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光屁股小孩跑着跑着,忽然一屁股坐在谷堆里,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似的,接二连三的小屁孩都跳进了谷堆里,手脚插进谷子,把那谷粒粒往身上脑袋上扬,和叶峥在现代看到的小孩儿玩海洋球一样一样的。
    小孩们不觉得有啥,兀自撒着欢,叶峥却看得缩了缩脖子。
    无它,没脱壳的稻谷上有细细的谷毛,也有叫谷针的,这些小屁孩别看现在玩得开心,一会反应过来就有的受了。
    果然,晚饭时候,叶峥他们边上人家的小孩浑身发痒,跟身上长了毛刺似的乱抓乱挠,那家大人累得够呛,哪有空管到底什么原因,只觉得是娃子不好好吃饭,娃他爹一筷子头就砸过去了,村里流行的可是棍棒教育。
    小娃娃被吓得哇哇大哭,还要被全家人骂不懂事,叶峥都替他委屈得慌。
    不过村里小孩皮实,一顿饭功夫那娃子又没事儿人似的,只是抓耳挠腮的手还是没停下来,叶峥看他把自己抓得一道道的,有些不忍落,拿出肥皂和清水招呼那小孩过来,打湿肥皂给他涂在痒痒处,敷了一会儿又用清水洗掉。
    做完这一切,果然见那孩子安分多了。
    肥皂呈弱碱性,一定程度上有镇定的效果,虽然不能一下子去除孩子身上的谷毛,但洗去刺激性的汗水还是能让人舒服很多的。
    那小孩回自家棚子把这事儿和大人一说,正巧他们棚里有串门的其他媳妇,也想起自家小孩那浑身痒痒的劲儿,就纷纷告辞回去。
    天快黑的时候,云家晒谷棚迎来了不少带娃来咨询的家长。
    叶峥正好借机在村里推销自家肥皂。
    “可以洗衣服,也可以洗人。”
    “可以缓解身上瘙痒。”
    “蚊虫蜂蚁叮咬后,将肥皂涂在患处,也可以缓解疼痛。”
    这说的也不算哄人,肥皂的确有上面说的功效,只是现代人生活条件太好,把这些不当成疗效罢了。
    譬如有人快饿死,给他一口水喝,水就是他的药,和尚快饿死了,给他一口肉吃,肉就是他的药,肥皂能调节皮肤的ph值,中和虫豸叮咬留下的酸毒,缓解皮肤瘙痒,说是药用效果,自然也是对的。
    有隔壁人家小孩的亲身试验,又有朱屠夫媳妇在旁敲边鼓,本来嫌肥皂比胰子贵的人家都有点蠢蠢欲动了。
    其实村里人早就对这肥皂很好奇了,至少朱屠夫一家走出门,身上少了那令人掩鼻的臭味儿是真的,云罗氏洗衣服轻松许多也是真的。
    现在一听这肥皂还有这些好处,当即有媳妇拿出钱来要买一块回去试试,别的不管,先止了娃儿身上的痒再说。
    秋收刚下来,家家手头都宽裕些,也舍得买点好东西试试,不想委屈娃。
    叶峥此刻身上只有一块肥皂,便问明他们需要的数量再回家取。
    这一合计,竟然有二十几家都想要的。
    云清脚程快,赶着回家取了肥皂。
    等人群散去,云家人碰头一数铜板,竟然卖了三百四十五个大钱,除去成本,凈赚二百六十多文钱。
    云爹和云罗氏都惊呆了,这年代,一石带谷的稻米(≈100斤-120斤)也不过卖得一两银子,那还得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如今这花了一天多功夫做的肥皂,竟等于小半石粮食?
    云罗氏可是亲眼见着的,做肥皂花的功夫真不大,不过搅拌搅拌,半天功夫轻松完成,多出来那些天,只是让肥皂晾在那里自己等干罢了,等晾干算什么功夫呢!
    叶峥则和云清对视一眼:这生意,有搞头。
    *
    叶家也在这个晒场上晒麦子和谷。
    和别人家丰收了喜气洋洋不同,叶家今年的日子格外不好过,从叶大叶王氏到下面几个儿子媳妇都黑着脸,摔摔打打没好声气儿。
    往常叶王氏是一家子里嗓门最大的,没点事也要寻出事来几个媳妇过不去,挑刺说酸话,今年叶王氏却表现得比较怂,嗓门也收着些,不那么大小声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叶峥从她手里弄去的那八十两银子。
    知道这件事,叶大当天从镇上回来就发了顿狠的,指责叶王氏手里留不住银子不修妇德,要她滚回娘家去。
    几个儿子一听更是炸了,在家里摔桌子摔碗,扛起锄头就要去找叶峥算账。
    叶王氏自己受点委屈不怕,但当知道他们要带人去找叶峥的时候,直接摸出剪刀搁自己脖子上,说只要他们敢踏出这个门,就要死在他们跟前,到时候他们背上逼死老娘的名声,在村里也难过日子!
