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你还是你,不是别人。”
    “可是臣妾就是想看陛下落在臣妾身上的眼神。”
    引鸳躺在秋君药的大腿上,指尖玩着肩膀的头发,语气像是有些委屈:
    “有时候臣妾真的好嫉妒慧妃和萧贵妃,嫉妒她们身为女人,可以为陛下孕育子嗣。”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一说到这个,秋君药的头就开始痛了:
    “如果会预料到现在这个情形的话,我宁可原主........宁可我自己不生。”
    “陛下,小孩子嘛,教一教就好了。”
    引鸳翻过身,指尖绕着一缕青丝,仰头看向秋君药:
    “那些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孩子呀,陛下当然应该宠爱他们,难道能狠得下心惩罚他们吗?”
    秋君药闻言,冷笑一声,眼底的温情在从引鸳身上移开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冷酷:
    “爱子教之以义方。”
    “如果生出个不仁不义的,那不要也罢。”
    “........”引鸳欲言又止:“可是陛下,他们已经不是孩提了,很多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且错误已然铸下,陛下打算如何做?”
    “乱世用重典,病深下狠药。”秋君药说:
    “就是因为他们仗着皇子的身份无法无天,所以才敢这般放肆。”
    “而我要告诉他们,他们既然是皇子,那他们的荣耀是我给的,也能随时夺走。”
    “当一个人失去他仰仗的阶级权势,那所有的戾气和自矜自然都会被磨平。”
    看着秋君药冷淡的侧脸,引鸳忽然感到心中一跳:
    “陛下舍得?”
    “当然。”秋君药说:“养不教,父之过。”
    他缓缓收紧手指,像是强迫自己下定一个决心:“他们既然是我的孩子,就算现在长成了歪脖子树,我也要一根一根把他们掰直了。”
    言罢,秋君药正想再说,忽闻来福走进来,跪在床边,低头唤道:
    “陛下。”
    他说:“小盛子说有要事来报。”
    “.......小盛子?”
    秋君药揽着引鸳肩膀的动作一顿,和不明所以的引鸳对视一眼,随即抬起头,指尖掀开床帏,露出半张脸:
    “他来做什么。”
    “他说他有要事禀告陛下。”
    来福弯着腰,半点不敢把眼神落在此时躺在秋君药怀里衣衫不整的引鸳身上,“人已经在门口候了许久了,只等陛下得空呢。”
    “.......让他进来吧。”
    秋君药抓紧时间在引鸳的脖颈上亲了一下,随即翻身下了床:
    “来人,给朕更衣。”
    殿外的宫人顿时鱼贯而入,给秋君药穿好衣裳,来福扶着秋君药,坐到了大殿正中的书桌上,而下面则跪着战战兢兢、像个老鼠般的小盛子:
    “你就是小盛子?”
    “.......是。”小盛子咽了咽口水,仰起头,偷摸看了一样秋君药清俊的容颜,复又低下头,只觉自己猥琐的眼神会玷污这位尊贵的天子,不敢再看:
    “奴婢有要事禀告。”
    秋君药懒散地用扇子支着太阳穴,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
    “发生什么事了?”
    即使秋君药现在已经很放松,但小盛子还是扛不住秋君药居高临下的打量,伏下身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
    “奴婢刚才在正阳宫门前,听到大殿下和贤王殿下合谋,说.......”
    小盛子咽了咽口水,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几不可闻,甚至还在打着颤:
    “说今晚要夜探禁牢。”
    “...........”
    话音刚落,披香殿前陡然安静下来,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寂静,气氛如同坠入深海,连心脏跳动,耳膜鼓噪的声音都听得见。
    心脏砰砰的跳动着,几乎要撞断肋骨,来福后背已然湿汗一片,他都不敢去看秋君药的表情,暗暗悬着一颗心,半晌,他才听见秋君药不含喜怒的声音: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半点不虚,如有谎话,就让奴婢人头落地,天打雷劈。”小盛子是来福的徒弟,也算是秋君药在宫中的耳目,哪里敢胡说八道,接下来反而说出了更加让秋君药动怒的信息:
    “奴婢亲耳听见的,说要在今日亥时动手。”
    他话还没说完,耳边就忽然传来一声炸响,是勃然大怒的秋君药一把摔碎了手中的玉扇:
    “大胆!他们简直大胆!”
    藏在内殿的引鸳温声一惊,连外袍也顾不上穿,提着裙摆冲出来,一把抱住了还要砸砚台的秋君药:
    “陛下!”
    他着急道:“气大伤身啊陛下!”
    秋君药被陡然抱住,抬起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顿,忽然感觉到眼前发黑,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出,缺氧和心绞痛令他面前开始天旋地转起来。他手中的砚台脱力掉落在地,砸出重重的声响,身体则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被引鸳和来福同时扶住,将他扶到椅子上。
    秋君药闭着眼,捂着额头,蹙眉表情痛苦,引鸳则站在他身边,满脸担忧,弯腰给快要呼吸不上来的秋君药顺着气。
    许久,秋君药剧烈起伏的胸膛才缓缓恢复了均匀的平静,他慢慢睁开眼,眼底一片冷光:
    “现在几时了?”
