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莲震惊地骂道:“你疯了……你,你是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吗?我的弟弟不是这样的,走开,你们都走开啊!”
    她崩溃地挣扎着,却哪里能挣脱。那放在自己脖颈处的手,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忽然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分不清是毒牙还是毒针,深深刺入了她的皮肤,在一片模糊的景物里,她看到自己弟弟的脸正在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与自己额头相贴。
    “轰!”
    ……
    再次醒转时,耳畔一片叽叽喳喳鸟雀吵闹。邱莲抬起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擦自己的额头,擦着擦着,人也逐渐清醒过来,她猛地坐起身,心脏“砰砰”狂跳着去摸自己的脸,而后又跌跌撞撞地滚下床,扑到了镜子边。
    “邱姑娘不必担心。”从门外进来一名侍女,“那些黑医并未得手。”
    邱莲看着她,又看着房间:“我这是又回了仙督府?”
    “是。”侍女道,“瞻明仙主与凤公子及时赶到,救下了姑娘。”
    邱莲嗓音干哑:“那……我的弟弟呢?”
    侍女道:“死了。”
    死在了尚未来得及完成的易魂术中。司危将他从他姐姐体内生生拽了出来,少年面目狰狞地怒吼着,像疯子,也像当初被他亲手拽离邱莲身体的那些肮脏祟气。
    最先察觉出邱环有问题的人是司危。虽然少年为能隐瞒真相,勉强也算编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连凤怀月都被蒙了进去,以为邱环受伤是因为邱莲的祟气,司危却道:“不像。”
    “不像?那他是从哪儿受的伤,自残?没道理啊。”
    司危道:“在我的结界中。”
    凤怀月依旧没明白,你不是说你的结界不会伤人?
    “结界是不会伤人,但那天我为你弹了一首曲子。”
    凤怀月想了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一日先是宋问兴致勃勃地扛着琴跑进院,说是谱了一支新曲,结果还没弹完,就被醋意大发的瞻明仙主赶到一旁,将琴霸占了来。
    司危当时弹的是《降魔曲》,因为他只会弹这个。
    凤怀月恍然:“所以是琴音传入结界,伤了邱环……他已经变成了邪魔?否则不可能被《降魔曲》所伤。”
    而再往后,邱夫人在狱中那淡定自若的一笑,也更加证实了这种猜测,她知道儿子一定会来救自己,所以并不惧怕仙督府的审判。
    倘若让那场邪术继续进行下去,弟弟现在恐已成功寄生在了姐姐身上,他就会以邱莲的身份,重新回来。
    在闻听邱环的死讯后,邱莲其实并没有太多悲痛,她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好像也感知不到什么悲痛,只是觉得这一切都离奇荒谬,似梦一场。侍女将她搀扶回床上:“邱姑娘好好休息吧,这回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
    院内一片寂静。
    ……
    司危与凤怀月此时也在仙督府内。
    午后阳光燥热,屋子里也不见有多凉快。院外忽然传来匆匆忙忙的,熟悉的脚步声,凤怀月生怕宋问又要来给自己吟诗弹琴,遂一把扯过司危的宽袖遮住脑袋,趴在桌上继续睡。司危评价:“你这躲人的手法属实高妙。”
    凤怀月不理会他的嘲讽,睡午觉要紧,便嗡嗡嗡地命令:“你速速把他打发走。”
    大美人嘛,颐指气使一点,很正常。结果这回小宋并不是来孔雀开屏的,他气喘吁吁道:“那些黑袍医者,其中有一个,有一个,自称当年曾经给凤公子换过灵骨!”
    凤怀月一把扯开袖子,惊愕道:“什么?”
    邱夫人安排给邱环换魂的大夫一共有八名,她财大气粗,自然都是掷重金挑最好,而溟沉三百年前选来替凤怀月诊治的大夫,恰恰也是最好。
    最好与最好,当中总会有那么一些重叠。那名黑袍医者很快就被带了过来,凤怀月凑近仔细看,并没有认出对方,他问:“是你替我换的灵骨?”
    黑袍医者答:“我并未亲手换,当年,是我的师父。”
    但师父徒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年全程都在场。
    “凤公子当时伤得极重,堪称血肉模糊,我们奉都主与小都主的命令,日夜守在病床前。”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凤怀月会挺不过去,因为他的呼吸实在是太微弱了,连放在鼻子下的轻盈丝带都吹不动,只比死人强那么一点点,但最后幸好还是活了下来。眼见他正在一天天好转,黑袍医者们都松了口气,以为接着往下治,治醒了就成,没曾想,却又接到了一项新的任务——要在确保病人不死的前提下,完成换骨下毒。
    毒是要下在脑子里的。这种活黑袍医者们先前并不是没干过,但那都是替人寻仇,直接毒成傻子便是,简单粗暴,可是要将人毒到浑噩失忆,却从来就没有试过。
    凤怀月问:“所以你们就用我来练手?”
    黑袍医者急忙道:“是小都主的要求,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知道我有可能变傻吗?”
    “知道,知道的,当时小都主也有多犹豫,甚至几次吩咐我们停下,但最后仍旧……”
    仍旧选择让一切事情都继续进行下去。
    司危问:“灵骨呢?”
    黑袍医者道:“凤公子的灵骨只是轻微断裂,其实并不需要全换,可当时小都主说,要让仙督府永远都找不到凤公子,即便见了面,也不会认出来。要达到这个目的,灵骨就非换不可。”
    凤怀月看着他:“那你们怎么不一并将我的脸也换了?换了脸,岂不是能更彻底地同过往割裂。”
    黑袍医者讪讪地答:“当时并无人提。”
    为何没有人提,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都主如此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出更美丽的一张脸可供替换?黑袍医者道:“当时没有人敢先动手,都怕担责,我的师父便说,即便凤公子当真变成了一个傻子,只要容貌不变,小都主也是不会怪罪的。”
    司危继续问:“那些换下来的灵骨现在何处?”
