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江瑟笑笑道:“看来你不知道。旧区改造计划后,莲安旧区不会再有锦绣巷三十八号。我从来没想过要将旗袍店还给你,就算没有旧区改造计划,我也会将这间旗袍店从你手里夺走。原因你知道的,买下这间店的钱是赵志成绑架我的酬劳,你的确应该将这间店还有你住的公寓‘还’给我。”
    “可是张老板,我接近你不是为了要报复你。”江瑟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文件撕碎,起身丢进垃圾桶里,“等从你这里得到了我想要的线索,我就会拿出一笔钱投资在你身上,我是说,一笔干净的钱。”
    “投资?”
    “对,投资。”江瑟慢慢转过身,看着张玥,“你做的旗袍充满了灵气,我想投资的是你这个人以及你传承自你母亲的这份天赋。以后不会有锦绣巷三十八号,但依旧会有‘张绣’。”
    等她有了一个全新的生活,不再守着用一笔脏钱换来的店铺,或许她会慢慢忘记赵志成,忘记那段绝望的过往。
    这是她对死去的赵志成的报复,同时,也算是归还了他从那两人手里救下她的所谓“恩情”。
    她不允许自己对赵志成有任何一丝感激之情。
    “你能为赵志成去死,为什么不能为你自己还有你们家族对旗袍这门技艺的传承而活?当初那么执着地挣钱,不就是为了回来桐城继承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将你们张家的技艺发扬光大吗?如果实在想死,”江瑟拿出纸箱里那本关于旗袍的书,放在张玥手里,一字一句地问她,“等何苗真正出师了再死成不成?你就只想着下去陪赵志成,没想过要陪你妈妈吗?”
    张玥垂下眼,看着手里的书。
    这是一本很旧的书,是她几乎翻烂的一本书,也是她始终舍不得丢弃的书。
    “一座灯塔碎了,就不能给自己建座新的灯塔吗?”江瑟目光从张玥手里的书挪开,平静道,“我也曾经给我自己强行找过一盏灯塔。”
    张玥舔了舔干燥的唇角,问了声:“你也曾经找过?”
    “找过的。”江瑟缓缓一笑,“我那时毕竟只有十六岁,再坚强再勇敢,也只有十六岁。那件事过后,我会害怕烟味,会害怕闪电害怕雷雨。我甚至无法容忍别人触碰我,别人一碰我,我会恶心会吐到胃抽搐,后来我遇到一个能让我忘记这种恶心感的人,那个人就是当初将我从废工厂抱出来的人。”
    那是一种类似斯德哥尔摩的情感,她太迫切地想要治好自己,所以她拿陆怀砚当做她的救赎,她想着只要得到他,只要在他身边,她就能好了。
    十六岁的岑瑟于是开始徐徐图谋。
    他们那样的家庭,从陆老爷子那里入手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因为那时的陆老爷子能决定陆怀砚娶谁。
    “后来呢?”张玥问。
    “后来?”江瑟垂眸笑笑,“后来我发觉拿别人做灯塔就是在空中建楼阁,没有根基的楼阁自然是随时都会崩塌。我花了两年时间认清这个事实后,决定不要这座灯塔了。人没有灯塔怎么就不能活了?非要找一座灯塔,为什么不能自己做自己的灯塔?”
    避风的港会被海水淹没,背靠的山有可能猛兽横行,一座脆弱的灯塔就更不必提了,一场暴风就能拦腰刮断。
    她那时对陆怀砚的喜欢其实是扭曲的,像镜中月水中花,一旦认清这个人救赎不了自己,那份来得猛烈的情感自然去得也快。
    “一个人经历的所有苦痛,最终都只能靠自己才能治好。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厉害,我也还在痛着。”江瑟掀眸看张玥的眼,“我的伤口还有一块腐肉在,这块腐肉一日不去,我一日不能好。但我知道只要我抓住那个人,我就能彻底好。你不是觉得对不住我吗?先帮我抓到那个人,到时候你如果还想死,我不会再救你。”
    -
    得知张玥醒来,晚上十一点,何苗匆匆赶来了医院。
    江瑟从病房出来,一抬眼便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男人。来得倒是快,她十分钟前才给他发的信。
    男人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靠着一扇半开的窗看她,目光深邃沉静。
    江瑟走近时,他问她:“饿不饿?”
    “饿。”江瑟颔首,“我想去吃汤面,就上回那家东来顺。”
    陆怀砚笑:“又要去听砚老先生和瑟小姐的故事?”
    那日店里的人因着他留在红封背面的字,非说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文化人。
    好端端将一个28岁的青年传成了个耄耋老人。
    “那家店已经打烊了。”他牵起她手,边往电梯走,边笑着说,“今晚将就一下,让砚老先生亲自下厨给你做碗热汤面。”
    第45章 你在用眼睛操.我。
    砚老先生这晚做的汤面, 比之上回他生日那晚做的汤面要更好吃。
    熬得浓白的牛骨汤,切成薄片的牛肉再搭上一把炒香的酸菜,寒冬腊月里, 这样一碗充满烟火气的汤面最适合拿来祭五脏庙。
    吃完面,两人各自洗漱,又回到了床上。
    陆怀砚的手臂横过来时, 江瑟不由想起最初两人睡觉都是隔着一臂的距离的。
    兴许是自小独睡惯了,又兴许是他们都不爱太过腻歪。第一次做的那晚, 他们睡的时候心照不宣地隔了些距离。
    唯一一点勾缠, 是醒来时两人交叠的手。
    现在他越过那段距离,像上午一样将她扣入了怀里。
    头顶是他清浅的呼吸, 后背是他胸膛以及不断入侵的体温。
    江瑟转过身, 目光落在他线条冷冽的喉结上。
    陆怀砚顺着她这动作, 大手掌着她后背心, 用低沉泛哑的嗓子问她:“睡不着?”