    “回陛下,亥时已经快过了,再过两刻,就是子时了。”来福忙禀。
    “那还愣着干嘛!等那些逆子闯完祸就跑,第二天在朕面前当做无事发生吗?!”
    秋君药竖起眉头,拳头猛地一敲桌子,怒极反笑道:
    “传朕口谕,立刻调两千禁军,给朕把禁牢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在朕没有到场之前,一只苍蝇也不许给朕放出去!”
    “是!”
    言罢,来福就想退出去传旨,忽然,秋君药动作一顿,又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先派一队人进去搜。”
    即使是现在,秋君药还是能勉强保持冷静,手肘撑在桌上捏着眉心,道:
    “如果没有抓到现行,那法不诛心,算他们有贼心无贼胆,朕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到了这个关口,秋君药竟然还是心软,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但来福不给秋君药继续思考的机会,下意识追问道:“.......那如果搜到了呢?”
    秋君药缓缓抬起头,面色白的吓人,一丝血色也没有:“搜到了?”
    他顿了顿声音生涩,一字一句,仿佛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才能艰难地说出口:
    “违天子诏令,夜闯禁牢.......按照大端律法,两罪并罚,当——
    刖其双臂,截舌,后.......流放岭南。”
    第81章 困兽
    “开饭了!开饭了!”
    狱卒有气无力的声音沿着阴暗潮湿的地牢阶梯慢慢漫进来, 紧接着禁牢的门被缓缓打开,渗出点点惨白的光亮, 但那光亮很快又被下落的门挡在外面, 没有再漏进一丝。
    墙上的火把一支接一支燃起,地面上摇映出惨淡缥缈的虚影,如同鬼火般阴森诡异。
    忽然间, 那层虚影上窜过一只瘦弱、皮毛掉了大半的老鼠,后面跟爬着零星几只蟑螂, 慌慌张张地躲避着人逼近的声音,但还是被眼疾手快的狱卒一脚踩死:
    “前几天打死一只,怎么今天又来一只。”
    狱卒见怪不怪地拎起那只顷刻间就被踩断气的死老鼠, 不管那撞上他脚跟的蟑螂,和其他狱卒一起,给牢犯分发完饭食后, 转头单手捧着一碗破了的瓷碗, 走到禁牢的深处。
    这件牢犯的条件显然要比其他牢犯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照样是老鼠和蟑螂满地乱爬,排泄物和稻草混在一起,飘在满是浮尘的空气中, 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喂,里面的,吃饭了。”
    虽说是吃饭,但狱卒也只是例行一说,隔着牢门的缝隙, “啪”的一下把一只漏了大半水的碗放了进去,不小心又把那个粗制滥造的瓷碗碗底蹦出零星的碎片。
    “........”
    那碎片在地上随便跳了几下, 又停住不动了,随即被一双遍布脏污和血痕的手擦划过,黏在了那干燥起皮的掌心上。
    这双手的主人显然是饿了很久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缓缓爬过去,甚至懒得伸手去捧那只脏兮兮的瓷碗,半阖着眼睛,颤抖着干裂的嘴唇,去喝那脏碗里的水。
    狱卒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怎么为难秋景月,而是坐到了一边,和随行而来的同事道:
    “唉。”
    同事注意到了他的叹气声,将剑别在腰间,疑惑地问:“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狱卒说:“只是看咱们这牢里,来来去去多少达官显贵,没进来前,多风光啊,都以为自己走一遭就能出去,但最后死在牢里和刑场的,也不在少数。”
    那狱卒的话令秋景月喝水的动作一顿,在乱糟糟如同鸟窝的头发里,他抬起了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睛,听着那狱卒的同事接过话去道:
    “可不是。”
    “世事无常嘛。”
    他说:“这禁牢里,关着的基本都是时日无多的重刑犯,倘若上头的人不赦,那即使不处罚,就这样老死狱中的也不少,连累我们哥俩大好年华,要在这个牢里,和他们一起了此残生。”
    话音刚落,秋景月心尖一颤,咬住碗沿喝水的动作一顿,失手被他打翻。
    他本想去扶,但无奈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力气了,只能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任由那蟑螂和虫子钻进他的裤筒里,在那早就溃烂的伤口上爬行啃咬。
    一开始他还有时间、有力气去尖叫,大骂狱卒,但后来,秋君药命人断了他的粮,整整六天,除了水,他几乎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过,到最后饿极了,甚至开始求那他曾经看不起的狱卒,求得口干舌燥,奄奄一息,才求到了一块馊馍。
    别说是馊馍,就算是一块白馍,放在平时,身为四皇子的他都不屑于吃,但那时的秋景月实在是太饿了,竟然也不嫌弃,狼吞虎咽地将它咽下,忍着不适的肠胃,又强撑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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