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少爷。”阿苏热情的打招呼,“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哈,我不想做何大少他们的电灯泡,就自己随便逛逛了。你们这是要去哪?”
    依依黯淡的眸子望向他,看得出她心情并不好,但是此时看到刘清远,她的眼中还是闪烁一丝欣喜。
    “我去三姨太那里,她病了我去看看她,而且阿苏说有大夫在她那里,我这个脚可能要看看比较好。”
    刘三少看着她受伤的脚,“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正好那个林大夫是我开车捎来的,他说我要是走的时候也帮他捎他回瓷器街。”
    依依点点头,声音如清甜的泉水:“那正巧了。”
    一路踏着枯黄的落叶,秋色萧索,天边云舒云卷。阿苏搀扶着她,刘清远就伴在她一米开外的距离,安静的缓步陪着她走着。他们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和温情,可是也只是保持这样的距离。
    “这个天真好,我来何府三年了,最喜欢这个时节。秋天最适合在这片松竹林子散步的了,清幽旷远,不务俗尘。”依依悠然叹道。
    刘清远转过头来凝望她,想起他们在去北京的火车上见面时她这样解释他的名字。他眼中浮着幽深的情愫,转开眼,笑道,“在这种景致下,想没有点诗兴都难,惆怅一年秋又来,碧云芳草两依依。”
    “没想到刘三少爷这么有才呢!”阿苏赞美道。
    依依也转过头来朝他看他,两人相视一笑。
    这样走了一阵子,快到三姨太厢房了,依依对阿苏说,“你回我屋把那盒菊花茶和阿胶拿来吧,不好空手去探望病人。”
    阿苏领命就跑开了。商依依坐在旁边的亭子里,刘清远站在她身边,一直静静的看着她。
    依依抬头笑道:“看够了吗?终于可以在没人的地方说会话了,你却成了哑巴。”
    刘清远也笑了,他眼睛里有一股风流韵,笑起来还是很好看,“你没变。”
    “可是你变了。”依依笑着说,“居然那么能打架了。”
    “你心疼了?”
    依依看了他一眼,摇头,“你也学会阴阳怪气的说话了。本来看到你,让我的心情终于好了很多。”
    “是我的错,嫉妒让人面目可憎。”他笑笑,目光越发的温柔,“可是你还是不管心里有多难受,都要保持着笑意。”
    他凝视着她,“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
    依依偏过头去,笑容渐渐的沉了下来,“何远山想让我去上海到何梓明的工厂学习两个月。”
    刘清远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不会去的。”她疲惫的说,“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根本就不想跟他扯上任何的关系,我讨厌他一副救世主的怜悯姿态,其实他什么都帮不了我,只会害了他自己。”
    “也许他只是太爱你了吧。”刘清远自嘲的笑了笑,“真的是让人看到就想暴打一顿。”
    依依低着头不说话。
    “不说他了,”刘清远把烟灰弹落,“你打算离开这里吗?我可以随时带你走。三年前的那枚小的可怜的戒指,虽然被退回来了,但我一直都留着,去法国也好去别的地方也罢,我的承诺一直作数。”
    “那你的太太唐颖呢,岂不是因为我又一次失去丈夫。我跟她可没有那么深仇大恨。”依依笑着摇摇头。
    “确实,男人就是这么凉薄,不管是我,还是何梓明。”刘清远手指掐着一支烟,“永远为心中所爱躁动,对其他的人事漠然以对。听起来确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依依淡然一笑,“我有时候不知道被你们偏爱是荣幸还是麻烦。可是对我并不重要,我只想完成我自己的使命。”
    他怜惜的看着她,“依依,你实在是太心软太善良了,你虽然心智坚韧,能隐忍,但是这样曲折的复仇很难成功,你忍辱负重在何家蛰居三年了,让自己这么辛苦,付出这么高的代价,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接近目标。你真要不惜一切的复仇就应该心更狠一点,好好的利用何梓明利用我。”
    刘清远望着她的眼神还是温柔平和,声音却含着蛊惑的味道。
    “当初你如果从我这里下手,跟我留在北京,有的是机会接触到你的仇人。我大哥强逼你,也不能杀了弟媳,拿我做挡箭牌,总能脱身。不如现在跟我走,我虽然不能帮你杀人,但是我会保护你,摈弃掉你其他的麻烦,你可以安心的等待合适的机会。”
