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在约会。”
    前方遇上红灯,程诺文踩下刹车,单单侧面,表情已相当精彩。
    也太诚实,不如回答一句“和你有什么关系”,还好接受点。他心里极闷,信号灯跳成绿色也没发现,忘记及时发动车子,还是后面等待的司机按两声喇叭,才堪堪清醒。
    后半程无话,谁都不想多说。丁昭吹久暖风,觉得有些热。他已经穿回外套,骆家安走前还给他,说外面还是挺冷的,关心狗狗是好事,但也多注意自己,万一搞得感冒就得不偿失了。
    今晚旁观一场,骆家安半句不该问的都没问,涵养非常好。丁昭心存感激,主动说今天搞成这样,打扰你喝酒的兴致,要不下次我请你吧。
    骆家安笑一笑,眉目生动,说那我很期待。
    做同事做朋友,骆家安很好。做对象,也许更好,但有些事情,不是好就对。
    身上的小狗第一时间发现他心跳加快又变慢,好像一同感受到这份跌落的情绪,摇晃着头呜噫作响。
    马上到家了,宝宝。程诺文低声说。他停车,想从丁昭怀里抱走小狗,叉烧不让他碰,硬是挂在丁昭身上不肯放。
    程诺文无可奈何,说还要继续麻烦你送上楼。丁昭嗯一声,和他坐电梯上去。
    上升几十秒,可以用来做许多事。日常交谈、分享工作生活,让叉烧表演一个乖乖坐下,或者更放纵些,他们也在同等的时间里接过吻,探索身体对彼此的吸引。
    什么都不做、不说的时候,几十秒原来如此静谧。这种极致的孤寂独自体会总是不够全面,只在两颗心不靠拢时才会彻底钻出,蒙住深陷其中的每个人,每秒都似凌迟。
    六层到后,程诺文开门。起初动作有些犹豫,最后眼一闭,还是让丁昭进去。
    滨江地段最好的小区,大平层,家居杂志封面的水平——半个优点也不剩了,比哪次受袭都糟,视线所及之处没一个地方是好的。程诺文白天上班尚算光鲜,家里真是一片废墟。
    不夸张,废墟可能都比他这间房子温馨。丁昭捏着鼻子,“你能不能先开个窗通风?”
    程诺文鞋也没换,赶紧跑去阳台拉窗户。丁昭把叉烧放到沙发上,小狗屁股刚落座,以为丁昭扔下它要跑了,登时大叫起来。
    丁昭拍拍它,“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叉烧确认般凑过去,用湿润的鼻子碰丁昭的脸,想嗅出这句话背后有多少真心实意。
    “真的不走,我会一直陪你的。”
    丁昭做保证,低头又亲它好几下,看得一边的程诺文五味杂陈。
    狗要他,丁昭义无反顾。自己要他,丁昭理也不理。
    结论:他不如狗。
    第94章 坏转变(1)
    “你不介意今天留在我这里?”
    他小心翼翼提问。丁昭顿了顿,伸手捂住小狗耳朵,“我把它哄睡就走。”
    程诺文闻言,心中失落,转念想也是应该。丁昭现在愿意过来,纯粹看在叉烧份上,自己不能要求更多。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还是先喝杯水?”
    丁昭说不用。他按医嘱给叉烧喂过药,坐在一团乱的地板上继续哄小狗。
    叉烧瞪大一双眼睛,死活不肯睡,趴在沙发上哼哼。
    乖了,不睡觉你好不了的。他一边轻声说,一边握住小狗爪子,叉烧溜圆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努力抽出狗爪,盖在丁昭手上。
    “它是怕再睁眼的时候,你就不在了。”程诺文突然说。
    “小狗没有那么脆弱。”
    “对,它比我坚强。”
    丁昭不语。叉烧头一歪,朝程诺文伸出另外一条腿,晃两下。
    程诺文心领神会,坐到丁昭身边,握住它。小狗终于高兴了——宝的家!它满意地闭上眼,中途谁胆敢稍稍松开一小会,小警察就眼睛一睁,呜呜长鸣。
    病患最大,两名主人谁也不敢怠慢,只好陪着扮演和睦。
    保持同个动作太久,程诺文肩膀发酸,他动一动,叉烧没有反应。小狗真正睡着了。丁昭也是,他今晚来回跑,一闭眼全是困意,头抵着沙发打起瞌睡。
    画面太安静,程诺文一时无法呼吸。他伸出手,想摸摸丁昭的头发,手指刚碰上对方,丁昭就有意识,躲开了:他在睡梦中都不放松。
    年前看心理医生,近日好事居多,程诺文分享时语气上扬。医生听完,提出建议:你虽然开始走路,但走得不稳,别想着立刻就能跑起来。
    回到这个地方,他得意忘形,以为是重温旧梦,可对于丁昭来说,这里有过太多不好的回忆,并不值得怀念。他单方面的满足,还是会在无形中强迫对方再度体验过去的伤害。
    他们的第一年,丁昭提前从老家跑回来,程诺文问他这么早回上海想做什么。丁昭几乎没有犹豫,在阳台上对他仰起一张脸,说想回家。
    当时他不懂这句话的重量。到第二年,在伦敦,他亲手摧毁了最重要的所有。
    丹斐的tvc项目收尾,他一度做得非常煎熬。江天禹放把火,出现又消失,只留给他一条信息:程诺文,糖好吃吧,可惜以后你再也吃不到了。
    江天禹有病,他也有。不愿意面对真实感情的废人斗殴,到来头,受伤的却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今年,第三年,他与自己的狗过节。煮两碗小馄饨,对面没人,他吃完自己的,再将冷掉的那碗慢慢吃掉。餐桌上那盏吊灯的昏黄色光线,不再笼罩多一个身影。
    他打开手机,之前清理过一次照片,如今里面只剩一个相册,取名:程诺文想要的。
    按照时间顺序往下翻,失眠夜里看过很多次的照片与视频,此刻就在眼前。
    轮到自己为他重建新的世界,体验也好,回忆也好,他只希望丁昭不再伤心,一分钟,一秒都不要有。
    程诺文放开小狗,找毯子分别给叉烧和丁昭披上。他坐到一边,凝神望着失而复得的一切,窗外夜幕低垂。
    *
    丁昭隔天回家,路过二楼,有意放轻脚步。
    砰一声,某户开门,出来一个大高个。白睿德神清气爽,见到丁昭,主动送上一句早上好。
    他身后冒出一个脑袋,郝思加挤开白睿德,看清是丁昭之后说:“还早?都快中午了。”
    今天醒来,叉烧正用口水给丁昭洗脸。一个晚上过去,小狗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仿佛昨天进医院的那个虚弱毛球假的一样。
    它不肯丁昭走,拖拉了一整个上午,最后还是程诺文发火了,抓住它不准再作。小狗这才放弃继续啃丁昭衣服裤子。程诺文送他进电梯的时候,叉烧两眼湿湿,恋恋不舍蹲在门口,叫起来三声长两声短。
    “昨天稍微有点事情。”
    郝思加打量他身上那件不属于他的衣服,理解似的嗯一声:“我懂,喝多了打一炮很正常。”
    误会了。没等丁昭解释,白睿德扬眉,“什么很正常?”