    黑袍医者道:“被小都主收走了。”
    猜测是一件事,亲耳得到证实又是另一件事。凤怀月实在不想再将这段往事听下去,他推门走到院中,在一棵树下足足坐了大半个时辰,黑袍医者方才被带回监牢,司危也跟了出来。
    “怎么这么久?”
    “要将该问的事情都问清楚。”
    “我不想听。”
    “我也没打算说。”
    凤怀月:“……”
    “我会替你将灵骨找回来。”司危捏了一把他的脸,“至于想不起来的那些往事,也不要紧,你想知道什么,我就讲什么。”
    凤怀月自暴自弃:“头疼,不想听,算了,我是个傻子。”
    司危点头:“你确实是。”
    于是两个人就又吵了一架。凤怀月觉得你这种安慰人的方式真是岂有此理,我的命运已经悲惨至此,按照常理,难道不应该获得一点温柔耐心的劝导?怎么还骂我是个傻子。
    司危:“我没骂,你自己说的。”
    凤怀月:“我没说!”
    司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我也没说。
    凤怀月这回没能吵赢,气得很。
    也就没空再唏嘘自己坎坷的过往了,追着司危一路打回彭府。余回一见,以为自己又有了新活,于是头疼苦恼地往过走,结果被无情关在门外,差点鼻子不保。
    凤怀月大被一裹滚上床,睡了个天昏地暗,晚些时候醒来头晕脑胀,想起那黑袍医者说的话,心里又开始烦闷。司危坐在桌边,道:“交友不慎而已,照你这反应,那些认贼作父者岂不是要争先恐后去哭着上吊。”
    凤怀月道:“话是这么说。”但那可是整整三百年。他问:“三百年前的我倘若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司危答:“会气势汹汹找上门,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听起来这种解决方式也并不是很高明。凤怀月继续刨根究底:“当中总有不能骂的吧?”
    “有,但不多。”比如说昆仑山的诸位仙尊,就不太好骂,但不骂也有别的出气之法,凤怀月好奇:“是什么?”
    司危言简意赅:“睡我。”
    凤怀月觉得自己耳朵疼:“你听听你这个粗鄙的用词,而且这两件事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但还真有关系。司危是七位老仙尊公认的,最正义,最冷酷,也最不为美色所动,于是美色本色每一回在昆仑山挨了罚,回来都要恶狠狠按着瞻明仙主大睡特睡,让他该动的地方都动一动。凤怀月紧急隔空捂嘴:“闭嘴!”
    当年的我真的没有中毒吗,怎么听起来脑子也不是很清醒。
    第63章
    凤怀月并不是一个擅长伤春悲秋的人, 再加上此时旁边还有个时不时就要冷哼一声,彰显存在感的司危,他也只好暂时将自己的凄惨往事收拾起来,胳膊直直往前一伸, 道:“痒。”
    所谓骄纵任性, 就是如此,连痒痒都需要别人帮忙挠。手臂上, 新长出来的血肉已经逐渐覆盖住了枯骨, 而司危所描摹出来的那朵花, 也就成为了又一个只有两人才知晓的秘密。
    “何时出发去阴海都?”凤怀月问。
    “下月。”司危道,“在那之前, 我会先将你的魂魄补全。”
    凤怀月将手放在司危胸口处,摸自己的残魂,顺便也摸一摸别的。
    把恋人的魂魄滋养在心口这件事,其实多多少少有些惊悚, 可这点惊悚放在司危身上, 却又意外地合情合理,就像他此刻正在握着凤怀月的手腕, 用牙齿去啃咬那最后一点点还未来得及长出皮肉的指骨, 看起来就又变态,又缱绻, 但少疯一点,又配不平对面明艳浓烈的那张脸。
    也算天作之合。
    补魂并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事, 即便有两位仙尊灌入凤怀月体内的灵力相护, 但要以烈焰将魂魄一点一点相融, 灼身之苦总是难免。补魂的地点选在后山静室, 这一日, 余回站在静室门外,挥手降下数道消音符咒。
    宋问:“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余回:“你不懂。”
    当年崴个脚,都能尖叫得整个月川谷鸡犬不宁,更何况现在要以火融魂。
    “疼死了!”
    “我还没动手。”
    静室中只有凤怀月与司危两个人。司危掌心燃着补魂之火,还没来得及靠近,凤怀月就已经连滚带爬地溜了。
    “过来!”
    “不过来。”
    本来毛病就多,现在没有仙尊在场,便更加无法无天。这种用尽浑身解数没事找事的病人,落在别的大夫手中,只有挨骂的命,但好在司危并不是“别的大夫”,他将人扯回自己身边,三下五除二制服之后,掌心刚一贴上后背,凤怀月就开始扯着嗓子叫。
    司危:“……”
    凤怀月在他怀中抬起头,眼底挂一层水雾,疑惑地问:“你怎么又停了?”
    司危答:“怕你将洞府叫塌。”
    凤怀月理直气壮地嚷嚷,我这么疼,叫一叫怎么啦!我叫我的,你补你的,大家互不干扰。
    只方才那一下,他的后背已经被烧出薄薄一层汗,可见确实在受罪。司危低头往那冰冷的唇上碰了碰,而后便将右手缓缓攥紧。凤怀月起初没在意,后来见他眉峰紧皱,方才后知后觉出异常,一骨碌坐起来问:“你在做什么?”
    司危松开右手,那团补魂火已经被他彻底融入血脉:“这下便没有火烧你了。”
    凤怀月脑瓜子嗡嗡响,是没有烧我,但是换成了烧你,这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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