    依依听完,平静的望着被秋风吹落飘摇的落叶,
    “你说的没错,其实我过于软弱。这三年我待在何府,一方面是因为刘清仁的交易,另一方面其实是我不想那么快死。我被抓的时候,其实是害怕的,我的妈妈和妹妹可能会因为我失败而被捕被害,我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但天真的认为为了我父亲,牺牲都是值得的,但是那一刻我觉得我很自私,她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要被害,我妹妹还那么小,不应该由我来决定她们的命运。”
    在刘清远面前,依依没有那些激烈的情绪,可以安心而平静的娓娓道出心声。
    “我爸爸被害后,姐姐也走了,这些年最苦的是我妈妈,心碎绝望,穷困病重,带着我们,再也没有了北京部长夫人的风采。我之前为了寻找复仇的线索带着她们到处奔波,在戏班子唱戏赚的钱都不够买药替她治病。这三年我安定下来,让我妈妈也过了两年相对安稳的日子,两个月前我送走了她,虽然伤心,但是也有些安慰,在最后这几年没有让她受苦。而我妹妹也已经长大,她活泼开朗,我把她送到我能力范围最好的地方去念书,她不用再为家族的悲剧和仇恨沦为下一个我,所以说这三年是辛苦,但是我内心很平静,虽然是不体面的选择,但是也达成所愿,接下来可以心无旁骛的继续我的计划。”
    “依依,看到你我总是很惭愧,我们如此的混混沌沌,蝇营狗苟,为着可笑的名利或者别的无聊的事情尔虞我诈,乐此不疲。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却从来不让人帮你。既然这三年都等下来了,能不能为你自己再好好的活着呢?”
    “你和何梓明爱上都只是想象中的我,在做没有意义的怀念。事实我很厌倦这个世界,我也讨厌自己,守着心里的秘密阴暗的见不得光,为父亲和姐姐报仇,是我人生最有意义的事情了。”
    “现在还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你的?”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握紧的拳头,“我真的无法忍受这样束手无策的看着你在这里受苦。”
    “我确实有需要你帮忙的事情。”依依抬眼望他,“我想你是最好的人选。”
    第64章
    商依依抬头直视着他:“我觉得林大夫刚才应该认出了我,需要你帮我压下这件事。”
    “怎么说?刚才你在后厨看到林大夫好像有些慌张,他之前认识你?”
    “三年前我妈妈发病的时候是何梓明去找的大夫,来的就是林大夫。他认得何梓明,当时我躲起来了没有出现。林大夫就以为我妈妈没有出现的大女儿是何梓明外面的女朋友,今年我妈妈又发病了,没办法又请来了林大夫,他见到了我。我以为这么久过去了,他已经不记得这个事了,而且他也不会知道我就是何府的六姨太。刚刚在后厨的时候,没想到他在给林六六煎药,而且认出了我,看他的眼神应该已经把我在何府和外面的身份联系起来了。我猜他现在已经把我跟何梓明的瓜葛,还有我在外真实的妈妈和妹妹的情况都已经告诉了林六六了。”
    “林六六这个三姨太不是省油的灯,她要搞出事情来对你很不利。”刘清远蹙眉思索着。
    “她还病着,林大夫应该正在她屋子里汇报这个新闻,她肯定正得意着要怎么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呢。”
    “如果她在何远山面前捅出来你跟何大少是旧相识,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话,你就无法在何家待下去了。”刘清远掀了掀眼皮,眸光闪动,“不如在事发之前跟我走,我大哥那边我更能够稳住。”
    依依眼中露出无奈的笑意,“你不用游说我了,你和何梓明两人一软一硬,可惜我软硬都不吃。如果为难就不麻烦你帮我了,我自己再想法子。”
    刘清远垂眸一笑,“我总不免心存妄想,你说吧,能帮到你我也很欣慰。”
    “等会我们一起去见里面的林六六和林大夫,你在颖城的这几天想办法哄林六六相信你是我在外面的情人,三年前是因为你不在颖城委托何梓明来帮我的忙。现在你回来与我旧情复发,想带我去北京,但是有家室不方便,所以让林六六下次去北京看望儿子何梓佑的时候带上我一起去。”
    刘清远凝神听完,叹了口气。
    “要麻烦你破财和运用讨好女人的手段了。”依依望着他的眼睛说。
    “你又快要准备行动了吗?”他眸中感伤。
