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紧闭着嘴,咬着牙不让话说出口。
    一旁的男人咽不下这口气,看了看卫明姝,又想起刚才卫明姝叫他不要计较,还是收回了要说的话。
    谌稷却将沈轩的动作净收眼底,“说话都要看人脸色,没出息。”
    “你...”
    曾冼见苗头不对,止住谌稷,“稷儿莫要得理不饶人。”
    谌稷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曾冼又沉沉一叹,复看向周围的人,“恶能生恶,善能生善,欺受欺者,仁得仁报,你们虽是军里的人,可这书中的道理也该懂些,莫要趁人落魄,就落井下石,”
    周围的人皆低头不语。
    曾冼思索片刻,继续说道:“这里到底是军营,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你们今日为了这些事聚到这里,犯了军法,那就该罚,也算张长记性。
    念你们是初犯,一人去领十鞭,如若再犯,一律重罚,”
    底下的人也没多反驳一句,也没有人求情,纷纷点头,“属下知错。”
    “知道错误便好。”曾冼转头,又看向谌稷,只见谌稷看着那伙人,眸中仍带了些愤然,他轻拍谌稷的头,“你也别认为自己没错,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这脾气多少是要改改的,否则要吃大亏。”
    谌稷却是不认,“我没错。”
    曾冼拿他没有法子,摇头直叹息,“行了行了,等将来你吃亏就知道了。”
    随即又看向周围的人,将人遣散下去。
    卫明姝仍站在原地,看着曾冼为人处世的风格,儒雅又不失威严,惩罚公正严明却又让人信服,只觉颇为赞叹。
    曾冼转过身,“都别愣着了,去帐中叙叙旧。”
    卫明姝却是想到这几日军中紧张的形势,问道:“可是会耽误你们处理军事?”
    曾冼回头朗笑,“不妨事,一时半会儿也商讨不出什么,不差这一会儿。”
    卫明姝见沈轩也没有拒绝,也不再多说,随着曾冼一同前往。
    军营的主帐通常比其他帐子宽敞些,卫明姝一进帐,便看到议事的地方还摆挂着一张舆图,显然是刚议事完不久。
    再往里走,便看到桌案上摆了一摞书,书旁还放了一支玉笛,物品衣物叠放搁置得整齐有序,和他们住的帐子迥然不同。
    曾冼手臂上的伤还未愈,不能提重物,只能示意谌稷将桌上的东西都撤了下去,单手将茶壶倒满水,放到案旁小炉上烧着,转头对谌稷说道:“你已经近一个月没有练武了,习武最忌荒废,你阿娘三年前送你到这里来并不是让你同人吵架的。”
    谌稷没反驳,听他的话,放下手中的杂事退了出去。
    曾冼听到关门声,这才同二人说道:“这孩子被宠坏了,说话没有规矩,你们别太在意”
    “这西境的茶本就不多,也不是什么好茶,我也是喝惯了才常备了些带着,听卫兄说明姝颇为懂茶,可莫要嫌茶叶不好。”
    卫明姝摇头轻笑,“还要多谢曾...曾伯伯招待。”
    曾冼提起茶壶,给二人斟了杯茶,“你父亲的病还没好,恐怕还要养一阵。”
    “阿耶身上还有伤。”卫明姝眼神黯淡了些,“他虽然不说,可腿上的旧伤应当也是疼的。”
    曾冼忽然想到什么,低眼敛起神色,“是啊,当时北凉时常来犯,朝廷常从西境这里抽调兵马前去支援,那一次便是西蕃得了消息,趁乱攻入,你阿耶带着人死守,当时也是在那羌城......”
    想到过去,曾冼不由感慨,手比划着,“那么长的大刀砍到腿上,若不是你阿娘照顾的好,怕是永远也好不了...”
    他看向杯盏中的茶,摩挲着杯,一口饮尽,“说来这些事也怪我。”
    房中霎时间静下来,似是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许久之后,房内传来一声叹息,“怪我啊,那么多日才找到卫兄的下落。”
    卫明姝抬头,却是想到什么,“曾伯伯身处困境,仍能亲自带兵去救,已是大义。”
    她起身跪拜,“还没谢过伯父救命之恩。”
    曾冼眉头一皱,“快起来!”随即看向沈轩,“宣远你快把她扶起来。”
    沈轩赶紧将她扶回案前,替她说道:“小辈也要感谢将军,若不是将军前些日子照顾,岳父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曾冼摆了摆手,“这些都不算什么,卫兄曾经也救过我的命。”
    说罢,曾冼摇了摇头,“说来也是我先欠他的才是。”
    卫明姝抿了抿唇,不禁又想到康王妃让带的话,摸了摸袖子才想起今日换了衣裳,并未把那张写好的字条带来。
    只是如今面对着曾冼这张和善的面容,似也不难说出口。
    她想了想才说道:“对了曾伯伯,康王妃她...她临走前托我给您带句话。”
    曾冼眉梢微动,“什么话?”
    卫明姝斟酌着开口,“其实不是话,是一首诗。”
    她顿了顿,随而将那句诗念出口,“犹记昔年高台月,安知今夜非旧人。”
    话音刚落,只见曾冼眼神一滞,直直地望着案上的茶盏,稍白的眉毛也跟着动了一下,许久之后才恢复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提起茶壶又倒了杯热茶,“都过去了,如今都各自成了家,我有我的子女,她也有她的子女...”
