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上下无不惶惶瑟瑟,陷入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极度惊慌,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音。
    终于,苍云九州请来的巫祝替傅归荑祈福后,她夜里明显睡得安稳不少,只惊醒了一次。
    又试了几次,傅归荑终于能正常安睡一夜。
    裴璟心里的弦总算松了下来。
    “裴璟,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答应我么?”傅归荑躺在他的颈窝,手搂住他的右肩,双目没有焦距地盯着前方,轻声道:“送哥哥回家吧,回苍云九州。”
    裴璟抬手按在她的后脑上,让她靠得更近些,柔声道:“好。”
    傅归荑按捺住激动的心,平心静气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裴璟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问她:“你真的决定舍弃‘傅归宜’这个身份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他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傅归荑扯了扯嘴角:“哥哥已经死了,我还占着他的身份又有什么意义。但我只想告诉父亲母亲,暂时瞒住其他人。”
    她不等裴璟开口,继续道:“等你登基,娶我以后再宣布他的死讯,可以么?”
    裴璟握住她肩头的手一紧,复又放松,缓声答:“都听你的。”
    他极力压抑住内心的窃喜,忍不住补了一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傅归荑仰头主动吻上裴璟的唇角,细声说出自己的打算。
    裴璟听后,又帮她补充完善不少漏洞。
    “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
    京城外,秦平归与傅归荑双双骑马,并肩而行朝苍云九州的方向走。
    秦平归吐出嘴里的枯草,眼神略带崇拜看向傅归荑:“所以他不但同意你的计划,甚至还帮你安排好‘傅世子’毁容,到时候若有人开棺验尸,也能瞒天过海。”
    傅归荑淡淡嗯了声。
    秦平归笑叹了声:“英雄难过美人关。”
    傅归荑脸颊滚烫,别过脸去看旁边的景色,装作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秦平归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假咳两声掩饰过去。
    他们的计划是让裴璟放名义上的“傅归宜”回苍云九州,然后他登基后立刻迎娶镇南王嫡女傅归荑。世子回程途中会遭遇一场大火烧伤脸,回到苍云九州,等亲妹妹完婚后重伤病逝。
    从此天下再无镇南王世子傅归宜,只有镇南王嫡女傅归荑。
    傅归荑告诉裴璟自己会写一封信带给父亲说明原委,再找个人伪装成自己回去。
    裴璟当即提出秦平归是个好人选。
    傅归荑当时听见他的建议时,吓得差点以为他早已得知一切。
    秦平归站在岔路口,与傅归荑告别。
    秦平归眼神温柔,问她:“路线你都记清楚了么?”
    傅归荑点头。
    秦平归露出白牙:“别担心,剩下的交给我。”
    傅归荑浅笑,重重嗯了声。
    两人分离。
    作者有话说:
    裴璟:我自己给自己添堵一波。
    第66章 圣旨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傅归荑在裴璟的安排下, 偷偷回到东宫。
    名义上,她已经完成学业返回苍云九州。
    几天后,最后一批世子, 包括乌拉尔在内全都通过考核,准备启程返回原地。
    他们走的那日下了场鹅毛大雪。
    傅归荑撑着伞, 躲在城墙一角目送他们离去。
    想起乌拉尔之前塞给她的一大袋银子, 说是那些世子们给的“束脩”, 不由失笑。
    这一别,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相见。
    傅归荑对于本次南陵京城之行, 最大的收获一个是哥哥还活着的消息,另一个便是这群直肠子的同窗。
    要是有一天他们知道自己是女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傅归荑一进东宫, 素霖连忙递上新的暖炉,又为她解开织金镶银丝边月白大氅, 抖了抖上面的残雪, 晾在一旁的红木楎上。
    自从她说出愿意舍弃“傅归宜”这个身份后,便恢复女装。
    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轻挽, 不施脂粉, 清秀出尘。
