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挺好。”
    “没什么事吧?你眼圈怎么这么青,像一宿没睡一样。”祁司雯小心的问道。
    “你也知道家里应酬多,有点累。”何梓明淡淡的说。
    “你可得好好应酬,别让你的阿爸阿妈,二妈三妈四妈五妈六妈对我有意见。今天我可是第一次上门,我可紧张了。”祁司雯笑道。
    “怎么可能,你是复旦大学的活跃人物,天天参加活动演讲,你什么时候紧张过。”
    “那能一样嘛!我一晚上都没睡好。”祁司雯轻哼道。
    何梓明没有接话,到了祁家钱庄门口,何梓明进了钱庄,祁司雯去了隔壁的颖泰洋装去改衣服。
    三年前何梓明用三万买下了祁家钱庄15%的股份,之后过了两周傅先生就找来了一笔上海的银行贷款,而复兴钞低价也兑付了三分之二,缓解了破产危机,之后三个月直系和皖系和解,收编了部分皖系的军队,复兴钞又被重新恢复了流动性。
    过了大半年祁家钱庄度从这场危机中稳定了下来,估值又恢复到最初的估价,当时割肉转让股份的周老板悔得肠子都青了,股份在一年时间就涨回到了四十五万的市值。
    这是何梓明在收购股份上尝到的第一个甜头,在上海信交风潮初期,何梓明看中了其中的泡沫膨胀的机会,不再盯着颖城小钱庄这一点利润,让赵经理找到了一个买家,三十五万的价格迅速的转让了股份,自己只留了百分之一作为有权知晓祁家钱庄运营状况的小股东。
    后来这一年,他把这三十多万购买了交易所的股票,入股了纺织厂的实业股权,他跟着傅先生经营高端的生产线,更见识了各种的商场套路,年初信交泡沫破灭后,何梓明把赚来的钱收购并购了很多危机中的地皮,厂房,商行和钱庄,他本来就是那种越是危险和刺激,就越亢奋越能激发斗志的男人,后面的每一刀都更加的凶狠和嗜血,在资本刀锋中品尝着胜利的带着血腥味的美酒。
    何梓明看完账目走出钱庄,正准备去找祁司雯,刚出大门,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口哨声,他转过头一看,只见刘清远正懒散的靠在何梓明的车子上,冲他挑眉一笑。
    “何大少啊何大少!”
    何梓明舒展了眉目,大笑着大步走过去,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刘清远,你小子怎么也回来了!”
    刘三少站起身来,两手插在灰黑色的毛呢绒裤袋里,笑道:“我还不是知道你带着司雯回来了,才专门回来看你们。”
    “得了吧,你有这么殷勤?”何梓明嗤笑道。
    “你们是回来结婚的?”刘三少眉眼还是那样透着玩世不恭的神情,但是三年的军队生活已经让他的身形更加的健壮,站立的姿态更加的飒气,举手投足间都有股决断的气质。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了何梓明一根烟,给他们俩都点上了火。
    何梓明抽了一口烟,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上海真是纸醉金迷之地,连何大少你这样的男人都开始泡女明星了?”刘清远调侃道:“现在有钱了不会连司雯都看不上了吧。”
    何梓明转过来跟他并排靠在车上,手指着祁家钱庄的门脸:“你看,两年前我决心用手上仅有的钱买下祁家钱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短短半年多从三万到四十万,就是你的那个电报,我就赌了一把,你那四成收益我给你存着呢。这几年的期货黄金,也是一样。你位置越来越高,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准确,我们分析战场的战况,赌谁能赢,赢面多少。我在交易所看第一手的数据,纱布,大米,蔗糖,丝绸的价格和交易量,做多还是做空,大多数赌赢了。钱和权就是这么回事,有人,有权,有信息,就能转化成钱。”
    刘清远轻笑着看着他,“是你聪明,才两三年就摸透了这么多的门道。那钱你放着吧,我说过我对钱没什么兴趣。”
    “你还没说你对什么有兴趣。”何梓明斜眼看着他。
    “三年前有过,现在早没有了。”刘清远弹了弹烟灰,玩世不恭的气息冷清了起来,“这都是钱办不到的事情。”
    身边的何梓明突然变了脸色,他把烟嘴扔到了地上,用鞋底狠狠的碾踏。
