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貌似抓住了最后一线希望,却又眼睁睁看着希望从指缝中溜走。
    不可能了。
    不可能活下去,变强,报仇了。
    他已经饿了三天三夜,期间只吃过一团断角牛头武士塞进他嘴里的食物。
    倘若吃掉这颗油炸曼陀罗果实,他就还能储备一丝丝的力气,争取熬到下一轮食物投放,再抢到两颗,三颗,更多的曼陀罗果实,让力气越变越大。
    那就有机会,从地牢最深处爬出去。
    爬向希望。
    但是,没有这颗油炸曼陀罗果实,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注定会吞噬掉他最后的力量,让他就像是很多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鼠民一样,连眼底的红芒都黯淡下去。
    唯一的结局,就是在这里活活饿死,烂死!
    恍惚间,叶子仿佛听到妈妈“哎呀”一声,不小心将满满一簸箩的油炸曼陀罗果条打翻在地。
    没关系。
    曼陀罗树每年都要结三五次果的。
    食物有的是。
    怎么吃都吃不完。
    我这就去再炸一锅出来。
    妈妈笑眯眯地安慰着叶子。
    但她的身影却渐渐模糊起来。
    曼陀罗开花了。
    开花的曼陀罗树,再也不结果了。
    连一颗都不结。
    就算叶子能熬过荣耀纪元,熬到足够多的鲜血和灵魂,滋润了曼陀罗树的根须,让遍布图兰泽的万千棵曼陀罗树再次结果,结很多很多很多的曼陀罗果。
    他都——没有妈妈了。
    这是从自家棚屋燃起熊熊大火以来,叶子第一次,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这件事。
    意识到,妈妈再也不会给他做油炸曼陀罗果条了。
    他再也没有妈妈了。
    少年终于崩溃。
    大团泪珠从脸颊滑落。
    就算没有头罩遮挡,他仍旧当着所有人的面,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着朝黑发鼠民扑去。
    不是为了从对方手里抢回曼陀罗果实。
    仅仅是想抓住妈妈渐渐消散,越来越稀薄的身影。
    “妈妈——”
    叶子抱住了黑发鼠民的大腿,歇斯底里地摇晃着,喊叫着,“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叶子尽情发泄痛苦。
    并做好了迎来一切惩罚的准备。
    无论是被黑发鼠民一脚踹飞,落回饥肠辘辘的红眼鼠民手里。
    还是被黑发鼠民直接撕碎。
    ——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吧?
    没人比叶子更近距离看过黑发鼠民凶焰爆发的眼睛。
    所以,也没人比叶子更清楚黑发鼠民的恐怖。
    他一定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那么,很快就能看到妈妈了,很快……
    叶子感知到黑发鼠民的肌肉僵硬起来。
    少年微笑起来,干脆闭眼等死。
    但等了半天,都没等来半丝痛苦。
    黑发鼠民既没有踹飞他,也没有撕碎他,就这样肌肉僵硬地任凭他抱着大腿。
    叶子困惑地睁眼。
    和黑发鼠民四目相对。
    他在黑发鼠民的黑眼睛里,看到了震惊,纠结,还有……一点点尴尬?
    就好像在黑发鼠民的脸上,写满了“什么鬼,谁是你妈妈”的表情。
    纠结了半天,黑发鼠民终于有所行动。
    仍旧不是踹飞或者撕碎叶子。
    而是叹了口气,从抢来的油炸曼陀罗果实上,掰下一小块,还给了少年。
    “他……他在干什么?”
    叶子目瞪口呆。
    过去三天,他听别的俘虏,讲了很多荣耀纪元的事情。
    知道在荣耀纪元,因为食物极度匮乏的缘故,别说曼陀罗果实了,就连曼陀罗树的树皮和树芯,到后来都是无比珍贵的食物,足以争得头破血流,甚至闹出人命的。
    红眼鼠民们对油炸曼陀罗果实的争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短短片刻的激烈争夺,便有很多鼠民伤痕累累,脸朝下,躺在污水里,还不停地抽搐。
    每一枚油炸曼陀罗果实,都代表着一份生存的希望。
    这个受伤极重,奄奄一息的黑发鼠民,怕是只能用这种办法,好几天才能弄到一枚油炸曼陀罗果实。
    他明明能独享战利品。
    为什么要和自己,分享宝贵的希望?
    叶子百思不得其解。
    根本不敢动。
    黑发鼠民误会了他的意思。
    黑色的剑眉微微皱拢,却没收回好意,咕哝了一声,又掰下第二块果实,一起递过来。
    叶子愈发不敢接受。
    黑发鼠民生得如此丑陋,周身又缭绕着一股比断角牛头武士更凶残的气势,连叶子体内的闪光小人儿,都怕得不行,仿佛在提醒叶子,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怪物,离他越远越好。
    而且,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眼泪了吧?
    图兰人视哭泣为最大的耻辱和不详。
    甚至认为,能够吞噬勇气,制造瘟疫,带来灾祸的小虫虫,就藏在眼泪里。
    图兰人可以死,可以败,可以遍体鳞伤,鲜血如注。
    就是不能哭。
    谁要是在大庭广众掉下一滴眼泪。
    谁就是卑贱的怯懦者,瘟疫的散播者,就是背叛祖灵,永远不可能得到图腾祝福的废物。
    会被别人,鄙视和欺负一辈子的。
    其他红眼鼠民听到了叶子的哭声。
    全都倒吸一口冷气,拼命向后退去,仿佛叶子已经变成了沾满瘟疫的怪物。
    唯独黑发鼠民,非但没有甩开少年,看着少年的眼神里没有半点鄙夷和厌恶,反而又增添了几分……怜悯和愧疚?
    黑发鼠民第三次把手伸了过来。
    这次,他把刚刚掰下来的两小块油炸曼陀罗果实留给自己。
    却把剩下一大半,还给了叶子。
    “别哭了,吃吧。”
    黑发鼠民的嘴唇纹丝不动。
    胸腔中却传来了非常微弱,只有叶子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叶子彻底傻了。
    他刚才好像听红眼鼠民们说,黑发鼠民是个哑巴?
    原来他会说话的么?
    不过,黑发鼠民用胸腔发出来的声音,的确非常古怪。
    过去几天,叶子也算是从形形色色的俘虏口中,接触到了图兰泽南部,广袤大地上几十种不同地口音。
    却从没听过这么生硬的图兰语。
    就像是将原本多音节,充满弹舌音,流畅活泼的词汇,拆解成一个个独立的音节,再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外蹦。
    叶子听不出这是哪个氏族的口音。
    却能听出黑发鼠民的善意。
    他鼓足勇气,又看了一眼黑发鼠民的眼睛。
    片刻之前,如火山爆发般的凶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发鼠民的眼睛,又恢复了无星之夜的深沉。
    但和装死时的完全凝固不同,现在,叶子在无星之夜的最深处,找到了一抹仿佛黎明般的微光。
    油炸曼陀罗果实的香味,再次顺着鼻腔,捅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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