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思量几秒,还未开口,便又听韩茵说:“明天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阿砚说你最近忙,没空陪我们去南观音山。韩姨要到春节才会回北城,这么一算,下次见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婉拒的话就此咽了回去。
    江瑟伸手掐灭香炉,说:“那我明天中午过去陪您吃饭。”
    雨下了一宿,起来时天却是放了晴。
    天色湛蓝,到中午时,日头已然猛烈起来。
    江瑟陪韩茵吃了顿素斋,饭后陪她在茶室里喝茶。
    茶室的窗子正对果岭,青草郁郁,衬得四周春意盎然。
    韩茵望着外头的青草地,笑道:“小时候我还带你们来这里骑过马的,还记得吗?”
    江瑟自然是记得。
    应当是她八岁那年的夏天,那日来的人不少,管家带他们去马厩里挑马时,还悄悄同他们说,脾气最坏的那匹马是陆怀砚的爱宠,叫chestnut。
    郭浅起了好奇心,拉着江瑟去看那匹坏脾气的黑色骏马。
    那匹马却不似管家说的那样暴躁,两人靠过去时,它主动将头凑江瑟手掌,好脾气地蹭了一蹭。
    韩茵恰巧在这时说起了chestnut:“那是阿砚养的第一匹马,他这人看着冷淡,其实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比谁都长情。chestnut后来病了,他祖父说要给他换一匹康健些的,他死活不让。”
    江瑟静静喝着茶没接话。
    “后来阿砚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冷漠,我这当母亲的责无旁贷。” 韩茵目光露出了愧色,“当初我同陆进宗离婚离开北城的时候,你都是怎么听说的?是不是说我生病了,要离开北城养病?”
    江瑟握住茶杯,抬眸看了看韩茵,“嗯”一声。
    韩茵放下茶杯,笑说:“看来还真是这么说的呢,我那时也算是病了,心病。”
    她卷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腕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旧疤。
    “看到了吗?最深的那一道是我自杀那日割的,其余的伤疤是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没忍住留下的。我自杀那日,是阿砚踩着一地血水把我救了回来。”韩茵轻轻叹一声,“他那时也就十一岁,进来浴室时嘴巴一张一合地同我说话,我那时已经快没知觉了,便骗自己,我没听到他说的话。”
    但那日,她穿着婚纱躺在浴缸的那日,她其实听清了小少年对她说的每一个字。
    “可他说的话我从来没忘记过,他问我是不是他做得还不够好?问我为什么可以为了陆进宗死,却不可以为了他活?还问我,他是不是就是一件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东西?”
    韩茵的眼睛已经泛起了眼花,“你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时有多开心,瑟瑟,假如我们阿砚做了什么叫你生气的事,我替你说他好不好?我让他给你道歉,你别生他气了好吗?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现在过得不好。”
    江瑟静了片刻,而后轻轻一摇头:“他没做错什么,也没惹我生气。韩姨——”
    她握紧了手里的茶杯,问道:“陆怀砚是不是正在过来?”
    韩茵泪盈于睫:“我没同阿砚说你在这里,但是——”
    江瑟一听这话便立即放下手里的茶杯,豁然站起身,同韩茵道:“我先告辞了韩姨,有机会我再去南观音山探望您。”
    她现在不能见他。
    她很清楚,她现在不能见他。
    江瑟快步离开茶室,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管家见她出来,以为她是和韩茵叙完了话,连忙说:“江小姐,我给您带路。”
    车就停在果岭附近的停车场,江瑟是识得路的,可她此刻心绪繁杂,耳边不断回想着韩茵说的那句——
    “他问我,他是不是就是一件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东西?”
    管家见她没应话,便主动走在前面引路。
    快到停车场时,迎头碰见正在从里头出来的人,连忙顿住脚,唤了声:“大少爷。”
    江瑟脚步一缓,抬起眼看过去。
    陆怀砚就站在停车场的入口处,静静看着她。
    江瑟脚步没停,边错开眼边继续往前走。
    午后的风和煦温暖,从两人身侧徐徐吹过。
    一缕若有似无的沉香气息弥漫在风里。
    陆怀砚眨了下眼,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猛地扣住她手腕,“是没看见我,还是想装作不认识?”