    “时间过的真快啊,好像做了一场梦。”刘三少只以为是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的拍了拍,“走吧,我去你家蹭个饭,难得回来,热闹热闹。”
    何梓明很不自然的摆脱了他的手,“我在这等司雯,她在颖泰洋装改衣服,我们先到这坐着喝咖啡,难得我们俩能坐下来喝一杯。”说着,他们走到旁边的一间露天咖啡馆,晒着太阳,要了两杯咖啡。
    刘清远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何梓明问道。
    “我记得原来颖城没有咖啡店,我们俩只有在北京去过两次咖啡店,第一次是去找我大哥,在司令部大楼下面的露天咖啡厅,我们在谈事情,她在旁边等着。”刘三少陷入了回忆,眼眸中露出温柔又感伤的光泽,“第二次是她去了军校,我们俩在门外的咖啡店里等着,最后进来的却是祁司雯……”
    “别说了!”何梓明脸色发青,控制不住的狂躁。
    “我还以为你早就淡忘了。”刘清远叹了一声,“算了,那么久了,你也……”
    正说着,他猝然惊愕的站起身来,他正对着颖泰洋装大门的位置,眼中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何梓明回头看去,一时震惊的动弹不得。
    只见祁司雯拉着商依依的胳膊正走出店门,她看到了他们俩,亲昵的朝他们挥挥手。商依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暖阳下身体应激的一颤,几乎是踉跄的止住了脚步,撇过脸去装作跟祁司雯讲话,只看到她波浪的长发掩着的侧面。
    刘三少呆滞了片刻,随即把目光投向了何梓明,他看出了何梓明不一样的眼神,正想问他,可是兴高采烈的祁司雯拉着商依依已经走到了跟前。
    “刘清远,你怎么也在!”祁司雯兴奋的说,她用手拍了拍已经转回头去,木然不动的何梓明的肩膀。
    “今天怎么这么巧,我刚刚在颖泰洋装里面碰到商太太了,我们四个居然在颖城见面了,真是缘分。上次见面都还是在三年前在北京呢。”
    刘清远已经缓过神来,他极力的掩饰住眼中的惊喜之情,看着眼前的商依依,她比之前更清瘦了一些,跟祁司雯一样,穿着素白的洋装,头发上别了一只小小的白花,梦幻般站立在他的面前。
    依依已经平复了激烈的情绪,指尖拢了一下耳边的卷发,“刘三少,好巧,好久不见。”抬起头来看着他甜甜的一笑,像三年前初见一样,声音饱含着温柔和暖意。
    “是啊,咳。”刘清远假意咳了一声,缓了缓喉中的哽咽,声音终于正常了起来,“好久不见。”
    “今天这么难得,正好一起喝会咖啡,聊聊天吧。”祁司雯一直高兴着,没有注意到僵直的钉在椅子上的何梓明的表情。
    “不了,我还有事情,我们改天再聊吧。”依依温和的笑着,没有看向何梓明。
    “这么难得,坐一会儿吧。”刘三少声音中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
    依依眼中流露出不舍和感动,终究是不忍心拒绝他,勉强的点了点头,坐在了刘清远身边。
    何梓明的脸半明半暗的掩在阳伞的阴影下,他阴郁的目光锁在依依的脸上,全然不管祁司雯和其他人会不会看到他的异常。她始终没有给他一丝垂眸,连余光都不配拥有。他冷冷的看她与刘清远久别重逢的激荡,柔情的笑望,不舍的怜惜与温柔,嘴角勾起刀子刻出的冷笑。
    祁司雯坐在何梓明前面,笑看着刘三少:“刘清远,本来还指望你给何梓明做伴郎的,谁知道你先结婚了,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迅速,你那么爱给女孩子们献殷勤,这下子使不上劲了吧。”
    “不影响,照顾女人是男人天生的职责。你就算嫁给了何大少,我对你的殷勤一点也不会少。”刘清远笑着说,帮祁司雯杯子里倒上水,然后转过来细心的给商依依的杯子满上,“有点烫,一会儿再喝,可以先暖暖手。”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水一样。
    “你看,还是对商太太更殷勤,跟当年一样。”祁司雯笑着说。
    依依轻柔的目光望着他,“恭喜你了。”
    刘清远看她的眼神,一副早已知晓的样子。“你已经听说了?”他有着说不上来的情绪。
    “是啊,刘三少是颖城的名人,刘三少的事情谁不知道呢?”商依依目光始终绕过阴沉不语的何梓明,笑着说。
