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奢译微笑了笑,充当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傻瓜。
    施妤怀抱着手臂,没了方才的紧张,她稍显冷淡地站在了一旁,说:“摔倒了。”医生剪开粗略包扎的绷带,显然那血淋淋的外翻伤口不像是简单的划伤。施妤补充说:“也不知道怎么摔的,一会儿再去带他去拍个脑ct。”
    林奢译毫无异议,配合地点头。
    值班医生看出他逃避似的装傻,配合地也说:“可以。”
    林奢译的神色就垮塌了,不安了,他扭过头,急切地要捕捉施妤的身影,哀求她改变想法。但医生处理伤口的手法又快又狠,让他疼得嘶嘶抽气,根本没了开口说人话的机会。
    林奢译的背脊原本还挺得直,肉眼可见地,就蜷缩起来了。
    施妤到底于心不忍,回到了他的身边。
    眼看林奢译疼得动也动不了,间或,身体抖出一个无法自控地瘾颤,施妤把他圈在了怀里,哄了一句:“再忍一忍。”林奢译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摸起来却是冰凉的。施妤耐心地帮他理顺了濡湿的额发,露出了他迷蒙失焦的眼睛。
    林奢译哑声说:“好疼啊。”
    施妤便抱他更紧。
    林奢译落在了值班医生的手里,这次终于是疼狠了,连趁机卖惨的心思都没有了。他整个人跟溺过水,刚被打捞上岸似的,狼狈不堪地,腥潮地,微弱的胸口起伏中,进气少出气多。但唯有施妤还愿意救他,信他能坚持地活过来。
    折腾了半宿,施妤实在有些精疲力尽。
    她把经过了妥帖包扎,即将能重新做人的林奢译拎回家后,鉴于他受着伤,多有不便,她还是决定先要把林奢译洗干净。尽管林奢译捂紧衣服,扭腰,半残疾地挣扎,却均被施妤绝对地镇压。
    施妤是懂得如何清洗林奢译的。
    她从污渍脏乱的血迹中,帮他洗回来了白脸蛋,避开手臂上的绷带,用温水冲洗被无辜溅到的细碎伤口,洗出瘦削锁骨,一截泛水光的冷白皮,顺便摸了一把林奢译腰身的窄薄轮廓,检查他最近努力吃饭的成果。
    ……然后施妤嗤了一声。
    林奢译更是受了刺激,用尚完好的那只手,面红耳赤地拉她摸自己的腰腹,为自己正名。
    两人在浴室里闹了一阵,末了,施妤把林奢译擦干净了,给他套上睡衣。帮他盖被子时,距离极近了,褪去血腥味,她满意地闻见了一股清幽的沐浴露的香味儿。
    床头处,惯例点亮了一盏柔光的小灯。
    在温馨的暖光色光晕中,施妤困倦地说:“睡吧。”
    林奢译阖上了眼。
    间隔了漫长的一会儿,他安静地,听不见任何声响了之后,又睁开了眼,却和施妤一直沉默观察着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两人都没有主动说话。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施妤主动朝林奢译靠了靠,语调含糊地说:“你的人生里不应该只有我。”她不等林奢译的回复,接着说,更像是一种轻飘的叹息,“但你也不会失去所有,你还有我。”
    然后她感受到了林奢译的拥抱,他的滚烫体温,和心跳。
    她说,“睡吧。”
    *
    施妤从阳霁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后续。
    在得知林老师再也不会回来了之后,不止向日葵班,幼儿园里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之中。一些家长感慨过后,把这件事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反倒衬得老师和孩子们对于“离别”的挽留和长情。
    阳霁试探地问:“知遥也很想念他,能去看望下林老师吗?”
    施妤说:“他的状态不太好。”
    “……”
    “我实在放心不下他。”
    阳霁听出了施妤的弦外之音:“你要做什么?”
    施妤轻声说:“那我该怎么办?”
    跟随地图导航的指引,车窗外的人烟越来越稀少,直至广袤、荒凉。
    施妤把车停靠在了耸立的灰色高墙之下。这墙远比寻常的墙面要高,要宽,墙顶洒满了戒备的碎玻璃渣,外侧围挡着一层层卷状的高压电网。她路过了悬挂危险的警示牌,朝入口的警卫室走去。
    在林阿姨刚入狱的时候,施妤曾经来过一次。
    对比从前,这里如同时间静止了般,不曾发生丝毫的改变。
    负责接待施妤的,也依然是当年的女警官。见面后,她对施妤简单地点了点头,惯例的自我介绍说,她叫阎燕。
    在施妤的印象里,祝沁澜是什么样的?
    虽然林阿姨出门在外时,总有些瑟缩和唯诺。她半低着头,多般遮掩着脸上青紫的淤伤,仿佛自个见不得人似的,从不与人多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但她私下里,其实是个十分温柔、和蔼可亲的人。她心疼隔壁家无人看顾的小姑娘,会柔声喊她“小妤”,对她多有照顾。平日里,下雨天,降温后……她对施妤所做的,达到了施妤对于“母亲”固有印象的标准。
    施妤对林阿姨因反抗家暴,失手杀人入狱的事,感到无奈的遗憾。
    尚不谙世事小姑娘,曾透过铁窗,喊一句:“林阿姨。”
    祝沁澜拜托她照顾林奢译,于是她答应了,从此以后,更紧密地与林奢译绑定在了一起。
    施妤问:“方便我见一面吗?”