    叶王氏几个儿子万分不解,他们就是去要回自家银子,怎么就逼死老娘了呢,他们老娘叶王氏要有这心气儿,咋叶峥那个不要脸的上门讨银子的时候她不死呢,现在银子叶峥拿去了,叶王氏在家寻死,做给谁看吶?
    叶王氏支吾了半天,总之就一句话,去寻叶峥不行,敢踏出这个门她就死给他们看。
    最终还是叶老大瞧不下去,非逼着她说,叶王氏这才开了口,把叶峥威胁要把叶旺祖在镇里做的那些事宣扬出去,坏了叶旺祖名声的事情说了出来。
    叶王氏大儿子叶茂田当即暴跳如雷,他跳的倒不是叶峥,而是叶旺祖既然做了那些事,叶王氏为了替他遮掩,肯定没少费银子,叶王氏竟然私下贴补叶旺祖那么多银子,他一点不知道,他叶茂田才是家里老大,这是把他置于何地!
    其实叶王氏私下贴补小儿子的事,家里上下都有数,因着叶旺祖要读书,家里头本就每月给他不少银两,这是公中大家认可的,毕竟叶旺祖考上功名家里所有人都沾光,可公中之外还有贴补,数量还那么多,这就把他们气死了。
    老二叶富贵也不干了,但他知道自己非长非幼一贯没有话语权,便不说自己只拱火老大:“娘您咋能这样嘞?好歹大哥才是家里的顶梁柱,旺祖惹了祸要使银子那也得和大哥说一声!恁多银子,您就做主悄悄给了,知道是您心疼小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哥这个做兄长的苛待小弟,传出去您让大哥的脸往哪儿搁啊!”
    叶茂田听了这话,心里更火了。
    叶王氏横惯了,她见男人不吭声,自己又抖了起来:“什么面子里子,等旺祖考上功名当了大官,那才叫一家门的面子呢,现在使点银子怕啥,等旺祖当了县太爷,那银子还不是哗哗往咱家流,难道旺祖还会忘了亲哥亲嫂子不成?”
    叶茂田觉得不是这样:“娘,那照你的说法,老三只要闯了祸,我和老二赚的银子就要无条件给他,我和老二这里连知会一声都不用了?那你不如全给了老三,我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叶王氏理所当然道:“难道老三有难,你们做哥哥嫂子的不帮衬他?老三要是坏了名声,以后还怎么当大官,我和你爹还怎么当老太爷老太太?要不是你们两个没出息指望不上,一辈子光会土里刨食,哪用指望老三,这老三和你俩不同,在外头挣的可是一家人的脸面!读书恁费脑子,还不兴花点银子咋了?”
    叶王氏的确嘴坏,但胡搅蛮缠和打心眼里瞧不起人是两回事,老大老二之前被叶王氏吊在眼前的胡萝卜蒙了眼,也和叶王氏一个想法,等老三出息了了他们一家就发达了,也好出去说嘴。
    但叶王氏这赤.果果抬高老三,把他和老二的头踩到泥里的说法,却叫叶茂田打心眼里不爽,咋,就老三是人,他和老二是牛,苦死累死供叶旺祖在外吃喝玩乐都是应该的是不?
    这时候,只听叶老大重重哼了一声,把碗往桌上一砸:“吵啥吵,吃饭!”
    儿子儿媳几人对视一眼,明白了,不叫说。
    拿钱给老三,他们爹也有份。
    怪不得之前还要赶叶王氏回娘家,一提起老三就不吭声了,老三自己不争气花银子打点,那叫老三读书费脑子应该的,他们一家人的积蓄都为了替老三遮那丑事叫那叶峥拿去也是不许嚷的,生怕坏了老三一点,却连替他们两个儿子考虑的念头都没。
    呵呵。
    他们这些儿子儿媳,竟都是傻子,没日没夜干累成条狗还以为替自己家干,原来都是替老三干。
    这钱还去找叶峥要回来干啥,就算拼了面子里子不要大闹一出,拿回来也一个子儿都落不到他们手里,那是替老三攒家业呢。
    再说这些年家里本就亏着叶峥,全村人眼睛都是雪亮的,就是找来村长,理也不见得就在他家这边。
    万一说不好闹起来动手,伤了流血了,难道那心眼偏到天边去的叶王氏会舍得请大夫配药给他们吃?