    “原来你一直在颖城……”刘三少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感伤。
    商依依只是温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刘三少啊,哄伤心的女人最有一套了吧,唐委员长的独女,不到一年就改嫁给风流倜傥的三少爷了。”祁司雯笑着拉了拉何梓明的手,“你也学学刘三少,看人家对女人对温柔,你呀,不解风情的很,都不知道怎么讨女人喜欢。”
    “是啊,我从来就不知道怎么讨女人喜欢,我也不配让女人喜欢。”何梓明冷笑着抬着锐利的下颌,酸楚的滋味融入了冷峻的线条。
    “哼,你就不能向三少学习学习。”祁司雯娇嗔道。
    “我没那个本事,三年前没有,现在更不可能!”
    他咽不下酸的发狂的苦水,根本无心顾忌自己是如何的失态。
    祁司雯有些恼了,何梓明虽然不懂得哄人,可是也从来不会说这么直接的话,何况是在朋友面前。
    刘三少赶紧笑着解围道:“司雯,你的大少爷吃醋了,解不解风情不打紧,这么能赚钱的男人可是不多见啊。”
    这时候旁边突然跑来一个人,喊着:“六姨太,原来您在这里,我一顿好找。哦,大少爷,您也在啊。”来的人正是何府的管家范冶,他随即认出了其他人,“啊,大少奶奶,刘三少好。”
    一桌四个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商依依镇定的转过身去,对范冶说,“你先去办别的事吧,我等会自己回府。”
    “哦哦,好的,不打扰您几位聊天了,我先走了。”
    刘清远抬手之间打翻了桌上的杯子,他惊异的看着商依依,脑海中原来得到的碎片的消息拼凑到了一起,瞬间明白了,眼中露出无法控制的哀伤,然后他倏地盯着何梓明,尖锐的目光恨不能就地撕裂他。
    而何梓明只是唇边挂着凄凉的笑,抠开鲜血淋漓的疤痕展示在他们面前,原以为时间和成功能疗愈伤口,却发现三年过去了,一切都是枉然,是周而复始无路逃生的绝境。
    祁司雯震惊的看着商依依,更多的是有些尴尬的气息,“商太太……你?”
    依依早有心理准备,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脱离了出来,她微笑着点点头,“祁小姐,我后来改嫁给了何老爷,其实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何大少还要叫我一声六妈,是吧?”
    她声音冷冷清清,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何梓明,第一次直视着他,近乎残忍的看着他无法掩饰的崩溃。
    这时候祁司雯被颖泰洋装跑过来找她的小伙计叫住了,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刘三少默默的注视着他们,何梓明抬起头来回望着依依,昨天精心经营的伪装彻底被剥开,三年时空的隔绝,斩断了每一丝的音讯,她只存在他虚无的想象中,如今她真真切切的就在他的面前。
    俩人的目光短暂的交融在一起,他的眼神赤裸裸的痴缠着她,绞到她眼底发红,像两条吐信的毒蛇的交汇,情和欲压抑的痛苦摧毁着彼此。
    依依迅速的偏过头,压住了目光,何梓明敛目垂着眼皮,轻不可闻的惨笑一声。
    “是啊,六妈。”
    第60章
    一旁颖泰洋装的伙计在跟祁司雯说,“祁三小姐,您在这太好了,那套粉色的腰身也要改一点,麻烦您再去店里量下尺寸,我们半个多小时就能都改好。”
    “好。”祁司雯说着站起身来,对着他们说,“你们先聊,我一会儿回来。”
    祁司雯跟着伙计离开后,这张桌子上的气氛立刻就变了。一时没有人说话。
    依依用尽所有力气绷紧的伪装,此时再也撑不住了,她整个人像被松开的弦,瞬间变得柔软而脆弱。她双手捧着温热的咖啡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沾染了晶莹的水光。
    刘三少凝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他转而把目光愤怒的投向了何梓明,见他的唇线紧紧的抿成一条,脸颊的肌肉微微的颤动,眼底通红一片。
    “何梓明!”刘清远难以克制的愤怒,咬碎钢牙,“你这个王八蛋!”