    脱下大氅露出浅蓝色祥云百花纹锦裙, 层层叠叠繁复的银丝花纹不知费了多少绣娘的功夫,可一看成品落在这样的美人身上,又觉得分外值当。
    素霖连忙拿了件烘烤过的浅紫色羽缎斗篷给她披上,以免着凉。
    “今日还在德安殿吗?”傅归荑问。
    素霖回她:“是, 太子殿下说晚膳不必等他。”
    宣安帝临近冬日,因为德安殿里不准烧地龙, 更没有准备熏笼、暖炉等御寒之物, 他冷得感染了风寒, 这次是真的卧病在榻。
    裴璟面无表情站在皇帝床榻前眼里没有半点哀伤。
    皇帝盖着一床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薄被,床上也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裴璟抬手在鼻尖
    他对这个生理上的父亲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憎恨。
    当年裴璟接过太子之位入北蛮为质,宣安帝表面上承诺替他看护母亲,还说只要他在北蛮活着一日,他的母亲就会在后宫安稳一日。
    去的第二年,传来他的母妃重病的消息。
    裴璟费劲心思才从北蛮皇宫中逃出来,伪装成流浪者千里奔袭回国,只为见他母妃最后一面。
    谁料中途被两个北蛮人发现,他们向来以折磨人取乐,追逐他却不杀他,一点点用弓箭射伤他的四肢,腰腹,看他血流不止,看他痛苦难忍。
    幸好遇见好心人相助,他才能活着到南陵京城。
    然而他见到的是母妃的棺椁,还有宣安帝的怒喝。
    宣安帝骂他不懂大局,若他偷跑一事被北蛮人发现,恐怕引起两国战乱,届时他裴璟就是陷天下于战火的罪人。
    裴璟跪在母妃的灵堂前,默默听着所有人的指责,不辨一语。
    北蛮人在他去的当年变着花样折磨他,挨饿受冻都是常事,他们还经常变着法跟他玩一些“小游戏”,裴璟后背的伤都是因此而来。
    但他不能反抗,一日又一日地忍受着,为了他的母妃,为了他们南陵的平安。
    后来,他们觉得裴璟不反抗的样子甚是无趣,时日一久便不再找他的麻烦,扔他在深宫任其自生自灭。
    一国皇子的待遇是不要想的,顶多就比普通的奴仆好些,别死就行。
    北蛮人也知道不能玩得太过,至少不能一两年不能弄死人。
    后来,裴璟带着一身伤又回到北蛮,趴在冰冷的床榻上,笑出了声,笑得眼尾都湿润。
    他最重的伤,不是北蛮给的,居然是他的父皇,南陵的皇帝打的。
    裴璟清楚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
    “给朕狠狠打,最好打断他的腿再送回去,看他还敢不敢再偷跑回来。”
    裴璟看了眼宣安帝下半身,他回国重新掌权后,亲自打断了他的双腿。
    从前皇帝卧病不是真的病,只是下不了榻。
    宣安帝被喂了一碗参汤,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裴璟后像见了鬼一样大叫起来。然而他久不下床,双腿残疾,半点威慑力没有,如同行将就木,风烛残年的老人。
    宣安帝张嘴发出嗬嗬的嘶哑声,“你、你、逆子,你会遭报应,遭天谴的。”
    裴璟表情纹丝不动,对他翻来覆去的几句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神冷漠。
    半晌,他开口道:“孤想成亲。”
    宣安帝的谩骂被他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奇怪地看着他。
    好像裴璟的婚事他能作主似的。
    裴璟道:“我不想委屈她,她值得以后位为聘。”
    提到傅归荑,他的目光蓦然变得柔软,声音生出几分期待与欣喜。
    宣安帝脸色大变,他要后位?
    裴璟难道要弑父?
    裴璟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似的,自顾自笑着说出打算:“钦天监拿我们二人的八字去合,说明年的五月十五是个黄道吉日,现在开始准备还有半年时间,刚好合适。”
    宣安帝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裴璟是个心狠手黑的,与他根本没有什么父子之情,对生的渴望迫使他开口求饶:“朕、我退位,我立刻写下退位诏书,保证你能在明年登基,娶你想娶的人。”
    裴璟点点头,对他的识相十分满意,颔首示意赵清去准备东西,宣安帝亲手写下的诏书更名正言顺。
    正巧小太监端来汤药,裴璟接过打算做做样子喂宣安帝服下。
    谁料他先一步抢过去,不顾滚烫的药汁一饮而下,好像经过裴璟的手后会变成毒药似的。
    裴璟也不强求。
    他等在旁边,等宣安帝哆哆嗦嗦写完诏书,面容不甘地落下暗红色大印。
    赵清将东西双手呈上。
    裴璟留下一句话接过转身离开。
    “看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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