    何苦受这个罪。
    叶茂田是个憨的不错,却在这事情上忽地开了窍,为自己考虑起来。
    这么想着,一下子心气儿都没了,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坐下只管埋头扒饭。
    其他都是虚的,吃进嘴里的才是实在的,这道理他们明白得晚,但现在明白过来也不亏。
    因为闹了这一场,叶家这一个多月来气氛那是很阴沉的。
    本来秋收是全家齐心协力最有干劲的日子,但往年儿子里干活最积极的叶茂田今年一反常态,鸡叫三遍才慢吞吞起身,先在屋子外活动活动身体,喝一大碗叶王氏早起熬得稠稠的粥,只捞干的喝,饼子连吃五大张,叶王氏心疼地唠叨两句,叶茂田就说吃不饱没力气干不动活,叶王氏只好不吭声。
    吃完早食,别人家地里早热火朝天了,叶茂田才拿出农具,也不急,散步似的溜溜达达往田里去,叶王氏瞅着急得不行,别家都收小半亩了,他家这还没开始。
    叶王氏又去唠叨老二。
    叶富贵本就是个偷奸耍滑的,往常有大哥压着还老实些不敢造次,现在大哥带头摆烂,叶富贵更是有了十足的理由,叶王氏刚骂他两句,叶富贵就把碗一放,嚷嚷腰疼脚疼,又说脑袋疼,怕是昨晚受了寒,娘越骂越下不了地。
    不下地咋成?
    家里现在山穷水尽,就指着秋收卖了粮恢复点元气的。
    叶王氏拿两个儿子无法,只好去寻儿媳出气。
    “哪世里投胎的馋痨,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连自个儿男人都管不住,真真是老天不长眼。”
    “娶你们进门那是给我老叶家干活生儿育女的,可不是叫你们来享福的!都这个点了还好意思坐着,还不赶紧把碗放下,把衣服洗了猪喂了,抓紧时间下田!”
    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两妯娌往常也磕碰,吵架拌嘴的日子不少,在此事上却默契起来,都觉得婆母偏心太过。
    之前她们虽然有想法,但自己男人被公爹婆母哄得服服帖帖,任劳任怨,她们做儿媳的去说,万一落个离间男人和家里离心的罪名,那可是得不偿失,如今好容易男人自己回转过来,可不能再被哄了去,没事的日子婆母还张口就来呢,都习惯了。
    她们可不能一被骂就去干活,必须和男人一条心,就算分不了家,也得治治婆母公爹这偏心眼到没边的毛病。
    本该是足不点地大干一场的时候,叶家四个主力却都像斗败了的公鸡,颇有点浑水摸鱼出工不出力的味道,往年全家总动员起来,这点粮食花上个一周左右怎么着也收得七七八八了,今年都六天了,还有小半粮食在地里没割下来。
    叶王氏在家整天抱怨天抱怨地的,叶老大也发了一通大脾气。
    但没辙啊,叶茂田和叶富贵根本不吃这一套,两个媳妇也在背地里吹耳旁风,做男人坚定的支持者。
    两个老得闹得狠了,叶茂田就脱口而出不如分家!
    这分家的话一出,叶王氏就怂了。
    怎么能分家呢,分家了她岂不是拽不住家里的银子,也拿捏不住两个儿媳了?
    她这辛苦一辈子,可还没过够婆母的瘾呢!
    再说分了家,她们二老肯定是跟老三过的,但老三是个不事生产的,读书的银子从哪里来,大房二房还肯供着三房吗?
    万一老三没了银子考不上功名,她岂不是当不了官家老太太了?
    不能分家,坚决不能!
    由此也不敢闹得太厉害,生怕两个儿子反骨起来真要逼着把家分了。
    叶茂田和叶富贵一看老两口怕分家,自此可算是有了拿捏的把柄了,叶王氏有时候扯开喉咙刚骂了没两句,大房二房就说再骂分家,叶王氏当场就能变个哑子。
    后来两个媳妇也学了起来,动辄把分家挂在嘴上,倒也是治理叶王氏的一条好法子。
    从前一味当牛做马还过不了好日子,现在不仅人清闲了,还能不受老两口掣肘,除了叶王氏和叶老大,全家没谁想变回过去那样,自此,老叶家可算是变了个环境。
    第25章
    晒谷场西边。
    叶家大房的麻球和二房的麻团拖着两管浓鼻涕,正在满地打滚哭闹。
    他俩在稻谷和麦子堆里打了半天滚,此刻正痒得受不了,嚷嚷着身上刺挠。
    叶王氏这几天正烦着,哪有空管两个小的,叱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们爹娘气我就罢了,两个小讨债鬼也来闹,赶明儿我死了你们就顺心了!”
    还是隔壁人家听不下去,劝她:“娃子这也是浑身难受,又不是故意的,你家叶峥不是卖那个肥皂,你买一块来给洗洗娃就舒坦了,这不我也刚给我家春丫洗了,有用!”
    叶峥在村里卖肥皂的事叶王氏哪能不知,当听说那肥皂一块能卖十五个铜板的时候,叶王氏眼都直了,恨不得立马跑云家去叫叶峥把那肥皂交出来她去卖,还是想起叶峥那犊子威胁说要坏了老三名声的事才作罢。
    可这口气到底咽不下去,个丧良心的叶峥,在老叶家白吃白喝一副病得马上要升天的样子,半点用场不派,一出了老叶家的门,立马生龙活虎牙尖嘴利,都能鼓捣玩意儿卖钱了?
    可见她往日没骂错,这小子是个死没良心藏私的,有卖钱的主意在老叶家的时候不拿出来,现在全贴补给姓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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