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三个月后,他病愈,母后不愿再提此事,怕他一时想起来,又要不好。
    之后这么多年,谁都没再提过。
    这事儿你还记得吧?”
    姜元瞻当然记得。
    那时候他觉得赵奕很没出息。
    他十岁那会儿已经能跟着父兄到猎场上去射猎了,虽然人小力气没有那么大,拉不开太重的弓,但射个兔子打只野鸡,还是不成问题的。
    哪像赵奕。
    回京途中赶路而已,死了乳母固然该伤心,可也不知遇上些什么,竟然叫吓病了。
    可不是很不中用吗?
    这话后来在家里也说过两回,阿耶倒没管他,反而是大兄后来有一回板着脸把他教训了一顿,勒令他今后再不许提起这些事情,见他点头答应,才放他离开。
    今日乍然听赵行重提旧事,姜元瞻起先觉得莫名,转念一想,拢眉看过去:“这事儿还有别的内情不成?”
    “你大抵不知他事后是怎么跟珠珠说,而这五年时间里,珠珠又是因何疏远我至那般地步——”
    赵行尾音拖长一瞬后声音戛然而止,语气中的冰冷却掉了一地。
    他每每想起此事,心中都恼恨不已。
    白白蹉跎的这五年时光,全是拜赵奕所赐。
    姜元瞻眉心重重一跳,催了他一句。
    “赵奕说他乳母之死是我所为,因不待见他,也怕他回宫后与我争父皇母后和大兄的宠爱,所以给他这个下马威,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赵行捏着眉心,缓了下心气儿,才又说:“珠珠也曾怀疑过,去问过你大兄。他跟珠珠说了些似是而非的鬼话,跟你的态度,根本就是一般无二。
    他劝珠珠该记着君臣的名分,往后跟我们兄弟也要保持些距离,至少别掺和我们兄弟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即或是知道了,也装不知道就算了。
    姜元瞻,你觉得这些话,耳熟吗?”
    怎么可能不耳熟?
    他自十二岁后,就听着这些话长大。
    姑母问他难不成真要学了大兄那一套,也无非在此。
    他能理解大兄,但不愿学。
    每每大兄说过,他听过就忘。
    他不愿掺和,不是因为大兄的耳提面命,是单纯觉得厌烦,仅此而已。
    可他却实在不知,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姜元瞻猛然明白。
    早在赵奕回京之初,就已有筹谋。
    年仅十岁,城府居然如此之深。
    对沛国公府的利用,更是一日都没有停止过。
    如果不是今次他出现纰漏,闹出玉华楼事件,凭赵奕的心眼,将珠珠哄得团团转……
    “是在玉华楼之事后,珠珠告诉你的吗?”
    赵行说是:“你们家从来都在别人的棋面上,连珠珠都逃不了,何况是你?你再不愿,天真也该有个度。”
    第108章 矫枉过正(二更)
    姜元瞻面色微凛。
    赵行摇着头又说:“咱们自幼长在一处,国公府既是大邺的砥柱中流,更是皇亲国戚,何至于此?”
    他背着手,深邃目光始终定格在姜元瞻身上:“当年若不是你大兄似是而非的一通鬼扯,又瞒过众人,这五年的时间里,何至于此?”
    赵行咬重最后那句,把“何至于此”四个字再提一遍,姜元瞻立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显而易见的是,大兄连阿耶也瞒了。
    有关于赵奕所说他乳母的死,大兄深以为这不该是姜家搅和进来的是,是以在听了珠珠所言后,他自作主张,绝口不提。
    而珠珠呢?
    昔年她只九岁。
    凭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心中对赵行信任要多过猜疑。
    可小姑娘不知真相如何,也怕了,只怕思量再三,不敢问爷娘,只敢跑去问大兄。
    就这样被大兄给带偏了,以至于心下生出畏惧,疏远赵行五年。
    不光如此,她对赵奕的怜悯,多半也从那时而来。
    觉得赵奕可怜,自幼离京,好不容易被接回宫中,还要被兄长如此打压。
    当年大兄但凡不是那样的态度,哪怕只是把此事告知阿耶,有许多事,现在都会完全不一样。
    姜元瞻垂眸,不可否认,赵行说得对。
    “我阿兄也有他的考量和顾虑。”
    只是这句话说出口,他并没有太多底气。
    他能理解,不代表要赵行也理解和包容。
    赵行却好似并没想计较这些:“谁没难处呢?他是国公府的孩子,一心所虑多是为国公府,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我也并没有要与他秋后算什么账。”
    姜元瞻才抬头,眉头紧锁着。
    赵行叹道:“你觉得我跟你说这些,是逼着你在我们兄弟之中做个选择?”
