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奢译低着头,去收拾背包。
    他不愿意说再见, 随手把桌面上的文件摆放整齐后, 他把背包带子攥在了手里。带子上贴着一张向日葵花的贴纸, 他突然想:他是不是也要把这朵花还回去?
    院长说:“不用了。”
    她老人家把手里的离职通知单扔进了垃圾桶。
    她感觉到一股畅快。这是她作为一名校长, 在育人和教条之间做出的选择:比起所谓背景“污点”, 一位优秀老师在孩子成长道路上提供的正向引导, 更将使孩子们受益终身。
    “回来吧,小林老师!”
    *
    年后上班第一天, 没有想象中那么忙碌。
    施妤的心思放不到工作上, 在键盘上敲字的节奏时断时续,回复各种八卦消息的速度倒是飞快。听说陶妍妍在放假期间,喜提了一个相亲对象。两人约会过几次,奈何她本人却并不看好这段感情。
    “异地恋,没有好结果。”陶妍妍感叹。
    施妤问:“你之前谈过异地恋?”
    陶妍妍说:“那倒没有。”
    思来想去,她还是羡慕施妤家那个上得带崽儿,下得厨房的二婚男。
    施妤猛不丁被陶妍妍一提, 隐约想起来了。之前她为了搪塞同事,似乎是破罐破摔地造过这么一嘴谣。什么她和离异男相亲, 知遥是相亲对象家的女儿。施妤有苦难言,支支吾吾地挽救不了了。但她也不愿大家这么一直误解下去。
    她端正坐姿,认真地纠正说:“他叫林奢译。”
    陶妍妍说:“我知道。”
    “请你以后喊他的名字。”
    少一些奇形怪状的代号,对他这个人表示最基本的尊重。
    “噫,”陶妍妍撇嘴,但还是说:“知道了。”
    施妤说:“嗯。”
    陶妍妍调笑着说:“我是说,我知道你非常喜欢他了!”
    今早出门时,施妤明显地感觉到了林奢译的心情低沉。
    虽然他没说什么,微微发颤的眼睫,说话时隐隐回避的视线,都在表露他的不安。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和她对视,但在他以为她移开了目光的时候,又会执拗地看过来,寸寸地把眼前人的一举一动记在心里。
    林奢译说了句“再见”。
    伸出来的手几番犹疑不定,最后只轻轻握了下施妤的手指。他拿捏不定事情的走向,设想过最糟糕的结局之后,他甚至不敢拥抱施妤一下。
    施妤惦记着林奢译的异常,连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林奢译回复了一条语焉不详的语音:“等、哎,等等!”隔了好大会儿,他才说:今天魏老师请假了。我一个人在看顾孩子,有点忙不过来。
    其实不算是忙不过来。
    小林老师有点难以启齿。
    在新的学年,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们也顺利从中班升做了大班学生。他们要学一套新的广播体操,一整个上午,林老师都在户外带着孩子们蹦蹦跳跳。
    班主任魏佳请假了。
    于是林奢译只能咬咬牙,坚持顶上——顶上教孩子们做操的艰巨任务。
    伸左手,跳,伸右手,迈右脚,广播体操不算难,孩子们也学的很用心,问题就是太过于用心了,把林老师肢体不协调、同手同脚的坏毛病也全学会了。更有甚者,青出于蓝,短手短脚地站不稳,被寒风一吹,连累得周围几个孩子都倒成了一团。
    院长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赶来支援的时候,为时已晚。
    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们迈着顺拐的步伐,左手左脚,右手右脚,虽然别扭,但坚持做得整整齐齐,骄傲,口号喊得无比响亮。
    林奢译极难为情,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耳朵跟也烧红了。他无措地喊了句“院长”,换来的却是院长忍俊不禁的大笑声。
    不止院长笑,小操场外围观的家长们也笑的前仰后合。
    再过几天幼儿园就要开始进行新小班的招生活动了。新家长们提前来感受一下幼儿园的氛围,和师资力量水平。
    这样可不行啊喂!
    他们一边讨论说这个男老师教得差劲,不过再细瞧瞧,他说话温声细语地,认真又负责,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孩子哪怕一分一毫。孩子们显然也很信任和喜欢他们的老师,没有作怪的调皮捣蛋,有的是稚嫩的模仿,学习,以及……一起努力终于达成顺拐的心酸。
    熬到了自由活动时间。
    林奢译长舒一口气,护小鸡崽儿一样,先把孩子们带回了教室里喝水。他着重摸了摸几个出汗比较多的孩子的额头,温度正常,便酌情给他们换了件薄一点的衣服。
    再回到小操场时,隔着一道铁制栅栏,有名抱孩子的男性在激动地朝他挥手。他能准确地喊出他的名字:“林老师,林奢译老师!”
    院长笑着说:“是你朋友?这里有我看着,你过去吧。”
    等林奢译走进了些,他也认出对方来了。
    是他去h市第二女子监狱时,在路上偶然遇见的路人。
    但袁斌不这么想,他热络地说:“林老师,好久不见!”语气亲昵地如同多年老友,“还记得我吗,咱俩互相加过微信呢!”