    “已经三年了,差不多了。”依依诚恳的点头,跟刘清远讲了缘由。
    这一年来依依苦心经营跟林六六的关系,就是等待一个跟着她一起去北京的机会,本来林六六跟何远山说好了要在一个月后去北京参加何梓佑的毕业典礼、依依已经在旁敲侧击有了同去的计划,到北京后用何梓佑六妈的身份在北京经营关系,以待时机。
    可是今天何梓佑饭桌上的一席话,让何远山动了让依依去上海工厂学习的心思,而林大夫又发觉了她跟何梓明的秘密,这样一来她之前的计划都泡了汤,心情抑郁不已。不得已又想到了第二条出路索性跟林六六摊牌让她以为她是为了刘三少要去北京。
    刘清远目光沉沉的点了点头,“好,我帮你说服林六六。不过你这样去北京也是没有用的,刘宗望这两年越发的谨慎,安检也更加严格,很少出席公开场所,毕业典礼都未必会去。以我现在在北京的位置都不敢说有把握找到能刺杀的机会,何况只是跟着何家人。”
    依依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着一丝神秘的轻笑,看着远方的云朵,“不,跟着何家人才肯定有机会。”
    刘清远犹疑的看着她,“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你知道为什么当年我会进何府唱戏,才遇到了何梓明?”依依却扯开了话题。
    刘清远摇了摇头。
    “我是为了调查何梓佑的身世。”她目光沉了下来,“如果不是为了这条线索,要来何府打探,也就不会遇到何梓明,不会跟你们进京,更不会成为何府的六姨太了,好多事情因果太复杂,是福是祸真是说不清。”她眼中流露出了感伤,娓娓道来。
    在秘密杀死刘同之后,依依的妈妈完全不知道女儿在复仇。她看依依准备的报纸才知道了刘同落水而死,她又激愤又欣慰,丈夫和大女儿的坟上痛哭,感叹老天有眼。后来街头巷尾听人议论刘同是刘司令唯一的独子,现在刘同死了,要绝后了。妈妈说其实刘宗望不止刘同一个儿子,起码还有一个私生子。
    原来杨其霖还是部长与刘宗望是同僚的时候,携夫人一起去颖城附近的庐山开会度假。当时何远山刚刚发达没几年,根基不稳,但是他很有城府,就已经攀附上北洋军方,宴邀刘宗望他们在附近玩乐,当时何远山请了一个戏班子来唱戏助兴,其中一个最美的花旦被刘望看上了。后来听到传言刘宗望看上的那个戏子生了一个儿子,那样有权有势的男人在外有私生子不足为奇,但是刘宗望太太的娘家是袁世凯家族,管他管的很严,所以他不敢透露私生子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兴趣接回来,过了几年这件事也没人提起了。商依依就是听妈妈说了这段故事,才来到何府打探当年私生子的事情,看有没有机会通过刘宗望的私生子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找机会接近刘宗望去刺杀他。
    “但是没想到刚来到何府就被何梓明撞见了,后来的事情你也就都知道了。”
    “所以现在你终于都搞清楚了?”刘三少凝视着她,“这也是你一直留在何府的目的?”
    “我之前有一些猜想,从时间年纪上何家二少爷何梓佑都吻合,这三年在何府基本都明晰了。那个戏子林影儿是何远山的外室,不知道是不是何远山有意安排的,被刘宗望看上了,就主动献给刘宗望巴结权势了。这一点何家父子倒是一脉相承。”依依嘲讽的笑了笑。
    “何大少其实不会的。他当时只是……”
    “你真是他的好兄弟,这么替他说话。“依依轻笑着摇头。
    “我只是不想你不开心。”
    “我不开心的事情太多了,哪里顾的上这么一件。”
    何远山一直很宠爱林影儿,林影儿怀了刘宗望的私生子后,并没有失宠,反而何远山大概是觉得他手里有了刘宗望的私生子,就像是有了一个天然的保护伞。刘宗望之前还有儿子刘同,对私生子不感兴趣,但又不好流落在外,最好的方式就委托何远山养育。
    后来林影儿早产死了,孩子活下来了,何远山就让她妹妹林六六带着儿子嫁到何家做三姨太,正式有了个名分。不知道是因为何远山爱恋林影儿,还是拿何梓佑做护身符,或者两者都是,多年来对别人的儿子何梓佑的关爱反而远超亲生儿子何梓明。
    刘同死后,刘宗望自然就重视起了这个几乎没怎么见过的私生子,本来何远山要把何梓佑送出国留洋,也因为形势大变而立刻送到了刘宗望作为名誉校长的天津军校,后来又转学到了他眼皮子底下的北京军校,这三年刘宗望对何梓佑的关注日益增加,可能不久将来就会正式认祖归宗。所以依依只要能以何梓佑六妈的身份在北京,就一定有机会通过何家私下的机会见到刘宗望。这三年来,她并不真的相信刘清仁给她的承诺,与他周旋,实际而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刘清远认真的听着,好像想通了什么,“何远山真是老狐狸,我之前还奇怪,以我大哥后来的权势地位,怎么会不去搞他的对头。”