    男人的声嗓低沉磁性,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江瑟平静道:“陆怀砚,韩姨在里面等着你。”
    那点熟悉的香气在她停下脚步后渐渐清晰,不再是若有若无的一缕。
    香气是从她身上飘过来的。
    陆怀砚侧过脸,目光缓缓扫过她低垂的眼睫,随即掀眸看向她身后的管家,说:“劳烦你同母亲说一声,我临时有事,明天再过来看她。”
    管家一看这阵仗就知陆怀砚是有事要同江瑟说,连忙应下,风风火火一转身,脚步带风地离开了。
    陆怀砚握住江瑟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回走。
    江瑟却不肯跟他走:“我还有事,没时间和你叙旧。”
    “没想和你叙旧,”陆怀砚头都没回,只沉着嗓问,“要我像小时候那样扛着你走吗?”
    他的手扣得很紧,江瑟甩了几下没甩开,便冷下声音说:“你敢你就扛。”
    她穿的裙子,她才不信他会像小时候那样将她扛在肩膀走。
    这话一落,陆怀砚猛地止住脚步,回过身看她。
    下一瞬,他松开她手腕,直接上前箍住她膝盖窝,单手抱起她。
    这动作堪称一气呵成。
    他从前总喜欢这样抱她,抱她的同时,还能腾出一只手解身上的衬衣扣子。
    江瑟愣怔片刻,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塞入副驾驶座。
    她身体带着惯性,手掌没忍住往后一抻,结结实实按住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以及搁在纸盒上的金属块。
    江瑟眼睫一顿,挪开手,低眸看一眼。
    是一盒烟和一个黑色的金属打火器。
    第72章 “陆怀砚,是你非要招惹我的。”
    黑色迈巴赫疾驰出庄园, 往临江的别墅开去。
    车厢里漫着淡淡的烟味,陆怀砚降下车窗,散去残留在车厢的烟味后才升起车窗。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
    江瑟别着头看车外的景, 陆怀砚目视前头的路。
    车子抵达别墅,陆怀砚直接将车开入车库,卷帘门缓慢下降。
    江瑟解开安全带, 正要去开副驾的车门,忽然“咔”的一声, 车子落了锁。
    江瑟抬到一半的手只好又落回去。
    她扭头去看陆怀砚:“开锁, 我要下车。”
    陆怀砚侧头对上她视线,淡淡道:“终于愿意看我了?”
    江瑟转过头不说话, 等了半晌见他没开车锁, 又看过去, 唤一声:“陆怀砚。”
    车库没亮灯, 也就卷帘门底下漏进一隙光,叫这密闭的空间不至于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半明半昧间,陆怀砚突然问:“最近用没用过我给你的沉香?”
    江瑟愣了下。
    陆家惯用的沉香香气霸道, 沾上一点便能留存许久。
    车厢散去烟味后,她身上的香气扰人得很,他坐在驾驶座上都闻得到。
    这样密闭的一个狭小空间, 叫这点沉香气息愈发难以忽略。
    江瑟咬着唇不说话,忽然身体一动,左手撑上中控台, 就要亲自去开车锁。
    她半个身子横在陆怀砚身前, 头发从肩上滑下时还被带起的风在他脖颈撩了几下。
    陆怀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 喉结缓缓一沉, 倏然握住她腰窝, 跟拔萝卜似的将她整个人一把捞到腿上。
    江瑟背狠狠抵上方向盘,车子“哔”地响了一声。
    她看他一眼便要开车锁准备从驾驶座下去。
    陆怀砚眸色一暗,径直握住她手与她十指紧扣,牢牢将人禁锢在腿上。
    江瑟终于来了气:“陆怀砚!”
    陆怀砚八风不动,目光沉沉看她:“怎么不回答?你用没用过我给你的沉香?不是早就戒了吗?”
    那香给了她那么久,她从来没用过。
    卧室里的官皮箱陆怀砚看过,里头的香饼完完整整从未开封过。
    目光胶着片刻。
    江瑟将头扭向一边不看他。
    陆怀砚盯着她耳下那块被他不知含弄过多少次的软肉,胸口猛然窜起一股火又被他死死压住。
    “我在楼下等了你两个小时,你一步都没追来。还挺能狠得下心,说断就断,偏偏我连一步都舍不得逼你追。”
    上赶着的买卖不是买卖。
    他现在就是上赶着的那个人。
    廉价得不值钱。
    窗玻璃的倒影里,江瑟眸光晃了晃,眼睫却始终一动不动。
    “陆怀砚,我们已经结束了。”
    “结束什么?”陆怀砚轻轻笑一声,眉眼冷凝,“我从来没答应过要结束,你一条信息过来就要分手,你觉得我能接受?”
    他松开一只手将她头掰过来,一字一顿道:“江瑟,我们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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