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先同我交个底,公子要试这人,是预备着用他的意思了?”
    “周家门户里倒有这样一个交了好运的?
    “大约是吧,”阿拂含糊道,“公子还未明说,你别节外生枝,只管照着吩咐办就是。”
    “否则耽误了公子的事,有你好果子吃的。”
    “成了,你只管去回公子话,就说事儿包在我身上了,”那人又吃了块马蹄糕,咂咂嘴道,“我还巴不得这一摊子早些结束,盈盈姑娘可还在倚翠阁里头等着我呢。”
    阿拂被他说得一阵恶寒,抖了抖肩道,“总之你记住就是。”
    “过些日子,若有新的吩咐,我再来寻你。”
    说着,便转身欲走,却被人从背后扯住了袖口。
    “这就走了?”罪魁祸首死乞白赖道,“你难得出来一趟,不多坐一会儿?我带你在城里头逛逛也行。”
    “城里头新开了家蜜饯铺子,你同我一道去,带些回去也好叫公子尝鲜。”
    “阿弥陀佛,可别再提蜜饯了,”阿拂甩开他的手,“那位周少爷是,你也是,你们这都什么毛病,讨好公子也不必单拿蜜饯一样儿。”
    “屋里头的蜜饯匣子都快堆成山了,防都防不住,你还在这儿添堵。”
    狐狸一下笑出了声,“这位周少爷竟也是个聪明的。”
    “公子住进去才几日,他就将公子的喜好摸清了?”
    “罢了,他献他的殷勤,我是不同他抢的,”他说着,从柜台中轻巧一跃,落在了阿拂身侧,“果子摊上新进了一篓西南来的橘子,还有半筐甜柿饼,说是自家晒的,我尝过了,当真如蜜一般,这东西总没什么坏处,你带回去,同公子分着,当尝个鲜儿了。”
    话毕,又凑近了些,笑道,“我可记着你最爱吃柿饼,替你留了许久呢。”
    “阿拂姐姐这回可别再说我没良心了。”
    “油嘴滑舌,”阿拂嗤他,又故意为难他道,“这么多东西,你当我是什么使呢?我可拎不动。”
    “得得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那人懒懒地伸出手,在阿拂眼前打了个响指,“我替你拎到周府外头,这可满意了?”
    永安巷里,小厮们正在从车上卸庄子里运来的鲜货,清松在一旁闲着无聊,同初一正斗嘴,无意中瞥见从巷口路过的人影,不由得一顿。
    “怎么了?”初一莫名道。
    “无事,”清松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掩饰地笑道,“走神了。”
    方才巷口路过的人,分明就是谢姑娘身旁常跟着的阿拂。
    可是平白无故的,阿拂怎么出的府门?她身旁那个同她有说有笑的男人又是谁?
    清松心里头的念头一时转过千百回,再没心思同初一说笑了,停了会儿,随意找了个由头,就匆匆回了空雨阁中,同周潋一一讲明。
    “你可看清了?”
    “千真万确,”清松拍着胸脯道,“小的这双眼从前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当鱼鹰使。”
    “再者说,就算小的不认得旁人,那阿拂姑娘可是日日见的,难道还认不出吗?”
    这倒是。周潋眉心微敛,清松为人他是清楚的,若不是十拿九稳,他不也会在自己眼前拿这样的语气开口。
    一旁的清松等不及周潋反应,急急地往下继续道,“小的可看得真切,阿拂姑娘身边那人,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面相瞧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阿拂姑娘少不更事,若是回头给贼人骗了,可怎么好?”
    “少爷可要往寒汀阁去提醒一二。”
    周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沉声交代道,“此事我自会处理。”
    “你只做不知,也不许再同旁人提起。”
    “否则真叫府中哪个存心知道了,在阿拂身上安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可不是说着玩的。”
    “是是,”清松常年在府中行走,自然知道厉害,忙应道,“小的的嘴严得很,定不会乱说的,少爷且安心吧。”
    周潋嗯了一声,勉强松了口气,停了会儿,思绪却不由得飘到了别处去。
    那人会是谁呢?
    他猜不出,心里随之莫名地生出不安来。
    他一直知道,谢执身上有不欲叫外人知晓的秘密。
    他也是那个外人之一。
    他原本不该纵容的,该像对待河蚌那样,撬开谢执坚硬的壳,挖出里头最柔软隐秘的那一小块。
    可他不忍心。
    他总想起想起来那一晚在车厢里,谢执递来的那颗红红的海棠果,连带着落在他眉间的光影点点。
    这人最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心软。
    他看得清楚,却偏偏毫无办法。
    第39章 最幸事
    没过几日,周潋就见着了清松口中那个“油头粉面”“不像好人”的小白脸。
    他的禁足并未持续多久。到底是周家明面上唯一的少爷,周牍不论心里如何,面上总还要维持太平。
    城中叶家的店面是早就交去周潋手中的,连带着还有好几处周家的铺子,也是早年间碍于叶老爷子的面子,从周牍手中漏出去的。即便铺面都有掌柜伙计招呼,周潋身为话事人,长久地不露面,也要叫人生疑。
    尤其是那些叶家的店面,铺中掌柜都是叶家用惯了的老人,人精一般,若是察觉出不对来,几句话传回宣州去,周牍免不了就要吃挂落。
    若非必要,周牍并不十分情愿同自己这位岳丈打交道。是以即便心下不爽,也只得将周潋这一档子事轻轻揭过去了。
    在府中闷了几日,周潋有心瞧一瞧近来的铺子进项,便带了清松一道,去了早年叶家名下的一处绸缎庄子。
    他为人素来亲和,在掌柜伙计中名声也极好,细细几项问罢,没什么要事,众人便闲聊起来。
    正说着话,对街起了阵阵鞭炮声响,似乎是哪家铺子新开了业,人头攒动,都是往来庆贺并看热闹之流。
    清松往门口瞧了一眼,稀奇道“对面这店面瞧着好大的派头,张灯结彩,好生热闹。也不知是哪一家的?”