    何梓明阴郁的扯了扯嘴角:“你说的没错。”
    依依抬起头来,飞速用手背的掩了一下眼角,掩埋了情绪,像重新缠好的弓弦。
    她洒脱的一笑,“这是干什么?在可怜我吗?你们俩都知道,我最讨厌被人怜悯。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恭喜你们俩,都得偿所愿,展翅高飞,也娶了门当户对能助力的妻子。而我,也快要能接近目标,达成所愿了。我们三个都能心想事成,不是应该高兴吗?我看我们不应该是喝咖啡,而是应该一起喝场酒庆祝一下。”
    她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带着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快意,像泼洒豆子一样倒出了这些话。
    “依依……”刘清远伸手覆在她无法控制的轻颤的手背,“我一直在找你,我……”
    依依笑着收回了手,“这可是人来人往的咖啡厅,刘三少调戏何家六姨太的罪名也不是闹着玩的。”
    她站起身来,“我去下洗手间。”留下一个十分克制的背影,竭力的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刘清远转过头来,对着何梓明森森的冷笑,浑身的肌肉燃烧着灼人的戾气,站起身来,“跟我来。”
    何梓明木然的沉着脸,二话不说站起来跟着刘清远绕过街面后面的围墙,来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刘清远停了下来,意料之中的一记回旋拳,对着何梓明的下颌,把他打翻在地。
    刘清远的愤怒彻底的爆发了,他这三年在军中的生活,已经不是一个浮浪公子,而有着肌肉和铁拳,他抓住何梓明对着他的身体狠狠的暴打。
    “你他妈的狗娘养的混蛋!”刘清远踢打着他怒吼道,“你自己没有本事保护她,你他妈的还瞒着我,你是怕我找到她,带她走吗?”
    何梓明任他踢打,没有还手,这时他挣扎着站起来,吼道:“我怕你带走她?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带的走她?!我是混蛋,你又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当初是谁没守住她,让她走了!当时要不是你这个混蛋,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让她在你一群畜生的何家被欺负三年,你自己跑到上海逍遥快活,留她在这个鬼地方让你那个狗日的爹糟蹋,你做的出!”刘清远拽着他的衣领发狠的往墙上撞去。
    “你这个窝囊到家的废物,怕你爹怕的要死吧,不敢说一个不字。我找了她三年,要是我知道她的下落,第一时间杀去你家把人带走!”
    “我窝囊,你呢?”何梓明满脸是血的扶着墙站直,阴鹫的笑起来,形容似恶鬼,“她为什么被逼进我家,你想过吗?你真的想不出来吗?我给你点提示,你的好大哥呢,提携你平步青云,却不肯透露半点她的下落。”
    在刘清远一怔神的瞬间,何梓明对着他的面门就是一拳,“你那个混蛋大哥刘清仁,你的堂叔刘宗望,大堂哥刘同,一个个联起手来把她往死路上逼!你们一家都是狗娘养的!我恨不得一个个的毙了你们!你敢跟他们动手吗?都是让你过上衣食无忧人上人的刘家人!你也是个窝囊废!”
    “我可以抛掉一切现在就带她走!”刘清远恶狠狠的说。
    “你做梦!你那恶心的灌脓的姓氏,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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