    卫明姝听着这番释怀之言,有些诧异,与沈轩对视,皆未置一词。
    曾冼盯着茶杯里漂浮的碎渣,杯中似倒映着模糊的影子,“都是旧事而已,当时中原未定,我同他们家守在荆州,先帝也正好从南边一路平乱至此,我们这些人,就在荆州的一座山上见了一面。”
    他抬头,又来回看了看二人,“说来你们的父母也都在,当时还有很多人,在山上摆了流水席,我见到了旧友,也有幸认识了当世许多英豪。”
    他从前只是唐家学堂里的普通学子,常常跟在唐家大小姐身边,名不见经传,后来还是唐清芷将他引荐给了康王,才得以一展抱负。
    当时在荆州时,他也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将,并未有多少人在意。
    可也就是在那时,他偶然听到了康王和杨英两人的谈话,这才知道康王娶唐清芷只是贪图蒲州的兵权,心里念的始终都只是杨英。
    他爱慕的人,寻觅多年,却并没有寻得她心中想要的婚事。
    “当时我们几个旧友在一起,这诗的上半句还是我提的,当时阿芷做不出来诗的下半句,输了酒令又不肯喝酒,便说将这句诗先欠着。”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虽还记得这件事,却早已记不清当年即兴做的那联诗是什么了....
    “没想到她还记得。”曾冼叹了叹,抿了口茶,压下眸中的情绪,“都过去了。”
    两人俱是没有开口,只看着曾冼独自添着茶,竟觉得说不出的寂寥。
    许久之后,待到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隐隐约约可以听出内容,似是到了该吃饭的时间。
    曾冼望了望帐外,“也到了时候,这些天军中事物繁忙,也没来得及准备,就不留你们在这里吃了。”
    卫明姝行了一礼,又说了几句客道话,同沈轩往外走,却是又被叫住。
    “对了,宣远今日说的先去攻打渠城之事,容我们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说:
    恶能生恶,善能生善,欺受欺者,仁得仁报。 ——选自《春秋》
    小剧场:
    卫明姝:气死我了,他居然说我傻!
    谌稷:我一个人能说十个。
    沈轩(隔岸观火):媳妇终于遇到对手了。
    第143章 招惹
    ◎“还闹不闹了?”◎
    回去的路上,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卫明姝觉得,她来军营后做的这些事甚是欠妥当。
    沈轩本是在想正事, 偶然间瞥见她罕见一脸做错事的表情, 就再也想不进去任何事了。
    回到帐中,卫明姝仍然心事重重,沈轩却没有多问什么, 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压住嘴角的笑,“我去拿些吃的来。”
    她却是又想到谌稷说的话,低头嗯了一声, 便没了声音。
    沈轩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碗汤面、几个白馒头和一碟白菜炖排骨。
    军营里的伙食京城府中那般精细,尤其是战时, 主要是讲求饱腹, 普通的士卒所能吃的最多的也就是易存易放的烧饼, 除非打了胜仗作为犒劳, 或者上头心情大好,平日也吃不上什么好的,也就这些将领每日能见到些荤腥。
    “过来吃饭吧。”沈轩见她过来, 伸手递出筷子,面上仍没什么表情。
    卫明姝听话地随他坐在案前,却是吃得索然无味,时不时咬住筷子,一顿饭比平日咽得还慢些。
    对面的人吃完饭, 直盯了她好一阵,
    卫明姝却是连半碗饭都没吃完, 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吃饱了。”
    终究他还是看不过去,挪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抱坐到腿上,“怎么不高兴了?”
    卫明姝有些乱了神,“没有不高兴。”
    可那闷闷不乐的表情却全然写在了脸上。
    他轻笑,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问道:“今日为何跑出去,不是说好了我去想办法吗?”
    卫明姝耷拉下肩膀,“本是想去亲眼看看你口中的谌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我就是好奇,谁知道被他认出来了。”
    说着说着,她靠在他的怀中,愈发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他们两家之间隔着仇,她不该因为好奇就跑去看的,也难怪谌稷觉得她在看他笑话。
    沈轩低眼,见她仍旧心事重重,好像并未把话说完,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卫明姝瞟向那桌还没撤下去的空碟,语气闷闷地,“他说我傻。”
    沈轩愣了一下,不由多看了眼怀里的人,“他怎么会说你傻?”
    “因为这军中的事有好多我不懂的...”卫明姝咬了咬唇,养出些血色的唇瓣娇艳欲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喉结微动,从那唇上转开视线,轻笑了声,“怎么会添麻烦,他一个小孩子,怎么懂什么叫红袖添香。”
    “你...你别乱用词。”卫明姝坐起来些,“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他都说了什么?”
    “你们将领的吃食平日是不是都要格外注意啊?”卫明姝盯着一桌饭菜,“这些饭菜我从来没见你叫人端进来过。”
    “他同你这么说?”他看了看她的表情,只说:“没有的事。”
    他自幼长在军营,被父母放养着长大,从小吃饭也是跟着军中其他将领一起吃,饭食每次都会专门派些可靠的人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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