    伙计啧了一声,“还能有谁?除了林家那起子眼皮浅的,哪家兴这么大阵仗?”
    周潋想得却更细了些,朝胡掌柜道,“咱们可也送过去了贺彩典仪?到底街坊来往的,面上工夫总不好少。”
    林家同周家虽有旧怨,可到底同在儋州一片屋檐下,眼下的铺子虽由周潋执掌,顶的却是叶家的名头。两家铺子挨得这般近,若是闹开了,实在有些难看。
    胡掌柜不以为然道,“谁肯给他这脸。”
    “昨儿那边还还特意叫人送了帖子过来,小人没耐烦,让伙计给回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打量着谁不知呢?咱们两家如今什么情状,儋州城里头明眼人都看得真真切切。上回老爷过寿诞,那林家的不也连半个人都未登门么?”
    “摆明了撕破脸的,谁还同他计较那些虚情分。没得叫人恶心,当咱们好性好欺负。”
    周潋听罢,沉了神色道,“到底是一条街上的,他肯送帖子,我们若不肯接,不是倒落在了自己身上。”
    “左右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若不想亲自去,等会儿备份礼,随意挑拣几样,叫伙计送过去就是。好歹是礼数周全,也不叫旁人挑出错来。”
    眼见周潋都发了话,胡掌柜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匆匆备了份礼,指了个小伙计送过去。
    送礼的伙计去了半盏茶工夫,外头就听见了动静。胡掌柜起身去瞧,片刻之后,一脸古怪地回来,只对周潋道,“少爷,林家那位掌柜的亲自来谢了。”
    “现下人已经在前堂了。”
    周潋莫名,“几样薄礼也值得亲自谢一回?”
    “别是你们送错了东西罢。”
    胡掌柜也一头雾水,“当真就是些常见礼件儿,小的亲手包了叫他们送去的,绝不会记错。”
    他瞧着周潋神色,试探道,“您若不想见,小的叫人打发了他回去?”
    “罢了,”周潋站起身,往前堂去,“来者是客。”
    “去见一见,也好知道章程。”
    临到门槛前,还未绕过那半扇屏风,周潋鲜听见清松低低地抽了口气。
    “少爷,”清松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这就是上回那个小子。”
    “同阿拂姑娘见面的那个。”
    周潋:“……”这叫什么,冤家路窄吗?
    團孑
    来人原端着茶盏在饮,听见这边的动静,方才站起身来,抬起头,一双微挑的狐狸眼里盛了几星笑意,“在下林沉,对面绸缎庄的掌柜。特来相拜,多谢阁下今日赠礼之德。”
    周潋对上他的视线,心中陡然浮现出念头——清松还真没形容错,当真是油头粉面。
    “林公子客气,”周潋淡淡道,“薄礼而已,原不劳林公子这般费心。”
    “周少爷说哪里话,”林沉笑眯眯道,“林某闻听周少爷在此,才特特赶来,只望往后生意场上,能得周少爷多多提携才好。”
    周潋淡笑,避过他的话道,“林公子出身林家,又这般年少有为,何必自谦。”
    林沉也不避讳,笑言道,“不过是凑巧姓了个好姓,厚着脸皮沾了几分远亲的光,不值一提。”
    “周少爷改日得空,定要来店中坐坐,”他视线一转,似笑非笑道,“毕竟往后,林某同周少爷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
    周潋:“……那是自然。”总觉得这人不怀好意。
    二人寒暄半日,待人走后,清松急冲冲地行至无人处,低声朝周潋道,“少爷,方才多好的机会,人就在咱们店里头,您怎么也不逮着他好好盘问盘问啊?”
    “问什么?”周潋睨了他一眼,“难不成问他,是否同我府上婢女有牵扯?”
    “即便我问了,你就笃定他肯如实答?”
    清松傻眼了,“那……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了?”
    “阿拂姑娘先前那档子事,您也不管了?”
    周潋平静道,“兴许他同阿拂从前有旧,二人在此碰面,难免多聊了些。”
    “至于出府之事,府上门房那样多,随便塞些银子疏通一二,原也不算什么难事,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成了,此事权当揭过去,以后也莫要再提了。”
    他见着清松面上怔忪之色,没忍心,又补了一句道,“我会叫人去查查这个林沉,看看究竟是什么来头。”
    “若他当真存了坏心,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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