    林奢译点了下头。
    袁斌以为他没认出来,还说:“就是那次我和宝宝去监狱,咱们在路上遇见的,多亏了有你的帮忙。对了,我老婆是阎燕阎警官,就是你——”
    监狱,警官。
    几个非同寻常的字眼开始引得周围的家长侧目。
    林奢译微笑了笑,谨慎地岔开了话题:“我记起来了。你家孩子今年也要上学了吗?”
    “是啊,”袁斌托起他家崽儿的小屁股,举高高:“快让老师瞧瞧,你这样的合不合格,幼儿园收不收。”他捏了把孩子柔软的屁股蛋,催促道:“喊老师!”
    林奢译习惯性地担忧,提醒说:“快把孩子放下来吧。”
    袁斌不是个能带好孩子的主儿,他把孩子交还给了一旁提心吊胆的保姆阿姨,活动了下手腕,抱怨道:“臭小子,你越来越沉了,知道吗?以后少吃点吧。”他补充,“也少缠着我老婆!”
    他家崽儿冲他亮出腕间的儿童手表,胖乎乎的手指一点,手表发出了录好的责备声音:袁斌,你不要再欺负宝宝了。
    林奢译听出来了,是阎燕的声音。
    原本昨个在监狱的时候,袁斌就瞧见林奢译了。
    他老婆节假日期间还尽职尽责地坚守在岗位上,他想老婆想的紧,只能千里迢迢地赶过来,陪她在监狱里过个团圆年。然而七天,足足七天,除了食堂做饭的阿姨,他就没再遇见第二个愿意和他多说话的闲人。
    好不容易瞅见了一个稍微熟悉的身影。
    但下个楼的功夫,林奢译走远,他追不上了。
    袁斌在楼下转了一圈,嘀嘀咕地说,难熬。还不如把他家崽儿也带来呢,至少能解解闷。不过很快,他遇见了另外一个人。
    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心理医生李梁睿。
    虽然不曾相识,但袁斌已经从自家老婆的口中听过很多次他的名字了。
    李医师笑着跟袁斌打招呼。
    他有心的引导,外加上袁斌天生的没警戒心。两人貌似随意地交谈了几句,袁斌就把他的家底透个精光了。
    尤其当李梁睿听说袁斌和林奢译有过交集。他刻意地说:“听起来你们关系不错。”
    袁斌心道:虽然和林奢译还不熟,但朋友不就是多说两句话的事儿么,那就算是不错吧。
    他生锈的脑袋难得灵光一次,想起来林奢译是个幼儿园老师,再联想到他家崽儿今年要上幼儿园……那他简直一分钟也不能等了,恨不得立刻和林奢译成为生死之交,光明正大地把崽儿甩给他照顾。
    他早就看天天挑衅他,和他抢老婆的臭崽子不顺眼了。
    袁斌在心里把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热络地说:“林老师,我家孩子过几天也要上咱幼儿园了。”
    但幼儿园招生讲究规章制度,公平公正,不是谁说要来,就能来的。这句话触碰到周围家长们的敏感神经,他们纷纷问:“报名刚开始,你就确定你家孩子能上了?”
    袁斌说:“能啊。”
    家长们摩拳擦掌,以为他要报出点内幕黑料来。
    然而却听他大言不惭地说:“我家小梦刚出生一个月就开始上辅导班了。”
    这……这么卷?
    袁斌分享他的育儿心得:“全职主夫就是从孩子抓起!”
    一旁的袁小梦面无表情地抬起儿童手表,伸手一按,响起阎燕的责备声音:袁斌,你不要再欺负宝宝了。
    袁斌不高兴,劈手把他的儿童手表夺了过来。
    袁小梦从衣服兜里掏了掏,又掏出来一块儿童手表戴在了手上。再按,继续响起了阎燕的声音:袁斌,你快把小梦的东西还给他!
    袁斌气得咬牙切齿,愈发坚定了要把自家崽儿赶去幼儿园的决心。
    他盛情地邀请林奢译,说晚上要请吃饭。
    林奢译稍退了退,回绝道:“不用了。”
    他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的笑意真诚了几分,“我有约了。”
    新年的第一天过去了,林奢译有很多话想跟施妤讲。
    尤其等到了小朋友们放学,陆陆续续被家长领回家的时候,他几次分神,不停地朝外望。施妤姗姗来迟,他也不介意,急切地凑到她面前,眼巴巴地小声说:“施妤,我想抱抱你。”
    怎么会这么可怜呀。
    施妤大发慈悲地同意了,林奢译便一连拥抱了她两次。
    他一次比一次抱得紧。
    林奢译想说,院长同意他继续留在幼儿园里工作了。虽然只能以实习老师的身份,拿微薄的工资,虽然不能转正,不能参与晋升。但他不在意,能留下就好。
    但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把这些说出口。积攒下来的很多很多话,末了都化为了施妤的名字。他在她的耳畔欢喜地念,施妤,施妤,施妤。
    滚烫的感觉从喉咙一路燃烧到了肺腑。
    施妤猜想,大抵是林奢译担忧的事情,有了个好结果吧。
    但她心里还有些不舍。
    她刚接到了阳霁的电话,再过几天,她就会把知遥接走了。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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