,全然是苦笑,强撑着笑颜而已。
    沈宝芝哼的抽出手来:“你倒处处肯让着她!分明就是她欺人太甚!
    上一回在你家的宴上,也是她不请自来。
    不请自来算哪门子客?
    她便是官家亲生的公主,走到哪里也要讲个道理!
    你家三娘嗓门是大了点,可说的那些话,到底哪一个字是无礼冒失冲撞她的?
    我思来想去,竟想不出!
    她甩了你家三娘一巴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都说打人不打脸,她分明是一点体面也不给你们姊妹留。
    到头来竟是你家三娘获罪受罚,她成了无辜又委屈的,连你家从前那个宅子,也成了她的别院,简直是……”
    “快别说了。”
    郑双宜听不得这些。
    沈宝芝越是在她面前提起,她心里就越是恨。
    谁提都不成。
    那根本就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可她面上又不显,只是一派的委屈模样:“旨意是官家和圣人降下来的,你说这些,岂不是怨怼官家圣人?仔细祸从口出,惹上麻烦,可不敢胡说。
    至于三娘,她是冒失,年纪小,家里又娇纵着,惯坏了,来了盛京,仗着有姑母撑腰,她也不晓得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否则换了旁人,谁又敢那样同公主殿下说话?
    这事儿确然是三娘的错,没什么好说的。”
    沈宝芝也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方才说错了话,倘或给外头人听了去,便是天大的一桩罪过。
    好在郑双宜是最体贴也最善解人意的,非但拦下她不叫她再说,还揭过去不提了,只当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沈宝芝叹气:“你就是心太善了,叫人骑在你脖子上这样欺负。
    便是赵曦月也算了,她金贵,咱们招惹不起,我小的时候还挨过她好多次打,官家圣人护着她,连我阿娘出面去讨说法,官家圣人也都一味敷衍了。
    打那之后我也不愿意去招惹她。
    你说得对,人家是天之骄女,高高在上,原不是咱们可比的。”
    声音戛然而止后,沈宝芝眼底闪过阴鸷:“姜莞又是凭什么?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如今倒仗着赵曦月肯叫她一声姐姐,也敢冷眼看咱们的笑话!
    若我是你,绝不肯给她好日子过的!”
    郑双宜诶的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我瞧阿莞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要这样说,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士族贵女,谁又比谁更金贵了不成?
    你替我抱不平,我心里念着你的好处,可阿莞也是好的,我也愿意同她亲近。
    公主殿下对我或许是有些误会,横竖我们还要住上几个月,日子久了,自然会好起来的。”
    “你就是没心眼!”
    沈宝芝听她说这话,只恨她是个最没气性,脾气最软和好拿捏的,又不肯把人往坏处想,只以为天底下尽是真善美,一时恨铁不成钢,气的直跺脚。
    如此还觉得不够,又拿指尖照着郑双宜肩头上狠狠一戳:“真要说起来,你跟赵曦月还沾着表亲呢,她该叫你一声表姐,论亲疏,不比姜莞更近些?
    她生在宫城,长在盛京,你长年累月的住在荥阳郡,过去有什么交集不成?
    既然没有,如今见了,谈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话呢?
    上回她到你家宴上去,那是她才从陈郡省亲回京,头一遭见面,就摆明了是在针对为难你们姊妹,这里头能有什么误会?
    你家三娘都被遣送回荥阳了,她还是不肯放过。
    你要非说是误会,不妨直接去问她,倒把话说开了,也省的老这么揉搓人!
    你不肯去说,便是你心里最有数。
    八成是姜莞从中捣了鬼,还不知道仗着二殿下的缘故,在赵曦月面前倒腾了你们姊妹多少坏话,才叫赵曦月横竖看你们姊妹几个不顺眼!”
    郑双宜瞳孔一震,低呼出声,满脸的难以置信:“宝芝,这话可不敢乱说,我们跟殿下没有交集,跟阿莞就更……”
    “你傻啊?”沈宝芝又扯她,甚至打断她的话,“一则你们一来,把她从前的风头全都给抢走了。二则她跟三殿下退婚,丢了多大的脸,三殿下在你们家养大的,跟你们兄妹关系好,她为这个,还不记恨死你们兄妹吗?
    你倒平白受这委屈!我都替你不服气!”
    第197章 发作(一更)
    姜莞她们并不晓得郑双雪是从哪里寻回的郑双宜和沈宝芝。
    总之郑双宜回到八角凉亭这边的时候眼尾泛红,显然是哭过的。
    好个可怜又委屈的模样,我见犹怜。
    姜莞心中发冷,越发懒得理会她。
    大相国寺那边已经送了斋饭素宴过来,仍是摆在八角凉亭中。
    众人围坐在一处,倒是赵行尴尬些。
    那都是些小娘子们爱吃的菜色,且他本来就不爱吃素斋,索性起身也不想动筷子,把地方让给女孩儿们。
    往年倒也都还好。
    跟过来的也就姜莞她们几个,再加上彼时赵禹没封王,赵奕也还没跟他们闹得这样僵。
    今年就他一个人陪着过来,还多出郑氏姊妹,他浑身都不自在。
    赵曦暖看他起身,还去拉他的手:“二兄不吃饭吗?母妃说要好好吃饭,才能身体好的。”
    赵行笑着拨开她的手:“跟着你阿姐好好吃饭,我不饿。”
    赵曦月就拉回了赵曦暖那只手来,又给她夹了好几筷子菜,把她面前的莲花小碟堆的满满当当的,目送了赵行出凉亭。
    她想了想,低声吩咐掖着手站在身后的小宫娥:“把那些糕去挑几样二兄爱吃的,给他送过去,总不能真不吃饭,好歹垫垫肚子。”
    小宫娥诶地一声应了便照办。
    赵曦月眼角余光扫过郑双宜姊妹,一面又给赵曦暖夹菜,一面道:“人贵自知,总是不合时宜的出现,没得招人厌烦,弄得别人不自在,怪没意思的。”
    郑双宜夹菜的手一顿,一小团青菜团子掉下去,在石桌上滚了两滚,跌落地面去。
    她吞了口口水,死死咬着下唇不说话。
    郑双雪当没听见,充耳不闻,只管埋头吃自己的。
    沈宝芝向来都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脾气又差,性情也不好。
    她怕赵曦月不假,但这人嘛,一旦头脑发热,真来了劲,哪里还有什么害怕不害怕的呢?
    于是当场发作。
    她把手上的银筷反手往石桌上重重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来,惹得席间众人无不把目光投向她的身上去。
    赵曦月眯起眼来:“干什么?不想吃饭就下桌!”
    “这不是在宫里!出门在外,大家高高兴兴出来玩儿的,你做什么总是阴阳怪气的针对元娘?”
    沈宝芝实则还是被赵曦月的气势吓的瑟缩了下肩膀的,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胸口堵着一口气,横竖不舒坦,非要发泄出来才能好。
    胸中簇簇怒火烧的旺盛,什么畏惧都抛之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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