    他们上午从十点多一路睡到下午三点才醒,这会睡不着倒也正常。
    江瑟说:“张玥应该不会再自杀了,至少现在不会。”
    陆怀砚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他对张玥的事并不关心。
    “我没想要报复她。”
    陆怀砚依旧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她便是要报复他也会站在她这。
    当初他不知张玥与赵志成的关系,便心甘情愿签下了那份无效的协议来助她。
    知道张玥是赵志成的爱人后,更是想明白了为何江瑟对那间旗袍店会有那么矛盾的情感。
    既厌恶又执着。
    因为那是用赵志成绑架江瑟的赃钱买下的店铺。
    陆怀砚没甚菩萨心肠, 他知张玥是个苦命的女子,但如若江瑟想要报复她,他不会让旁人有机会用道德绑架她。
    这世间就是这样,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 永远不知有多疼。
    说起大道理时, 人人都是菩萨。
    当初他与陆进宗决裂, 旁人都说他狼心狗肺、心狠手辣, 在背后谤他辱他,他只觉可笑。
    那男人是他父亲,韩茵便不是他母亲吗?
    陆怀砚垂眸揉弄江瑟耳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对张玥倒是仁慈,对我却是比谁都记仇。”
    “……”
    江瑟耳朵那处格外敏感,别了别脸去躲他的手指,边淡淡说着:“赵志成会杀死另外两名绑匪,是因为张玥。”
    陆怀砚“嗤”声:“张玥还教赵志成做个良善人了?”
    他眉眼冷淡道:“莫叔说从现场搏斗的痕迹来说,是赵志成先攻击他们。赵志成承认了,说他这样做是为了独吞赎金。”
    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倒是很庆幸这三人起了冲突闹出点动静,要不然他与莫叔不可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到江瑟。
    也正是因为赵志成杀了另外两个人,自己又受了伤,江瑟才能平安无事地等到他们救援。
    为了赎金……
    江瑟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
    陆怀砚见她没说话,低眸看了看她。
    她头枕着他肩膀,眼睫静静垂着,神色瞧着莫名有些冷漠。
    陆怀砚屈起手臂将她一拢:“今晚就这样抱着睡?”
    江瑟抬睫,对上他落下来的目光,“嗯”了声。
    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睡。
    陆怀砚先醒来,他半夜其实也醒了一次,被手臂麻醒的。
    怀里这位大小姐睡着了就不爱换姿势,他怕一动就将她弄醒,只好漠视那条麻到发痒的手臂,继续睡。
    这会醒来,还是因为手臂麻。
    他惯是能忍,指尖都没动一下,垂眸盯着她恬静的睡颜,直到她眼睫轻轻颤动,隐约要醒来才抬起手,扯扯她耳珠,说:“手麻了。”
    江瑟睁眼时还有些迷糊,反应过来后,就着半侧身的姿势,手肘一撑便坐了起来。
    起来时一边肩带滑落,凌乱蓬松的头发散落在肩上,她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几点了?”
    陆怀砚眸色一暗,不仅是觉得手麻,别的地方也一阵酥麻。
    他别开视线,往床头看了眼,“七点半。”
    江瑟有些意外,竟然睡了这么久。
    两人下床洗漱,早餐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吃的,顺带还给何苗和张玥各捎了一份。
    进去病房时,何苗正扶着张玥从洗手间出来。
    这病房是豪华单人房,何苗虽然昨晚在医院陪床,但睡得不差,一脸的精神奕奕。
    把张玥搀回床上,她接过江瑟递来的法式可颂和咖啡,好奇问一句:“昨天那位陆先生是江小姐你男朋友吗?”
    江瑟正在拧保温餐盒,闻言便顿了顿,说:“不是。”
    何苗啜了一口咖啡,笑说:“那他一定是在追求你。那位陆先生真的好帅,比我追的明星都还要帅。就他那张脸,去娱乐圈肯定能大红大紫。”
    昨天早晨她整个人如丧考妣,陆怀砚出现时还没什么感觉。
    这会心神松下来,再回想起陆怀砚出现在这儿说要带江瑟去睡觉的场景,莫名觉得男友力max。
    江小姐真厉害,被这么帅的人追求都能把持得住。
    江瑟见何苗双眼都要冒粉红泡泡了,没接话,笑一笑便将拧开的保温餐盒递给张玥,说:“酒店里打包的肉糜粥,小心烫嘴。”
    “谢谢。”张玥接过粥,慢慢吃起来。
    她这会的胃不能折腾,吃了半碗便放下匙羹,看着江瑟说:“我明天早上就出院吧,我没事了。”
    江瑟看她一眼。
    前几天大约是因为心存死志,她整个人有种脚踏实地的轻松感。
    现在那种轻松感觉没了,但她眼睛是明亮的,眉眼也很恬淡。
    看起来确实挺正常,难怪何苗一大早的情绪那么高涨,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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