    姜元瞻不置可否。
    赵行嗤笑的那一声很浅,嘲弄的意味却很重。
    姜元瞻眼皮一沉,有些生气。
    “我与大兄兄友弟恭,且我历来是没有那个野心的,要国公府偏帮我做什么?”
    他笑着反问了这样一句之后,见姜元瞻面容微讶,才又说:“可这天下的手足,也不全都是亲密无间,能做到兄友弟恭的。
    我从前以为赵奕也可以,事实证明,我看走了眼,在这上头,比不得大兄有远见。
    大兄是嫡长,没有人能越过他。
    今天跟你把话挑明了说,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没必要遮遮掩掩。
    姜元曜当年的自作主张,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遮掩,隐瞒,你也想学学你大兄那样吗?”
    姜元瞻喉咙一紧,连眸色也更暗三分。
    赵行才又接上自己的话:“我也不妨再跟你说的明白点。
    大兄从很早以前就看他不顺眼,他刚回来那会儿,大兄明里暗里磋磨他不少,甚至都要我从中调停,几番劝阻,大兄才肯罢休,大家明面上过得去而已。
    父皇和母后尽管对赵奕心存愧疚,但大兄地位终究与我们又有不同,是以他做的不过分,父皇母后也至多说上两句,他不听,父皇母后拿他没有办法。
    我倒是真心待过这个阿弟,可他回报了我什么呢?
    无论今次薛婵之事是不是他暗中授意韩沛昭所为,他都不是个好的,你心里该有数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一路人,他绝不是。”
    姜元瞻沉默良久,才悠悠道:“既然防范他至此,何不说与官家圣人,需知养虎为患,终非长久之计。”
    赵行唇角上扬着:“于大兄而言,他还远算不得山间猛虎。且这些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爷娘看孩子,没有不好的,兄弟们之间闹得再厉害,到了爷娘那里,个个都好。
    这回你把他打得重伤,母后明知道是他咎由自取,也明知道我对珠珠的心意,还不是来劝我陪着珠珠去体贞堂跟他说上几句话,宽他的心?”
    “可那些……”
    “没什么不一样的。”赵行打断他,“母后是太平世的中宫,从太子妃到天下母,她一路走得顺遂。
    前朝多少烦心事,父皇从不跟她说,她心里或许知道,可因未曾与父皇共担天下,私心便远重于朝廷。
    再则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杀了他?还是分封出去,赶往封地,无诏不得返京?
    人在京城,在大兄的眼皮底下,尚有掣肘。
    放了出去,才是后患无穷。”
    姜元瞻就不说话了。
    姑母说得对。
    连他都猜得到的,赵禹只会比他想得更早。
    赵行亦然。
    而赵行与他说清这些,想要的是什么,他心下了然。
    姜元瞻揉着眼皮:“你的意思我听懂了,以后也会有分寸。”
    说完了,想起他父兄来,皱眉瞟去一眼:“我大兄为人处世自有他一套章法,有很多事情,来日待他回京,我觉得你不用跟他开口。”
    赵行眼睛略眯了眯:“我说了,只是因很不必为这些事情而影响了咱们十几年的情分,并非是要结党而营私,你把我想成什么?”
    姜元瞻说行吧,声儿却仍旧闷闷:“是我狭隘了。姑母原就说,等你同珠珠完婚,做了沛国公府的女婿,咱们说到底也是一家人。
    她劝我把赵奕的事情告诉你,是我不想。倒没想过,你其实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他几番欲言又止,赵行面色略微一变:“皇叔这几十年,不也没动过那样的心思吗?
    自太宗皇帝定下立储以嫡长的规矩,大邺开国一百七十年时间,历经八位帝王,也只有真宗朝时‘五王乱政’,宁宗皇帝因无嫡出兄弟,上位艰难了些,除此之外,即便有些小动荡,也都不成气候。
    元瞻,你是武将,又在辽东边关一年之久,居安思危大约是你的本能,但我看你是有点儿矫枉过正了。”
    这话姜元瞻没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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