    郝思加不出声。你好走了!他试图赶人,白睿德转身将他推回去,关门时叮呤咣啷,不知道他们又撞倒什么。
    丁昭上五楼,开门后,他脱掉衣服,原来准备扔在地上,想了想,还是挂起来。
    临走前,他将外套留给叉烧。那件t恤下水次数太多,当抹布都嫌太破烂。见他只着单衫就要出门,程诺文拦住他,递去自己的羊绒外套,说穿这件好吗,外面才几度,你这么出去会冷的。
    手机闪一闪,有信息进来。
    程诺文:昨天谢谢你。
    送他上车时,这句话已经说过了,程诺文不至于记忆力退化到如此地步。丁昭放下手机,开窗抽烟。
    昨晚睡得一般,半梦半醒间,有人碰碰他,低声说小昭,这么睡不舒服,我抱你进去好不好。自己还以为做梦,想这梦也真不省心,怎么到处都是程诺文的声音。
    程诺文以前绝对不会这么说话。他的工作要保持权威,语调总是极冷静,对自己也是命令口吻居多。
    这种试探式的不确定语气,他没有用过。任何不自信的表现,程诺文向来第一个抹去,不允许它们出现。
    他起初不肯,被问得烦了,甩手挥到谁脸上,那个声音挨过打,也不动,静静等他。后来的确感觉到坐着睡不舒服,迷迷糊糊点了头。
    再醒来,他在客房床上。程诺文家是废墟,只有自己住过的这间客房幸免于难,干净整齐,几件家具也没被咬过。
    屏幕接着亮起。骆家安:小狗还好吗?
    丁昭回复:挺好的。
    骆家安聊天自然,没有尝试刺探他与程诺文的事情,末了只说明天公司见。
    明天见。他回完这一条,退出界面,屏幕跳出一条共享相册的邀请。
    相册名:宝宝。打开第一张实况照片,叉烧围着丁昭的那件外套,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程诺文在下方留言:我知道自己的能力,你觉得我养不好狗,会担心它,所以我把叉烧日常的照片视频放在这里,你想的话可以看。
    丁昭灭掉烟,按屏幕,小狗重新打了一次滚。
    *
    年后开工,丁昭到工位第一件事,搬走那盆天堂鸟,将它移回角落。
    bd人均假期后遗症,呵欠不断。郝思加面色最差,他昨天被白睿德关上门一顿折腾,恨起来看着丁昭,说都怪你。
    丁昭无辜:明明是你自己说错话好吧。
    谁知道你昨天是去看狗啊!郝思加忿忿不平,按住腰说烦死了,我要给我家再加道锁。
    出差在即,kate分派任务。之前他们赢下的比稿判给了a组,她安排人员对接,说这个项目周期短,大约一个月左右,我看nate那边人手紧张,所以这次去a组直接跟完全程比较好。
    她单独找丁昭,问能不能接受去a组待一段时间。
    工作层面,我没问题。
    kate关注他表情,觉察出一丝变化,笑了,说那你等等。她喊来程诺文,让对方进会议室,表示要商量新项目的事情。
    “听说你们最近蛮忙的。”她问。
    “还行,缺几个空位,已经让hr帮忙招人了。”
    “哦这样,”kate假装遗憾,“新的案子我本来想让小昭过去给你搭把手的,既然你们在找人了,那就算了,让他交接完就回来吧。”
    程诺文身体坐直,随即说:“合适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找得到,招聘刚挂出去,至少要有段时间。”
    反应还挺快。kate乐了,指一指丁昭,“那你问小昭,他点头才算同意。”
    两人视线对上,丁昭没有避开。
    程诺文清清嗓子,又是那种语气,试探、不确定。
    “请问你愿意过来吗?”
    “份内事,应该做的,不过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工作安排,最好和我开个会说清楚。”
    程诺文说好,待会我给你邮件。他内心雀跃,旋即意识到kate还在,猫唇上翘两分,费劲憋回去,换成用两只眼睛看一遍丁昭,生怕误解一点半点。
    “候你时间,我们约个会,”他立刻澄清,“会议的会。”
    丁昭点头,仍是公事公办的表情,程诺文却已知足。他深深看他最后一眼,确认丁昭是答应了,长舒一口气,终于舍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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