    “大概是刘宗望特意提点过他不要去找何远山的麻烦。何远山的阴招还不止于此。刘清仁虽然位高权重,但只能憋着心中多年的怒火没有办法明面上直接端掉他,只能使阴的了。”依依冷笑道。
    刘清远怜惜的看着她,“这两个老狐狸斗法,让你受苦了。”
    依依抬头望着他,一双眸子明亮闪耀着英气,她扬着头轻笑道:“我虽然一无所有,命如蝼蚁,刘清仁逼我嫁给何远山做小,实现他的目的,我也借机入何府弄清了很多的事情。”
    “你把何梓佑通向刘宗望的线铺好了,去北京就可以攀着这条线去刺杀了。”刘清远沉重的说。
    “对,现在我妈妈已经走了。我妹妹也已经送出去读书了,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依依,你爸爸有你这个女儿他一定很自豪。”刘清远眼中带着深深的欣赏和伤感,“以我对我大哥的了解,他给你好处,安排你刺杀,让你做他的一颗棋子,也不会让你有活着的机会透露出秘密的了。”
    “我知道。”依依沉静的看着他,“这是我愿意付出的代价。”
    刘清远说不出话来,眼中浮起了一层水雾。
    依依的目光投向了从远处奔来的阿苏,她朝刘清远笑笑,“我们进去吧,现在你就是我的老情人了。”
    第65章
    接下来的几天,不知道用了些什么软硬皆施的手段,刘清远果然搞定了三姨太。商依依也天天来院子里看她,什么翡翠镯子,东北貂皮围脖,天山的药酒,都往她屋里送。还有两次拉着她的手聊得声泪俱下,无非就是个被公子哥玩弄了的戏子,当年嫁不了他,如今前尘未了旧情难忘,拜托三姨太高抬贵手,让他们能到在北京再相会。
    许多穷苦出身最后做了姨太太的美貌戏子都经历过这些,让林六六想起了自己苦命的姐姐,略有了些共情。之前商依依一直有股与何府格格不入的清高劲儿,林六六吃不准她,如今搞清楚了她的底牌,能拿捏住了她和仕途正好的刘三少,心中得意不已。林六六便开出了些条件,许诺去北京的时候会带上她。
    依依这两天都没有机会找何梓明说话。那天何远山叫她去书房,有考虑让她去上海学习进口丝织厂的管理经验,她没有应承,推说颖城的厂里现在订单很多,事情繁多走不开。后来何远山又找了她一次,计划让她跟大太太二太太一起去上海,让她安排好时间,她没有应承,只是说先把这段时间的工作排开再看看情况。
    所以依依一直想找何梓明说这个事情,让他不要再煽风点火把她弄去上海。可是何梓明每天早出晚归的,偶尔跟家里人一起吃个饭,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去接近他,他就已经不见了。他白天不在何府,在颖城他没有什么要处理的生意,无非就是在祁家帮祁司雯料理家事。
    何梓明离家去了上海三年,见不到也就罢了,她一直是忍耐惯了,这么多年吞了那么多的苦,咽下了那么多的孤独,她可以从来不给何梓明只言片语,断了他的念想,也可以逼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在阴暗的环境中心中发酵蔓延的情感。
    虽然会在听到何梓明的婚事和祁三小姐的种种时有刺痛的感觉,她会想象他们在上海男才女貌携手发展的亲密,说不自卑和惆怅是假的。但是她坚强的神经可以让自己理性的看待这一切。
    依依早已看清他们之间是绝无可能,也不会幻想三年过去了何梓明还会对自己一往情深。但那天路上那个吻和他的那些话,把她的委屈和心酸拨的铺满了心肺,再也无法淡然,可是后来没有能再见一面。
    何梓明三年才回来这一次,是因未婚妻的家事而回,然后蛮横的撕碎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说着那些任性的情话,打破她精心构建的去北京的计划,最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人在颖城还是每天陪在祁司雯身边。
    依依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酸楚,在林六六面前演戏流下的是真情实感的眼泪,四下无人的时候,一个人闷闷不乐,几天下来比之前更消瘦憔悴。
    这几天是阿苏最开心的时间了,大少爷回来了,说怕新来的丫鬟做不熟,他找大太太把她调回到屋里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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