    阎燕指尖敲着登记簿,问:“带相关证明了吗?”她缓和了神色,笑说:“不会还是只带了户口簿吧?”原来她还记得施妤,那位独自乘坐了几小时的城际公车,颠簸而来的小姑娘,趴在警卫室询问“林阿姨”在哪里时,她甚至不及窗沿高。
    施妤喏喏地说:“带了。”
    她提前做了准备,还有满当的心理准备。
    然而她万万想不到,时隔多年,“林阿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句失望至极地:“你还活着啊。”
    施妤勉强把这当成是一句问好。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祝沁澜的神色,发现“林阿姨”一如记忆里般温和,会柔声地关切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她这才放下一点心来,回答说:“挺好的。”
    不过很快,施妤就没办法说服自己了。
    祝沁澜的面色不变,字里行间却充满了不再掩饰的恶意:“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他实在是怯弱、愚蠢,”绞紧了眉心,“让人厌烦和失望。”
    阎燕的话犹言在耳。
    犯人心性狡诈,擅长伪装,具有恶意的攻击性。
    一切似乎早已是有迹可循了。
    林阿姨嘱咐她照顾林奢译,并非希望她能从名为林家的深渊中拯救他,而是想借由林奢译,把她也拉入污秽的泥潭,不断的崩溃折磨中轮回,直至消磨与死亡。
    施妤轻声说:“他和你不一样。”
    在祝沁澜的手腕上,坦露着道道割过腕的痕迹。
    施妤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袖,确保遮住了她手腕上同样愈合了的疮疤。在祝沁澜的嘲弄、咒怨中,她步步紧逼,施妤反而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重复道:“不一样。”她曾经怀疑过林奢译,现在,她选择再相信他一次。
    但她也恪守着界限。
    只此一次的机会,给林奢译,也给她自己。
    *
    近来,施妤对林奢译实在是太好了。
    她耐心地陪着他,安慰他,帮他换药。
    于是当施妤不在家的时候,林奢译盘缩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他面无表情地,也会一遍遍地尝试控制手指做几个动作,牵动起伤口,连带出密麻的疼。
    这伤什么时候会好?
    林奢译摸索地,按在了包扎的绷带上。
    随着他用力地掐紧,白色绷带上晕染出了斑斑点点的猩红血迹。他更疼了,疼得打颤,身体蜷缩地紧,试图再从哪里多汲取一点独属于施妤的温度。
    施妤去哪里了?
    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还会回来吗?
    一道道声音盘桓在他的耳畔,执拗地发出疑问。好吵,聒噪的摆脱不掉。林奢译捂住耳朵,那声音便如吸虫,寸寸钻进他的脑海里。如果他的思维能被搅断就好了,只在他向这声音屈服的瞬间,他就能摆脱掉这跗骨的痛感。
    第70章
    吃午饭的时候, 浩浩发现陈宇宙要偷藏一截玉米。
    小胖墩形迹可疑地从口袋里扯出了一条塑料袋,抖开来。在偷瞥了眼老师,确定老师没有过多的关注他之后, 他迅速地抓起了餐盘上的玉米,打包起来,塞进了书包里。
    这实在是件令人惊讶的事儿。
    以陈宇宙痴迷玉米的程度, 若是放在之前,这截玉米甚至不会有机会出现在餐盘上, 他会要求老师直接把玉米塞进他张大的嘴巴里。
    浩浩不明所以,观察了一会儿, 他又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儿。
    陈宇宙今天没有背他喜欢的太空遨游书包, 而是背了一个朴素的黑布书包来上学。不仅是玉米, 他装模作样地扒了两口饭后, 一把抓住还没剥皮的鸡蛋, 也果断地塞进了书包。
    浩浩提醒他:“宇宙, 不能浪费粮食呀!”
    陈宇宙一个激灵。
    被抓了个正着后,他赶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要求浩浩小声说话。
    浩浩配合地压低声音, 还是说:“如果你吃不完,可以给我,我帮你吃。”毕竟他们俩可是最要好的哥们。
    “我当然吃得完,我都没吃饱!”陈宇宙反驳说。
    但他不能再吃了,他要节省口粮,省吃俭用地去进行伟大的流浪。
    浩浩无奈地摇头。
    陈宇宙一直都神叨叨地,经常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听见了陈宇宙“咕噜噜”的饿肚子声音。浩浩体贴地问:“好吧, 那你要吃我的玉米吗?”
    陈宇宙一点也没犹豫:“吃!”
    嗷呜一张嘴,他就着浩浩的手, 瞬间在玉米上啃出了一排牙印。
    陈宇宙边啃边说:“浩浩,感谢你为‘寻找林老师’之旅做出的贡献!等我找到了林老师,我会向他如实汇报的!”
    “啊?”
    浩浩激动地问:“你知道林老师现在哪里?!”
    陈宇宙光速啃完了半截玉米,一抹嘴,把脸颊边上残留的玉米粒也卷进嘴巴,说:“不知道啊。”他理直气壮地,“但我会找到他的!”他拍了拍自个的黑书包,“看到没,口粮都准备好了。一天不找不到,就两天,两天找不到,就三天,只要我省着点吃,最后一定能找到他。”
    作为陈宇宙同桌——知遥把陈宇宙和浩浩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遍。她在心里评价道:“吃多吃少”和“找到林老师”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吧。陈宇宙个傻蛋!
    傻蛋的朋友,保不齐也会是个傻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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